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節(jié)
陳瑜問的小心翼翼,楚云霄回復(fù)的卻全無猶豫:“是?!?/br> 陳瑜心中微微震動,深吸一口氣,忍不住宛若自語般的喃喃道:“可你……為什么……” 楚云霄仿佛呼吸微微一滯,話聲卻還算冷靜:“為尋一個人。” 陳瑜也是一頓,不自覺的輕聲道:“那個人……對你很重要么?” 楚云霄微一凝默,倏然道:“心之所系,唯此一人?!?/br> 陳瑜卻又不說話了,慢慢垂下眼睛,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恍惚若失。 一瞬之后,只聽楚云霄低聲喚道:“師兄?!?/br> 陳瑜霎時不由渾身一顫,滿心震撼,幾乎疑心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師兄?!背葡鲇衷俅螁玖艘宦暎Z調(diào)溫柔而沉著,這一次更加清晰明朗,不容錯失。 陳瑜終于轉(zhuǎn)過頭去,瞪大眼睛地看向楚云霄,不敢置信地失聲道:“你是什么時候——” 卻在直直望進(jìn)那一雙深邃如墨玉般、卻飽含情緒的眼睛里后,失去了所有說話的力氣。 110九十一、坦誠以對 陳瑜直勾勾地盯著楚云霄半晌,猛然一個回神后又覺得臉上發(fā)燒,禁不住微微側(cè)眼,避開楚云霄深沉卻隱含溫柔的目光,不知所措地訥訥道,“你……怎么……可能……” “師兄”這個稱呼,在三百多年過去,丹霞派諸人皆已過世后,也只可能僅指一人了——曾經(jīng)同為歸元真人弟子的“穆天齊”。何況當(dāng)年楚云霄便已被逐出師門,已經(jīng)算不得丹霞派弟子了,此后也再沒有回去過。 而且?guī)熜诌@個稱呼,對于他們二人之間來說,更有不一般的意義。因為當(dāng)年在玉笥山上定情之日,楚云霄表白心意后,陳瑜就仿佛戲言般的回過一句“叫我?guī)熜治揖痛饝?yīng)你”。 至于為什么,是因為陳瑜內(nèi)心深處其實并不喜歡被人當(dāng)做穆天齊,也不希望楚云霄對著“穆天齊”這個名字情深款款。 陳瑜勉強(qiáng)平復(fù)了幾分心緒,試著動用了一下腦子,喃喃道:“是……第二次在阜靈山上……難怪那時……你的態(tài)度根本不像是對待一個陌生人……” 陳瑜一面說著,一面忍不住抬起了頭,卻見楚云霄依然目不轉(zhuǎn)睛地凝視著自己,眼神專注得令人心悸。 陳瑜漸漸回過神來,心底卻忽然隱隱生出些許惱羞成怒之意,脫口道:“你明明認(rèn)出我了,還一句話都不說,這樣看著我小心翼翼地試探你,被你耍著好玩是吧!”想到剛才自己為了試探楚云霄的心意,而裝作一個“旁觀者”所說的話,陳瑜只恨不得自己腦子里從來沒有那些記憶。 楚云霄只用了一句話就讓陳瑜的怒火徹底熄滅:“……我并不知道你的真實姓名。” 陳瑜頓時失語:“我……”想到自己確實至今還不曾對楚云霄自我介紹過,陳瑜頓時什么怒氣都蔫了。 楚云霄繼而低聲道:“我從未見過你的本來形貌,初見之下,我確實未能一眼認(rèn)出你??晌业臉用苍谶@三百六十年間毫無變化,你不會認(rèn)不出我?!?/br> 楚云霄話聲至此一頓,雖然沒有再繼續(xù)說下去,但陳瑜心里清楚,楚云霄看出來后卻沒有馬上相認(rèn),一定是因為自己當(dāng)時心情煩躁,所以態(tài)度相當(dāng)冷淡,讓楚云霄也心有不安,罕見的遲疑不定了。 楚云霄一向敢作敢當(dāng),行事果毅,何嘗這樣被動而隱忍了?若不是因為太過在意…… 陳瑜想到這里,心中什么氣惱都消得干干凈凈了,反而生出一陣說不出的酸軟愧疚之心,怔怔道:“我……只是……” 但“只是”什么,陳瑜卻又說不出來了。 好在楚云霄也沒有非要他說出個所以然來,只是將目光凝注在他身上,仿佛這樣便已足夠了似的。 陳瑜深深吸了口氣,這才勉強(qiáng)保持平靜地開口道:“我本姓陳,耳東陳,不過這個你大概也已經(jīng)知道了……單名一個瑜字,瑕不掩瑜的瑜。” 楚云霄跟著輕輕念了句:“陳瑜。”語調(diào)雖輕,卻似含著說不出的溫柔繾綣。 目光在這一瞬亦是如淺溪清波般,柔和而明亮,仿佛能夠?qū)⑷说男幕晡M(jìn)去一般。 陳瑜不覺看著對方出了神,回過神來后卻覺得耳根發(fā)燙,有些慌亂地別過眼去,略有無措地道:“你還沒說,你到底是怎么認(rèn)出我的……不可能是真的開了天眼吧……” 楚云霄靜默了一瞬,神色卻仿佛下定什么決心似的,道:“你我初次在阜靈山上相見時,我并未自言姓名,可我離開后,卻聽見你叫出我的名字……” 陳瑜忍不住“啊”的一聲,訥訥道:“原來……你聽到了那句話……” 楚云霄似乎應(yīng)了一聲,道:“僅此一事不足以斷定,我雖記在心上,卻因碧血凈晶珠現(xiàn)世之時極為短暫,稍縱即逝,不得不先去尋碧血凈晶珠。取得碧血凈晶珠后,我本欲追蹤你的去向,正巧見你再上阜靈山,便隱身跟在你身后?!?/br> 陳瑜猛然一震,失聲道:“你居然……!” 話聲未落,腰中驀地多了一雙手臂,卻是楚云霄陡然動身靠近,緊緊抱住了他。 陳瑜猝不及防,感受到一具溫?zé)岬能|體緊緊貼住自己,頓時僵在原地。 仿佛怕他生氣離去似的,楚云霄的手臂漸漸收緊,卻又矛盾地同時放輕了力道,像是對待一個極為珍視、永不放手的至寶。 陳瑜只覺得楚云霄溫?zé)岬臍庀⒈M數(shù)噴灑在自己頸間,大腦不禁變得有些混沌,只聽楚云霄低沉的聲音輕緩地傳入他的耳里:“我見到你與金毛犼交手……那般純粹的火靈之術(shù)雖然罕見,卻并非獨(dú)一無二,可你以枝為劍,所使的劍法……我不會錯認(rèn)?!?/br> 陳瑜心中不由恍然:是了,我怎么會忘記了,我這一身劍法既然是楚云霄親自傳授的,楚云霄怎么可能看不出來! 陳瑜心里驚訝固然有之,但在此情此景下,有氣也生不出來了。 陳瑜回想起那時的情形,自言自語道:“難怪你會問我除了凈靈木還需要別的不……如果只是剛巧路過,怎么可能知道我摘取了幾株凈靈木……你是故意露了這個破綻給我吧?” 楚云霄雖未答聲,態(tài)度卻似是默認(rèn)了。 陳瑜見此,眼睛不由微微張大,復(fù)又慢慢恢復(fù)如常。 這樣看來,只怕從一開始楚云霄看似無意提到的“虛空之陣可以穿梭時空”,目的就是為了引得自己按捺不住、主動揭露身份! ……陳瑜總覺得現(xiàn)在的楚云霄,性格似乎變得有一點腹黑了。 他輕微哼了一聲,心里倒也不是很生氣,卻依舊忍不住道:“你就不怕……萬一恰巧遇上了劍法與我一模一樣的,然后認(rèn)錯了人么?” 楚云霄微一沉默,緩緩從陳瑜肩窩處抬起頭來,雙眸凝視著陳瑜,聲調(diào)柔緩卻認(rèn)真地道:“劍法只是最明顯的一道證據(jù)……除此以外,你的言行態(tài)度、脾性習(xí)慣……于我皆是刻骨銘心,絕不會與旁人混淆。” 陳瑜有點招架不住楚云霄這種不是表白卻勝似表白的話,只覺得雙頰一熱,禁不住微微別過臉,宛若嘀咕般的小聲道:“你還不如直接說可以看透人的靈魂算了!” 雖說語氣頗有幾分似惱非惱之意,但在陳瑜內(nèi)心深處,對于楚云霄這樣執(zhí)著的心念,倒也不是真的不高興。 說的明白一些,陳瑜本來對楚云霄的心意不敢確定,但在親眼見到楚云霄后,聽到楚云霄這些全無猶豫的告白以后,卻是一點疑慮不安都沒有了。 陳瑜知道他這樣怕是有些拿捏做作,也知道他確實虧欠了楚云霄不少,可是要他低聲下氣地去懇求楚云霄回頭,陳瑜自認(rèn)為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 陳瑜有時候都會忍不住想直接問楚云霄一句“你究竟看上了我哪一點”,他知道自己身上缺點一堆,又是個男人,性格又不算溫柔賢惠類型的,可偏偏楚云霄卻從來沒有給過他猜疑的機(jī)會。 陳瑜不禁在心底深深一嘆:……原來我終究還是做不到像楚云霄這樣坦蕩直率,一往無前。 收拾了一下心情,陳瑜才意識到他還被楚云霄緊緊擁著,頓時只覺得渾身極不自在,但是剛才自己也算是間接地表明了心意,總不好推開楚云霄。 陳瑜有點囧,心里悶悶地嘀咕道:老子當(dāng)年跟楚云霄做都做過了,怎么現(xiàn)在還會為了一個擁抱而感到害羞? 他遽然想起一件事來,身體不由一僵,終于明白了自己心底的違和感從何而來。 陳瑜轉(zhuǎn)頭,直直看向楚云霄,遲鈍地張口道:“你……知道我不是穆天齊……?” 陳瑜一面說著,一面暗自懊惱道:我怎么光顧著感情上的事了,居然忘了這么重要的問題! 楚云霄神色并無什么變化,僅是微微點頭道:“圣尊早已將實情告知于我。” 陳瑜面色更是微微僵硬了,停頓了一下,才道:“你……知道了多少?” 楚云霄神色平靜,緩緩道:“我知道你是正月十九附魂于穆天齊身上,而師父是于正月初七被屠風(fēng)屠雨所殺,是穆天齊所下之令。圣尊告知我,你是異世之人,本不屬于這個時空,卻也曾是他化身之一,繼承了一部分創(chuàng)造萬物之力?!?/br> 楚云霄說到這里,稍作一頓,眼神漸漸變得幽深如淵?!爸劣谄溆嘀T事,師兄可愿告訴我?” “我……”陳瑜張了張口,知道楚云霄雖然表情看上去還算冷靜,但心中不可能不介意這件事。他微微吸了口氣,神色仿佛痛下決心似的,毅然點頭道,“好,我將一切都告訴你。”至于你之后或許會因此而厭棄我,我也會努力去面對事實。 接下來,陳瑜干脆一鼓作氣地將《劍驚天下》這本小說的劇情大綱以及自己身為作者這個身份,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甚至包括圣尊與自己的對話,陳瑜也不再隱瞞地盡數(shù)吐露。 楚云霄默默聽完了,面上依舊極為平靜,只是說了一句:“原來如此?!?/br> 陳瑜忍不住問道:“你……真不介意么?”他頓了頓,心中掙扎了一下,終于還是將埋藏心底已久的疑慮說了出來,“我雖非穆天齊,可是,確實是我害得你父母早逝,師父慘死,無親無故……”說到最后,陳瑜的聲音越來越低,臉上也少見的流露出一絲痛苦之色。 這個念頭,陳瑜一直深藏于內(nèi)心里,就連對著陳琳也未能說出口。 陳琳一直以為他最在意的是“創(chuàng)造者”與“被創(chuàng)造者”這種看似不平等的關(guān)系,殊不知他最在意的其實并不是作者這個身份,而是身為作者曾經(jīng)造成的既定事實。 楚云霄沉默了。 陳瑜看著楚云霄深沉難測的目光,那一瞬間,只覺得自己終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心如刀割。 陳瑜緊咬牙關(guān),即使下唇被咬破了,口中嘗到了血腥味,也仍舊毫不退縮地直視著楚云霄的面容,等待著對方即將給予的“判決”。 楚云霄其實并沒有沉默太久,然而此時在陳瑜眼里,縱然一息的時光也是猶勝一年。 只見楚云霄忽然身形輕微一動,陳瑜不由慢慢地睜大眼睛,卻是楚云霄驀地伸手握住了他的手,雖然力道不算重,卻不容他掙扎半分。 楚云霄緩緩出言,神情依然十分平和,并無絲毫怨憎:“我曾經(jīng)讀過一本傳記,在五百年前,有一書生善畫,最喜畫女子,形色千姿百態(tài),栩栩如生。忽有一日,畫中女子紛紛化為真人,然而有人怨恨書生將她畫得太胖,有人怨恨書生將她膚色畫得過黑,最后合力吸干了書生的精氣,讓書生痛極而亡?!?/br> 楚云霄微微一頓,凝視著陳瑜,一字一句地道:“我不會做那些畫中女子。” 這一剎那,陳瑜只覺得一直以來仿佛被一只無形大手緊緊攥住的心,終于被放回了應(yīng)該的位置。 他雖然極力克制自己的心緒,卻忍不住覺得眼前景物似乎變得有一點模糊了,恍惚著喃喃道:“怎么可能……是一樣的……你……怎么可能會不介意……” 卻聽楚云霄沉著的話聲仿佛深藏著一絲無奈一絲壓抑,卻更有一點掩不住的溫情:“我并非圣人,也非沒有喜怒哀樂,只是在這三百六十年過后,我已不愿再為諸事計較許多。” 111 九十二、耽欲迷情 聽到“三百六十年”后,陳瑜不由得全身一顫,心中泛起說不出的愧咎之意,同時又隱隱感到心臟一陣揪疼,臉色一白,急急道,“我要是早知道兩個時空有這樣的時間差距,一定不會讓你等待至今……我……并不是故意要拖這么久……” “我知道。”楚云霄截斷他的話頭,目光不知何時竟已變得十分柔和,靜靜落在陳瑜的臉上?!按耸乱呀?jīng)過去了,師兄亦不必再記掛于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