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節(jié)
“這領(lǐng)域之名確實為我觀自在。”空海僧人誠懇道:“施主好慧根,若是有意,不妨日后來我渡緣道一坐,想來或許會有更大的造化。” 虞兮枝卻好似未聞,她稍壓低身子,一腳后撤小半步,一手壓在劍柄上,五指倏然握緊。 劍氣橫生。 空海以為此前她與那路爭對戰(zhàn)時所散發(fā)出來的劍意已經(jīng)足夠濃郁,路爭境界到底稍低,因而未能感覺到自己從始至終都被虞兮枝的神識和劍意雙重壓制,但他卻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這也是他起手便毫不輕敵地用了自己最強的領(lǐng)域之力的原因。 但此刻,他卻發(fā)現(xiàn)虞兮枝起手的劍意便已經(jīng)到了他以為的最濃。 她一寸寸抽劍,劍身每出一寸,劍意便更加暴烈?guī)追郑?/br> “你知道劍修其實并非別無所長、只有一把劍嗎?”她突然開口道。 空海僧人不明所以,他震撼于如此濃烈的劍意劍氣,更震撼于便是已經(jīng)如此濃郁,竟然好似還沒有到盡頭,他盯著虞兮枝握劍的手,心想難道這位女施主的劍氣要一直如此攀升到這劍徹底全部抽出? 若真如此,那樣浩然的劍氣……真的是伏天下所能夠擁有的嗎? 聞言,空海僧人不由得應(yīng)道:“不然還有什么?” 虞兮枝繼續(xù)抽劍,她過去抽劍從來都走了一個“快”字,常常對方還未看清自己動作,便已決出勝負。 但這一次,她抽劍卻十分慢。 空海僧人枯坐清修這許多年,耐心無與倫比地好,只靜靜等待虞兮枝出招。 虞兮枝出了三五寸劍,下一刻,劍身卻被她拇指一動,猛地按了回去! 出劍再收,無異于靈氣倒轉(zhuǎn),虞兮枝方才出了那么磅礴的劍氣,若是收回,便是再強的經(jīng)脈也絕對經(jīng)受不住。 空海暗自心驚,不知虞兮枝究竟意欲為何,又設(shè)想或許到底是自己見識短淺,或許真的有劍招起手是這樣呢? “哐――!” 空海僧人念頭才起,還想再琢磨琢磨究竟是怎么回事,卻突然有一聲奇特的敲擊聲響起! 那一聲極大,穿透力更是極強。 好似有極盛的靈氣劍意毫無保留地灌注于敲擊的那一下! 若是尋常物件,被敲這樣一下早就碎了。 偏偏虞兮枝手中的東西沒有碎。 她不知何時摸出了一口漆黑的鍋,另一只手雖然沒有握劍,卻還保持著握劍的姿勢,顯然手中無劍,心中有劍,而劍竟然有如實質(zhì),順著她方才不斷攀升的劍意劍氣,就這樣敲擊而出! 念經(jīng)的聲音倏然一滯。 虞兮枝勾唇一笑,起手再敲。 經(jīng)文的聲音原本有著極其特殊的音韻節(jié)奏,被這樣一擊打斷一次后,尚能找回之前的節(jié)奏。 那若是連續(xù)有這樣的聲音響起呢? 若是這聲音,竟然還能一聲比一聲更響,氣勢更盛呢? 空海僧人想過無數(shù)種虞兮枝可能會反擊的方式,昆吾劍修自當一劍斬之,而虞兮枝卻又也是符修丹修,或許扔出數(shù)張符點燃,也或許會掏出什么精妙絕倫的丹藥,以丹劍尋找破綻。 卻唯獨從未想過虞兮枝竟然要以音破之! “這鍋,名叫無念瘴鍋?!庇葙庵秳庖粨羟孟拢骸奥犝f曾經(jīng)在你們渡緣道聽了百年的經(jīng),妖氣怨氣才散去了大半,如今又聽到這熟悉經(jīng)聲,它很是興奮。” 又是一擊沉沉敲下,空海僧人臉色驟變,漫天釋像終于有了些空缺破損,原本盛放充斥于整個領(lǐng)域之中的釋道金光有了裂縫,好似有天光自裂縫中泄露了些許進來。 卻聽虞兮枝繼續(xù)道:“若不是它自己有些躁動,我竟然忘了自己還有這么一口鍋?!?/br> “竟然是無念瘴鍋!”空海僧人當然知道這口鍋,他近乎已經(jīng)要維持不住此處領(lǐng)域,死死捏著手中金剛伏魔杵,卻還在強自支撐:“這口妖鍋若是長久在人左右,會亂其心智,惹其殺心大起!此時施主敲擊它,便是在激起它的兇性和妖性!施主慎重――” “我若是慎重,就要被你的領(lǐng)域吞噬了。”虞兮枝充耳不聞,她拿了這鍋這么久,鍋什么都沒做,也就是今天聽到了鎮(zhèn)壓自己百年的經(jīng)文,這才有些激動:“我不想慎重,我勸你慎重?!?/br> 她方才都是一擊一聲,此刻話音落,她劍意再漲,竟是猛地擊出了兩聲錚然! 漫天釋像終于大塊大塊碎裂,再如墻皮般剝落碎裂,天光一道道投入,分明比那金光更自然。 虞兮枝似是感到了什么,終于睜眼。 方才她手中虛握劍氣敲鍋,睜眼的同時,手卻已經(jīng)拔劍! 劍如游龍,劍氣順著方才的一往無前,蜿蜒彎曲而上,竟是一劍將剩下尚未閉眼閉嘴的釋像斬碎! 少女騰身再落地,比劍臺上領(lǐng)域虛構(gòu)出的近乎靜止的虛影也隨之破碎,她衣擺還因為方才的動作還未完全落下。 她一手拎著鍋,一手握著劍,樣子有些滑稽,然而她身上劍氣還在,便自然殺氣騰騰,颯爽凜然。 空海僧人被破領(lǐng)域,猛地咳出一口血,卻還死死撐著金剛伏魔杵,不肯彎腰跪地。 卻聞面前少女微喘了兩口氣,旋即倏而一笑:“你觀自在?” “你要觀,我便自在給你觀?!?/br> 第153章 “原來是江梅仙去?!?/br> 空海僧人臉色慘白如紙, 唇色更是黯淡枯槁,唯有一雙眼卻兀自極亮。 領(lǐng)域被破,比普通戰(zhàn)敗更嚴重許多。 這也是大宗師以上的修士之間極少會真正動手的緣故。 領(lǐng)域觀心, 更關(guān)乎道心。 領(lǐng)域破,便不亟于道心受損。 其他比劍臺上的比試, 大多點到為止,便是有人一招沒有收住, 破體而出,也不過是皮rou傷,若是自己會療愈類法訣, 掐一兩個便是, 若是不會,去醫(yī)療區(qū)不出一炷香便會重新生龍活虎。 再重一點,譬如說是靈氣耗盡, 亦或是神識微微受損,只要及時補充靈氣, 接下來的戰(zhàn)斗避免用到神識,也不會影響太多, 總有一戰(zhàn)之力。 唯獨道心受損, 只有閉關(guān)以求修復(fù), 否則修為便只能止步于此境界,不得寸進。 對于修士來說,若是明確地知道自己的修為止步于某處,余生就像是一場漫長無望的等死。 虞兮枝的劍氣破開空海僧人的領(lǐng)域時,了空大師豁然起身, 方才還老神在在的這位大師的臉色終于變了一變。 “無念瘴鍋……!”了空大師一眼認出虞兮枝手中拎著的黑鍋,眸色沉沉:“這妖鍋怎會出現(xiàn)在此!” “怎么?在你們渡緣道聽了百年的經(jīng)文, 要說這是釋鍋也不為過,怎么還叫妖鍋?若是百年經(jīng)文都沒用,那你們念經(jīng)還有何用?”紅衣老道陰陽怪氣道:“拿著敲一敲都不行?” 到了宗門宗主之位,眾人多少都有些端著,唯獨紅衣老道還是一如既往地不顧形象且話多。 ――當然了,或許也正是因為他這樣,所以整個白雨齋也上行下效,各個都有一張極其能輸出的嘴,比如易醉,比如軒轅恒,再比如……四舍五入三分之一個虞兮枝。 “老衲并無此意?!绷丝沾髱煹纳裆行o奈,他并非不善言辭,也從未修過所謂閉口禪,只是雖然常年辯經(jīng),卻從未在紅衣老道面前勝得半籌過,是以多說不如不說。 在看清楚了臺上情況后,了空大師眼中更是惋惜痛心一片,他深吸一口氣,竟是向前邁了一步。 下一刻,懷筠真君已經(jīng)站在了他的面前,微笑著攔住了他的去路:“了空大師,弟子之間的切磋而已,難道大師還要親自出手?” 了空大師長嘆一聲:“老衲怎會做出這樣的事?不過我那空海徒兒道心受損,老衲想去看一眼罷了?!?/br> “原來如此?!睉洋拚婢θ莺蜕疲_下卻一步不讓:“此刻兩人還在比劍臺上,無人認輸,便是勝負未定,還請大師稍事片刻,大師覺得如何?” 了空大師微微閉了閉眼睛,他面前有懷筠真君笑里藏刀,背后還有紅衣老道與談樓主兩人但笑不語地看著他,顯然若是他執(zhí)意還要再向前半步,三人便要有所行動。 他便是身藏渡緣道的無上先天靈寶,以一敵三也未必不能全身而退,此時此刻也不能再向前邁步。 他心有愧疚。 畢竟……是他讓空海去會一會那虞兮枝的。 …… 高天之上幾位宗主之間的風(fēng)云涌動并無人知曉。 虞兮枝此前雖然一直默立于領(lǐng)域之中,看似一動未動,實則劍氣一直都隱秘地流轉(zhuǎn)于她周身,若非如此,那些釋文經(jīng)義許是早就已經(jīng)打入她的神魂之中了。 再在這樣的強壓之下敲鍋拔劍,消耗自然極大,所以此刻也頗有些氣喘吁吁。 但她握劍的手卻依然極穩(wěn)。 雖然空海僧人看起來狀態(tài)極不好,但她對渡緣道的功法知之甚少,想來此人在伏天下便能構(gòu)筑出這樣的領(lǐng)域,其人天縱奇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渡緣道的心法功法有獨到之處。 所以虞兮枝時刻防備著對方還有什么后手。 空海僧人的目光從無念瘴鍋上移開,再落在她手上,最后才與她對視:“你可知無念瘴鍋此名從何而來?” 虞兮枝微微挑眉,示意他繼續(xù)說。 “此鍋原名瘴鍋,無念二字,乃是此鍋在我渡緣道無量山上聽了百年的經(jīng)后,我?guī)煾纲x予它的?!笨蘸I说穆曇粲行┛輪?,便如同此刻他的臉色一般黯淡:“你知道,所有靈寶的起名都并非只是一個代號那么簡單,名字本就帶有一定的意義?!?/br> “一個人喊它無念,自然沒有用處,但當天下人都知道這是一口無念瘴鍋時,它便只能無念。”空海繼續(xù)道,再一聲嘆息:“但你用劍氣敲它,它便會開始有念,長此以往,便是聽了這百年的經(jīng)文,瘴鍋卻也還是瘴鍋?!?/br> 虞兮枝垂眼看了一眼手中怎么看都平平無奇的黑鍋,心道若是這鍋真的那么兇那么危險,恐怕當時早就將其中的那只黑蛇吞噬了。 要知道,今天可不是這鍋第一次被敲,第一次見到這鍋的時候,鍋就已經(jīng)被程洛岑敲了幾下。 但她臉上卻也還是浮現(xiàn)了一抹微笑:“我知道了?!?/br> 空海露出了有些欣慰的笑容,勉力伸出一只手。 虞兮枝愣了愣:“什么意思?” “既然虞施主明白了小僧的意思,就將此鍋歸于渡緣道,再聽百年的經(jīng)吧?!笨蘸P宦暦鹳剩瑵M目慈悲地看向虞兮枝。 無念瘴鍋顯然在她手中微微一抖。 到底是已經(jīng)認了主,無論這鍋究竟有念無念,這其中的有與無又有何區(qū)別,鍋與她在此刻自然有些心意相通,便如同方才空海觀自在領(lǐng)域起,她便感受到了鍋子的躁動一般。 靈寶既然有靈,便好似是自己的寵物。 她自然要護著,哪有對方說要,就給出去的道理? 于是虞兮枝默不作聲地收起了鍋:“恕難從命?!?/br> 空海一怔,顯然有些焦急:“此中利弊,小僧都已經(jīng)與你說清楚了……” “既然你已經(jīng)認輸,便早點去療傷吧?!庇葙庵χ噶酥敢粋?cè):“醫(yī)療組在那邊,需要我?guī)湍愫耙彩强梢缘?,天色已晚,距離酉時也不遠了,你如此實力,不入前十,未免可惜?!?/br> “……小僧被破領(lǐng)域,道心有損,恐怕接下來的比賽不便參加了?!笨蘸I丝嘈σ宦暎偕钌羁匆谎塾葙庵Γ骸坝菔┲髡娴牟辉敢饨o?” “相信你不會強迫我給你?!庇葙庵幼∷难凵瘢瑒庳W粤鬓D(zhuǎn),仿佛不透風(fēng)的墻。 “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希望虞施主莫要覺得小僧嗦?!笨蘸I伺Υ?,再慢慢支起身,將唇邊血漬擦掉,他本就是溫和且眉清目秀的長相,但這一擦,殷紅的色澤便沾染在了他的唇畔上。 于是那張帶著悲憫之色的面容頓時變得生動了起來,而這份生動,既然來源于血,生動中自平添一份妖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