第119節(jié)
這樣想的同時,虞兮枝已經(jīng)用了許多法子,捏了很多法訣,游走了好幾次靈氣,終于確定,這些聲音根本揮之不去,更不可能被隔絕。 所以謝君知是早就習(xí)慣了這樣的沖擊和喧囂嗎? 千崖峰過去只有他一人,也或許他實在無聊,也會來這其中,聽一聽聲音,又或許與這些劍靈們聊聊天? 她想得出神,覺得有些有趣,卻又有些莫名難過。 便是有再多聲音,此處到底是冢。 寂然空蕩的冢。 她慢慢站起身來,稍微有些踉蹌,看向前方的時候,眼中卻仿佛出現(xiàn)了謝君知孑然一身白衣的背影,少年百無聊賴地甩著小樹枝,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劍靈們的聲音,分明吵得他眉頭緊鎖,但他的眼神卻也還是愉悅的樣子。 虞兮枝正有些發(fā)愣,卻聽到謝君知的聲音斷續(xù)地響了起來:“能……聽到……嗎?” 這道聲音與那些直接進(jìn)入她腦中的聲音區(qū)別還挺大的,虞兮枝強(qiáng)令自己擊中心神,摸出自己之前畫的符,回應(yīng)道:“可以,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嗎?” 謝君知回得很快,只是不知為什么,他的聲音之外還有些雜音傳來:“有一點不清楚,可能還需要多試試?!?/br> 虞兮枝不疑有他,她準(zhǔn)備充足,直接從芥子袋里掏了小矮桌符紙和筆墨出來,想要現(xiàn)場改一改符。 只是之前她未曾想過自己進(jìn)入劍冢竟然還會聽到這么多聲音,此刻集中精神畫符居然如此之難。 許是之前在那個六十六劍洞之中練劍時的感覺與現(xiàn)在頗為相似,都有一種明知不可為而非要為之的逆流而上感,越是難以集中精神,虞兮枝便越是努力,雖然花費(fèi)了些時間,卻也到底真的成功了。 她再抖了新版?zhèn)饔嵎骸艾F(xiàn)在呢?我剛剛重新畫,花了點時間,現(xiàn)在有清楚一些嗎?” 這次果然清楚了許多,甚至好似效果好過頭,還竄了點音出來,謝君知發(fā)回復(fù)回來時,虞兮枝懷疑自己像是聽到了一句“不酸不甜不要錢”一類的吆喝聲。 “有清楚一些,不過一張清楚代表不了什么,你多傳幾道試試看?!敝x君知如是道,里面奇怪地有些風(fēng)聲。 虞兮枝覺得言之有理,于是又坐下?lián)]筆寫了好幾道,再一口氣抖了出去:“現(xiàn)在呢?怎么樣呀?” “謝君知謝君知,呼叫謝君知!” 幾道發(fā)出去以后,她又覺得自己這幾次說的話太短,必須得試個長的,一時之間卻又有些無話可說。 電光石火間,她猛地想到了方才莫名其妙出現(xiàn)的那一聲吆喝,于是開口便道:“冰糖葫蘆~冰糖葫蘆~三文錢一串的冰糖葫蘆,好吃的冰糖葫蘆客官要來一串嗎?每天現(xiàn)做現(xiàn)賣,文火熬糖,山楂現(xiàn)摘,不酸不甜不要錢……” 謝君知的回音倏然響起,這一次比之前要清晰了許多,竟然好像就在耳側(cè):“一共十張符,每一道都很清楚,出來吧。” 虞兮枝回首一數(shù),確實是抖了十張傳訊符出去,看來的確效果斐然,于是她再一步從劍冢之中踏出。 腦中喧囂如流水般褪去,她終于松了口氣。 一串冰糖葫蘆伸到了她的面前。 謝君知兩只手指捏著串糖葫蘆的竹簽,微微俯身,遞到她面前,聲音有些低,卻帶著nongnong的笑意。 “不酸不甜不要錢?!?/br> 第133章 “你頭上有落葉?!?/br> 虞兮枝有些怔然地看著那串冰糖葫蘆。 許是方才在劍冢之中, 紛雜的聲音太多,便是此刻出來,腦中卻也依然嘈嘈切切。 這一日陽光很好, 穿透過昆吾大陣,再從千崖大陣中傾瀉而下。 這樣照耀之下, 謝君知指間捏著的那一串冰糖葫蘆上,冰糖便如冰山晶瑩, 山楂丸子仿佛冰山皚皚上最驚心動魄的一點紅。 冰山上有雪,而雪若是融化了,便是春天。 春過了, 便是初夏。 那日她千里奔襲而歸, 去罹云郡買了兩串冰糖葫蘆回來,給了謝君知一串,他一直很認(rèn)真地拿著, 她要他吃,他也認(rèn)真張嘴再咀嚼。她不知道這一串動作他做起來是否艱難, 可最終,他卻到底手指無力, 將那串糖葫蘆摔在了地上。 她甚至還記得那一聲清脆, 記得糖衣濺落了滿地的晶瑩。 ……黏黏糊糊, 后來還挺難清理,除塵決走了三四遍才徹底擦干凈。 虞兮枝的耳中仿佛又想起了謝君知昏迷之前的最后一句話。 ――“抱歉,沒拿穩(wěn)你專門給我買的糖葫蘆?!?/br> 他竟然還記得這件事。 她剛才從傳訊符里聽到了雜音、吆喝聲和風(fēng)聲突然都有了來龍去脈。 雜音是謝君知走在罹云郡的石板路上,一路嘈雜,吆喝便是他在那糖葫蘆老漢的附近, 回訊時,沒留神錄進(jìn)來了半句, 至于那些簌簌風(fēng)聲…… 自然便是他御劍而返時,風(fēng)潮洶涌的聲音了。 他沒有拿穩(wěn)她給他的糖葫蘆,所以他便專門去為她買一串來。 從前,他被滿山劍意束縛于此處,便是之前有劍意稍微散亂,便會引得宗門中人警覺來看,他想要出宗門,只能借紙符人的眼睛去看。 虞兮枝不知道他已經(jīng)有多少年沒有親自走出昆吾山宗一步了。 而此刻,虞兮枝從他肩上接過了這些劍意,他這一生,恐怕是第一次,有這樣的自由與幾分空閑。 卻竟然只用來為她下山去買一串糖葫蘆。 冰糖葫蘆,不酸不甜不要錢。 虞兮枝有些愣神地張開嘴,就這么就著謝君知的手,直接咬了一顆下來。 她的心跳有些快,撞擊的聲音也有點大,不僅如此,她的眼睛還有點酸澀,口中卻有甜意剎那間席卷蔓延開來。 不知怎的,她覺得這只糖葫蘆好像比她吃過的任何一串都要更甜一些。 “好吃?!彼行┛邶X不清地眨眨眼,再抬眼去看謝君知。 謝君知也在看她。 卻在與她看過來的視線接觸的瞬間倏然移開目光。 再頓了頓,他竟然又轉(zhuǎn)回眼,重新看向虞兮枝,神色如常地“嗯”了一聲。 虞兮枝吃了一顆,才意識到自己竟然還沒有將糖葫蘆接過來,如此一來,她方才的舉動便像是自然而然地低頭吃著謝君知喂給她的食物。 她有些驚慌失措地移開眼,有點不敢看他。 這么一想,少女本來就比平時更快一些的心跳頓時更加上躥下跳,讓她頗有點膽戰(zhàn)心驚地用余光看了一眼謝君知,見到對方好似并無所覺,這才稍微放下心,隨即脫口而出了一句毫無意義的問句:“你……去罹云郡給我買糖葫蘆了?” 依照謝君知往日的性格,此時當(dāng)似笑非笑地說她明知故問,抑或干脆懶得回答。 可他卻好似突然覺得這樣的毫無意義也有意義,竟然又沉沉地“嗯”了一聲。 若是平時,虞兮枝定然能感覺到謝君知的異樣。 可此時,她自己本就在遮蓋自己的心跳,又怎會去注意謝君知如何。 她終于抬手接過那串糖葫蘆,兩只手交錯的時候,肌膚有些微的觸碰,等到謝君知的手終于移開,那觸碰時些微的溫暖消失時,虞兮枝竟然有一瞬間的失落。 旋即,她便被自己的這一分莫名的失落嚇了一跳。 是方才劍冢之中太吵,也或許是今日的陽光太好,曬得人有些昏昏沉沉,她既然不敢再看謝君知,可他便站在這里,于是她掩飾般,低頭又吃一顆糖葫蘆。 就好像糖葫蘆能給她勇氣。 “你沒給自己也買一串嗎?”虞兮枝聲音有點低,還有些含糊:“難得這樣跑了一趟?!?/br> 謝君知也是一愣。 虞兮枝若不這樣問,他竟然真的沒有想到給自己也買一串。 頓了頓,他低頭笑了一聲,像是有些自嘲,也好像有些愉悅,隨即,他坦然攤手道:“忘了?!?/br> 虞兮枝沒料到竟然會是這樣的回答,有些詫異地重新抬眼看他。 什么忘了? ……這怎么會忘了?! 少女眼睛因為驚訝而顯得比平時更圓一些,許是方才入劍冢后,到底有些狼狽,是以頭頂?shù)陌l(fā)絲微亂,還有風(fēng)不知何時卷來了半片樹葉落在上而。 謝君知下意識抬手,過去他摸她的頭發(fā)和發(fā)絲的次數(shù)實在非常多,虞兮枝早就已經(jīng)習(xí)慣了,可這一次,她卻竟然心跳如鼓。 而謝君知這樣抬手后,也已經(jīng)有些后悔。 他以前隨意慣了,擼虞兮枝頭發(fā)的時候,總覺得和擼橘二的頭沒什么區(qū)別,可現(xiàn)在既然自己知道區(qū)別了,便至少很難騙過自己。 可手已經(jīng)抬起來了。 謝君知只能盡量自然地伸手,捻起那半片落葉,許是習(xí)慣的力量太強(qiáng)大,等他回過神時,竟然已經(jīng)揉了她的頭一下。 謝君知:“……”他有點干巴巴地收回手,在虞兮枝而前晃了一下,頗為刻意地解釋道:“你頭上有落葉。” 虞兮枝眨眨眼,莫名其妙地接過了那片葉子:“……哦?!?/br> 葉片碧綠,缺的一半興許是橘二在樹上睡覺的時候,尾巴亂晃打下來的,邊緣整齊。 風(fēng)吹來花的香氣,馥郁更甚往昔,虞兮枝回頭去看,卻見黃梨種下的花叢中,分明昨日還是含苞,此刻竟是已經(jīng)盛放。 春花不過爛漫,夏花才是絢爛。 所以她入眼便是這樣盛極的絢爛。 “真好看。”虞兮枝看著那些姹紫嫣紅,忍不住喟嘆了一聲,心道說起來三十日之期也已經(jīng)到了,易醉黃梨他們理應(yīng)這兩日就該回來了,恰好趕上這樣的花期。 她在看花,又因為心緒實在復(fù)雜難明,所以下意識岔開思緒,漫無目的去想其他。 有人在看她。 繁花盛開,卻好似她臉側(cè)的背景,紅花不及她朱唇,絢爛不及她莞爾,讓他在一瞬間,想要將全天下的花都焚盡,只剩她一朵。 “是啊,真好看。”他附和了一聲她的喟嘆。 他看著她,卻又將目光移開,可他分明想要再看她一眼。 他的眼中是克制,可他自詡自制力極強(qiáng),卻任憑自己看了一眼又一眼。 云海翻滾,有劍舟從遠(yuǎn)方來,破開大陣,再懸于半空。 劍氣從劍舟邊滑落,身穿青色道服的少年少女們御劍而起,向著各自所歸屬的峰頭踩劍而去。 艷陽被劍舟遮蓋,投下大片的陰影,俄而又有許多云海翻滾自天邊來,再去細(xì)看,竟然是許多人的劫云一并而至。 此入歷史舊影,有人永遠(yuǎn)地留在了其中,歸來者,入九重書樓,聽九宮書院夫子的課,見五派三道,天下紛紛修士,好處自然妙不可言,竟幾乎全部都要迎來一遭破境。 虞兮枝有些出神地看著那些劃破天穹的劍痕,卻聽到易醉的聲音隨著傳訊符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