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特勞斯與埃及式頭盔
音樂會結束后, 魅影跟隨布魯克納一起去小會客廳。一見到他們, 奧德波主教就笑著說道:”啊,我們今晚的功臣來了?!?/br> 布魯克納紅光滿面, 里面襯衫的汗跡還未干透,心臟在胸腔狂野地跳動:”閣下, 幸不辱命?!?/br> 魅影跟在他身邊,做一個謙遜的學生。但他年輕,高大,儀表堂堂,自然就引起他人的注意。在座的是樞機主教一派, 都知道主教點名的先是這個青年, 然后才帶上了他的老師。 魅影和布魯克納一樣接過了侍者端上的紅酒。眾人很快各自成圈,舉著酒杯交談起來。奧德波和布魯克納寒暄過,就把注意力轉向魅影。他對身邊的一個滿臉絡腮胡的男人親切道:”約翰,這是奧斯卡.王爾德, 《藍色多瑙河》的豎琴手。沒有人比你更懂這首曲子了,他演奏得如何呀?” “毫無瑕疵。”被問到的男人嚴肅地回答。 圍在奧德波主教身邊的幾個教廷人員和小貴族發(fā)出驚嘆, 魅影對著他微微一躬, 感謝對方的褒獎。心中這才確定,他就是《藍色多瑙河》的作者:小約翰.施特勞斯。 他和大家一起舉起酒杯, 為美妙的音樂。眼前卻浮現(xiàn)出他在陰暗的地下室,第一次用小提琴試奏《藍色多瑙河》的情形。那時小約翰.施特勞斯的聲名已經(jīng)如日中天。魅影托吉莉夫人為他買來樂譜, 不是為了膜拜, 而是因為不以為然。 這首交響樂的一戰(zhàn)成名的地點就在巴黎的萬國博覽會, 巴黎歌劇院里頗多《藍》曲的擁躉,樂團成員常常較為精簡地獨奏或合奏它。但是聽在魅影耳中,并不覺得有多高妙,更遑論傳聞中'令全奧地利心為之壯'的效果了。論作曲,三十出頭的魅影自認無人能及。他想把整譜拿到,一一批駁一番。 地下室并沒有一個交響樂團供他驅使,他就自己把能找到的樂器逐個演奏,再在腦中配合為一體,以一人擔起整個演奏。 剛開始,他還是維持原本的觀感。但是隨著腦中的聲線越來越多,滴水匯成溪流;江河匯入大海。他頹然放下琴弓,不得不承認對方勝于自己。 從那之后,魅影收集了更多小約翰.施特勞斯的曲子,全身心地沉浸在其中,這個素未謀面的奧地利人,就此成為了他的老師。 奧德波主教沒有停留很久。他離席之后,幾個事務繁忙的官員也離開了。余下的人各自尋找熟人攀談。布魯克納站在施特勞斯身邊,兩人低聲說話。 布魯克納一改之前的滿面春風,神色顯得有些拘謹。他仔細聽著對方的話,不時點頭。魅影在房間另一頭望見,也不由緊張起來:雖然大多數(shù)聽眾覺得這次的演奏不錯,但其中的細節(jié)瞞不住懂行的耳朵:那十幾天的矛盾終究耽擱了排練的時間,而有一部分人直到上場,仍然沒有放下對新指揮的敵意。在主教面前他們沒有故意演奏出錯,但是畢竟有礙整體的和諧。 撇開這些外部因素,魅影覺得剛才施特勞斯的評價,也不完全是字面涵義。 看現(xiàn)在的情形,施特勞斯對布魯克納并無反感。從布魯克納的表情來看,顯然受益良多。但是魅影同樣能感覺到,施特勞斯隱隱地排斥自己。 --- 小約翰施特勞斯走下樓梯,持續(xù)的暴雨立即把剛才的笑語喧嘩沖刷干凈。他深深吸了一口帶著水汽的夜風,在侍從的攙扶下登上馬車。 在這一天的上午,他剛去探望了一個朋友。這個朋友是他父親的學生,比他小三歲。從認識開始,就一直很崇拜他。 不過半個月沒見,對方就瘦得小約翰都不認識了。松弛的臉頰和浮腫的眼睛,讓他看起來反而變成了年紀更大的那一個。 朋友的妻子坐在床邊無聲垂淚。然而病床上的人卻沒有看到她。他脖子上的青筋繃起,大聲地叫道:”我要見主教!請讓我見主教!要是真的讓那個無名之輩頂替我指揮您的《藍色多瑙河》,我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還有那個愛爾蘭人,我真的不明白:他還那么年輕,為什么不能等?艾維利彈了二十多年豎琴了,我也是五十四歲的人了。他們就不能等一等嗎?” ----------- 水銀泄地般的月光中,歐仁與愛文斯對視。 他咬緊牙關,一句'不需要,明天我自己向伯爵辭行。'就在嘴邊,幾欲沖口而出。但是卻說不出來。 第一次離開父母身邊,要說不想回家,不想換個舒適的環(huán)境,那是假的。 但是就像眼前那個可惡的商人說的,英國人收留他們一家自有目的。否則即使父親要把他送過來,母親也絕不會肯。至于轉投他人——要是有比卡特伯爵更信任的人選,他還會在這里嗎? 何況,住在齊澤爾赫斯特的日子雖然衣食/精細,但是卻如同牢獄一般。王室送來的管家似乎無所不在。小小的庭院里,到處都是窺視的眼睛。相比之下希臘無人問津的生活,似乎也不是那么難以忍受了。 他這次出來前,是向父母許下承諾,立下志向的。他要改變他們的處境,再次光耀自己的姓氏。就這么回去,父親會很失望吧。 愛文斯看著他臉上神情變化,沮喪,驕矜,恐懼,野心,就像兒童的涂鴉那樣一目了然。隨便截取幾個側面,就能完成一半忒修斯王子的人物形象。 '有機會應該讓他去美國看看,'他想道:”他就能明白逝去的不是一個王朝,而是一個時代。' “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別人cao心?!睔W仁靜立一刻,開口說道:” 愛文斯先生,很晚了,我要回去休息了?!?/br> 愛文斯往門框上一靠,帶著幾分倦意:”請便吧,小王子?!?/br> 歐仁覺得他在調(diào)侃自己,又生氣起來。挺直了腰桿,踩著他的影子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旅館的臥房還是那么窄小,有股老家具的陳舊味兒。歐仁摸到柜子上的香水瓶,噴了滿室的薔薇香味。在他厭棄的木板床上躺下,竟然一覺到天亮。 愛文斯卻沒有睡。歐仁離開后,一陣海風吹散了積云,圓盤似的月亮當空高懸,倒讓他突然想起了埃及的神像頭飾。那豎琴一般的頭冠高高聳立,兩側曲線舒展的雙角拱托著正中的一輪圓日。 至今發(fā)掘出的大量壁畫和文物顯示,米諾亞文明收到埃及風格的影響。那么米諾陶斯的頭盔,自然也可以使用埃及的式樣。 不似真實牛角般刺向兩旁,而是貼著頭向上伸展的尖角,不僅更加美觀,也解決了大部分牛角的承重問題。更妙的是,卡特先生再也不用擔心米諾陶斯一不留神扎到配戲的演員了。 他興奮地跑回房間,把之前畫到一半的圖紙棄置一旁,重新展開了一張白紙,埋頭重畫起來。 早餐的時間到了,王爾德和丘吉爾小姐,霍克力先生坐在桌旁,卻不見兩位新旅客到來。送上來的煎魚奶酪土司還是五個人的量,王爾德另要了一個大盤子,把每樣食物都裝了一些。 趕在去奧森大學的時間以前,他敲了敲愛文斯的房門。站了一會兒,才看到了眼下發(fā)青的愛文斯。 “里奧,我想出來了!米諾陶斯的頭盔可以用半,金屬,半皮革來做,連接牛角的地方用皮革覆蓋……你看,如果讓牛角和頭部接觸面增加——” 一看到他,愛文斯就興奮地說了起來,帶他去看桌上的圖紙。王爾德端著盤子走到桌前,一眼就看到了那頂有實物大小的頭盔。 它的紋飾比之前幾張少了一些,也沒有上色,炭筆畫出的廓形十分流暢。兩側的犄角貼著發(fā)鬢,向上卷曲,又在頂端舒展,如同希臘的里拉琴。 王爾德沒有預想過種式樣。但是只用一眼他就確定,這就是米諾陶斯的樣子。他的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戴著頭盔的魁梧男子,站在幾個瑟瑟發(fā)抖的人牲面前。加上頭盔的高度,常人的身長不足他的一半。 “遠道而來的羔羊啊,逃跑吧,尖叫吧!享受這陰暗的迷宮中,最后幾次呼吸的機會。懦弱的希臘國王,因為害怕父親造出的傳說,每次只送最弱的少年男女來做祭品。年復一年,用相似的嗓音慘叫,我已經(jīng)厭倦了。逃跑吧!尖叫吧!折斷比山羊還細的脖頸,鮮血粘附在指縫。這是你們的命運,也是我的。米諾陶斯來了!” 脫下頭盔,他是米諾亞不受喜愛的王子。戴上頭盔,他便成了擁有半神血統(tǒng)的怪物。這頂和埃及神明的頭飾相仿的頭盔恰到好處地表現(xiàn)出了米諾陶斯的神性,讓他從荷馬史詩固有的殘虐印象中脫胎出來。 王爾德渾然忘了自己手里還有個盤子,等感到手酸時,才發(fā)現(xiàn)愛文斯已經(jīng)橫躺在床/上睡著了。 早上十點,歐仁睜開眼睛,只覺得暈沉沉的。休息過后,之前積壓的焦慮疲倦反而爆發(fā)出來。他按鈴叫來了侍者:”我餓了,請幫我把早飯端來。” “抱歉先生,早餐時間已經(jīng)過了,剩下的早餐都讓卡特先生端走了?!?/br> 歐仁:”……”。 to be tinued…… ※※※※※※※※※※※※※※※※※※※※ 放到現(xiàn)在,米諾陶斯可能就是人中姚明。 繼續(xù)碼字ing,爭取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