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的火勢遠(yuǎn)比青川預(yù)料的嚴(yán)重得多，百人大帳幾乎都難逃幸免，耀眼如地獄鬼火連綿了百丈之遠(yuǎn)，夜如同白晝，他趕到時火還沒有完全澆滅，士兵正接連從滄河岸邊打水撲滅余末火勢?；饎莸昧丝刂?，并沒有蔓延到一旁低矮的十人小帳，青川見后便安心回了營帳，召集將領(lǐng)議會。

    葉寒交給他的包袱，青川一并帶來了，一落座便放在書桌上的一端上，在眾多的公文軍務(wù)上顯得十分明顯，但大火襲營如此重大危機，眾人也便沒有了八卦細(xì)想的心思。

    “說，大火何時起的？”青川居上座，高眾位將士一等，如天神俯瞰渺渺眾生，睥睨天下。

    眾人敬畏而沉默，只有陸知上前一步，跪下請罪，“都是屬下失職，身為軍營統(tǒng)領(lǐng)，身兼營地安危，卻一時不察讓后褚暗影鉆了空子，以至于火燒連營。如今大錯已鑄成，屬下無言以辯，愿接受將軍處罰?！?/br>
    營帳內(nèi)眾將領(lǐng)跪了一地請罪，青川坐在上位一言不發(fā)，下面之人便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壓抑至死寂的氣氛跟帳外雜亂喧天的叫喊滅火聲形成鮮明的對比，但沒有一人敢趁機松懈情緒，帥為上，將為下，軍令未出，何人敢?。?/br>
    目色淺明，青川坐鎮(zhèn)軍營，任外面天翻地鬧也充耳不聞，心中自有城府，威聲一震，“長史何在？”

    “屬下在?！币蝗酥鄙砉Ь磻?yīng)道。

    “花將軍走了幾日了？”

    醞釀半晌卻問了一個與今晚后褚偷襲無關(guān)之事，長史被問得愣了一下，連忙回答，“稟將軍，花將軍前日下午剛走，估計現(xiàn)在已經(jīng)出了并州?！?/br>
    長史退下，青川又喚道：“糧草官何在？”有一人應(yīng)聲回應(yīng)，青川繼續(xù)說著，“營外火勢估計已被撲滅，我要你天亮之前把今夜所有的損失點算清楚，一字不落，并交由長史?！?/br>
    然后轉(zhuǎn)頭看向長史，吩咐道：“你把今夜后褚偷襲之事寫一奏折，并同糧草官的一同快馬加鞭交由花將軍，記住一定要他分隔五日后再派人送至朝庭?！?/br>
    大火燒完后的軍營，彌漫著一股草木灰的味道，很是濃郁，吸附入口很有死亡的氣息，青川散去無所用的人，留下了陸知。長史和糧草官走在了最后，在青川帳下跟了他三年之久，自是明白他有話未說完，“今年秋天比往年來得更早，后褚更是蠢蠢欲動，已火燒偷襲我軍，損失傷亡慘重。如今大戰(zhàn)將至，你們必把后褚之惡性一一寫實，切不可輕心懈怠?！?/br>
    “是！”

    兩人自是同聲應(yīng)下，緩步退出營帳，兩人會心一眼，彼此心中有數(shù)。這人員傷亡他們都還沒調(diào)查，將軍就已未卜先知我方“損失傷亡慘重”，看來今晚后褚偷襲果真令我軍傷亡損失慘重，他們必以筆寫下后褚累累罪行，啟奏圣上，告北齊萬千百姓，督促朝廷大派錢糧軍馬，以壯我軍之勢，欲與后褚惡賊血戰(zhàn)千場，以報今日之血仇。

    人員散去，青川讓陸知站起說話，“今夜后褚偷襲，你怎么看？”

    陸知看著上方高坐的青川，肅顏正色，雙手抱拳，五體投地，“將軍料事如神，屬下今夜才知將軍早前命我重調(diào)軍營分布和布防的用意，原是如此?！?/br>
    “我與耶律平交手三年之久，他知我計謀無雙，我也知他戰(zhàn)法陰詭，所以齊褚兩軍一直僵持不下，之前我派人燒了他過冬的糧草，今晚他回敬我這一把火也是遲早的事，只是我沒料到他這么早就動手了，如此急不可耐，看來他的麻煩事不比我少。”

    他先下手為強，給耶律平當(dāng)頭一擊，如今欲擒故縱已用，下面就該將計就計了！

    “今夜之后，你應(yīng)知該如何應(yīng)對?！斑@位從他入主軍營第一天就一心一意跟隨他的將領(lǐng)，青川相信他不會讓他失望。

    陸知信心滿滿回道：“將軍放心，屬下明日會派人給受傷的士兵醫(yī)治，下令全營兵士養(yǎng)傷休息五日，并在滄河上設(shè)木樁設(shè)防，以防后褚趁機來襲?！?/br>
    “在冰面上設(shè)防可行，但全營休息五日，沒這個必要?！标懼茖崙?zhàn)，打法扎實，但缺點也是太過扎實，不懂出兵制奇，這方面青川□□過，但成效不大，算了，紅木有紅木的好，榆木也有榆木的用途，只要他這個撿柴人會用在對處就行了。

    陸知不解，“可軍營剛‘死傷慘重’，休養(yǎng)生息幾天不是應(yīng)該的嗎？”

    青川搖頭笑了笑，“你真以為耶律平那么好騙？這次他會上當(dāng)派人一把火燒了軍營，只不過是被我激著了，下不了面，這才派都不派人核實一二就燒了我軍大營，出了他心里這口惡氣。如果你明日在冰面設(shè)防，又全軍休息，一把火就變得如此不堪一擊，這還是跟他打了三年勢均力敵的北齊軍隊嗎？別說耶律平不信，就連我都不信。記住，欲騙人入局，必讓自己先入局，耶律平就是草原上一只老狐貍，精著呢！”

    經(jīng)過青川如此一番細(xì)致入微的分析，陸知這才明白其中深意，不由自愧不如，對青川越發(fā)欽佩和敬意，“將軍放心，屬下必定辦好此事，必定讓耶律老賊深信不疑，找不出破綻?！?/br>
    此番交手，一子落下，全局勝負(fù)已定，青川很是自信，“戲要演好，只有你入戲了，看戲的人才會入戲。我好不容易才讓耶律平放松警惕，你可別一下給我演砸了。”

    陸知憨憨一笑，當(dāng)面立下軍令狀，若辦不好此事，提頭來見。

    畢竟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人，青川重用陸知，這陸知必有可取之處，既然他信心十足，青川自然百分百相信他能做好此事，他的眼光很準(zhǔn)，從來都沒有看錯人，以前蕭錚是，今日陸知亦是。

    “對了，我讓你派人去做的事，可有結(jié)果？”今日后褚突襲，青川不得不把很多事提前拿上日程。

    陸知回道：“將軍可是說派人測從紅綾鎮(zhèn)到軍營處的水流速度？”

    “可有結(jié)果？”青川需要知道結(jié)果，他只需要結(jié)果。

    “屬下每日派人從滄河上游，也就是紅綾鎮(zhèn)外的山澗旁鉆洞放魚鰾順流而下，測得結(jié)果多在兩盞茶左右。”這是他們當(dāng)時搶下紅綾鎮(zhèn)后，將軍下的第一個命令，也是最后一個，其中用意陸知不明白，但他知道這必有深意，恐怕還與后褚交戰(zhàn)有關(guān)。

    這里沒有有效的測量水流的工具，這個結(jié)果也是陸知一天天測試積累得出，已算不易，但青川依舊不滿意，他要的是絕對的精確，沒有丁點誤差，“你再派人每日多放幾次魚鰾，一定要測出從紅綾鎮(zhèn)到軍營此處的準(zhǔn)確時間。”

    陸知記下，但心隱隱有一疑問，但又不敢越界犯上問話，一臉的欲言又止太過明顯，青川怕他憋出了病，便主動問道他還有何事。

    “……將軍，屬下有一事在心，想求將軍一回答?！标懼⌒恼f著。

    “說！”

    “屬下想問，將軍可是已有滅后褚之心？”

    話音剛落，青川抬頭認(rèn)真看著陸知，別有意味，抬手示意他繼續(xù)說下去。

    陸知直言不諱，“我軍與后褚雖然年年交戰(zhàn)，戰(zhàn)況焦灼，不見勝負(fù)，可今年，屬下隱約感知到有所不同。”

    “有何不同？”青川問道。

    “屬下覺得，將軍今年對戰(zhàn)事，格外上心?！标懼翢o保留說著心中所感所觸，赤子之心表露無疑，“屬下長年混跡軍營，熟悉軍中大小事務(wù)。與往年相比，今年的糧草兵馬、行軍作戰(zhàn)，甚至是將軍對朝廷的態(tài)度，都有了細(xì)微的變化。”

    青川平靜問道：“什么變化？”

    陸知坦誠回答，“將軍不僅向朝廷變著法的要糧要錢，就連私下從南方買來的大批糧草還未入秋就到了第一批，而且將軍開始變守為攻，除了主動火燒后褚糧草，還有竟然搶了夏國的紅綾鎮(zhèn)據(jù)為己有，如此種種還有很多，所以屬下才有了此前那一推斷。”

    說真的，陸知說完自己一番推理之后，青川看著他時竟然有一種驚訝甚至是欣賞的眼光。這些事他做得極其稀疏平常，甚至連朝廷都沒看出其中端倪，今日竟然被貌不驚人的陸知識破，這比在荒涼貧瘠的沙漠中挖到一稀世珍寶，還要來得高興。誰說榆木腦袋不會開竅的，只不過是開竅得晚而已。

    其它什么夸獎稱贊道話，青川不會說，但他知道陸知需要什么樣的獎勵，鄭重許諾道：“陸知，若我有一日攻打后褚，你必是我北齊的第一沖鋒軍。”

    陸知驚愕，然后面上喜色，睛中卻漸漸起了水意，突然“噗通”一聲雙膝跪地，朝青川狠狠磕了一個響頭，鄭重謝過。

    青川上前扶起陸知，嘆道：“家仇國恨郁結(jié)心胸十年久，望你能無愧家國親情所失，以圓心中所望?！?/br>
    知他者，將軍也，陸知除了在戰(zhàn)場了多殺幾個敵人，多打幾場勝仗，除此之外，無以為報。倏然想起明日之事要辦，陸知打起百分之二百的精神，拜別青川出營安排去。

    “接著！”青川把書桌上被遺忘的包袱向陸知扔去，說道：“這是前些日子住在你營帳的江姑娘送予你的，以示感謝和歉意?！?/br>
    陸知狐疑地看著手中的包袱，又看了看青川的態(tài)度，如燙手山芋，想扔但又不敢扔，進退兩難。青川看出了陸知的糾結(jié)，排解道：“你若不喜歡，放在一處不看便是。你若是怕欠人人情，等有機會再見到她時，還與她就是。”

    隨后青川又莫名補了一句，“我這可是受人之托，你可別扔了，到時候我可不好向人交代。”

    最終，陸知還是收下了，心里更著那個瘋女人的可怕，居然連將軍都得向她交代，那他身為將軍的下屬能有拒絕的權(quán)利嗎？想著如此，陸知便隨便把包袱扔到了床上，然后又連忙到營外處理大火后的種種繁雜事宜，很快就把這件事忘在了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