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鳥鳴聲又回來了。

    窗戶為了保護住客的隱私，在玻璃上使用了反光單向透視膜，當外面光照強度高于室內(nèi)時，玻璃窗便成了一面鏡子。正因如此，總有覓食小鳥誤將鏡面反射的景物當真，傻乎乎地往玻璃窗上直撞。

    她也是前一陣子在陽臺上發(fā)現(xiàn)撞死的麻雀時才意識到了這一點，便養(yǎng)成了往陽臺上放些鳥食的習慣吃飽的鳥會直接回巢，只是留下的排泄物總要定期擦干凈，但這也比清理它們的尸體要好。

    時間一久，這些鳥就像是知道在這個地方能乞到食物，沒事便啄一啄她的窗戶。

    她又等了一會兒，正準備回去關(guān)上落地窗的時候，遠遠隨著涼風傳來了一陣議論聲：

    隔壁那戶新搬來的，昨天半夜才回來，也不知道跑去哪里鬼混，這年頭長得好看的小姑娘都不知道走走正道。

    那樣的女大學生我見多了，估計也是個被包養(yǎng)的外圍，不然哪來的錢租這種房子住？

    動靜也不小點，叮叮咚咚的，大晚上還洗澡，又不是不知道那水管回聲吵得要命，都把我鬧醒了。

    鹿眠準備關(guān)窗的手懸在了半空中。

    酒店式公寓的弊端在這時候就顯現(xiàn)出來了，每一戶都是緊挨著的，陽臺之間不過一米之遙，若是都打開窗戶，彼此的交談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鹿眠記得自己前面這戶住的是一對情侶，兩個人都是從外地來到S市工作的，在她初來乍到時還跟她友善地打過招呼。

    即便聆聽著他人惡意揣摩自己，她的內(nèi)心也并沒有憤懣的情緒，鹿眠只是在心底記住了下次不要在半夜洗澡，除此之外并沒有任何其他想法了。

    其實她也無心繼續(xù)偷聽，只是將落地窗拉回去必然會驚動對方，而她不想暴露自己聽見了他們談話的事實。

    結(jié)果對方的話鋒又是一轉(zhuǎn)。

    352那戶比350還怪，外賣快遞送他家送得最勤，卻成天不見人影。

    鹿眠頓了頓，352就是她另一邊挨著的住戶，也是這一層公寓走道最盡頭的哪一戶居室。

    我上次見過他一面非得講人長得也不差。

    嗯，就是氣質(zhì)讓人不太舒服，臉色也不是很好，跟個癮君子似的。

    也沒見他怎么出門過，估計連工作都沒有。

    那種人成天鬼鬼祟祟，也不知道是干些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

    對自己的議論置若罔聞是因為當事人對這些事情的真假再清楚不過，但是對于他人的事跡，即便是她，也禁不住燃起了一絲獵奇。

    鹿眠的身體又忍不住前傾了一些。

    沒想到這次卻驚動了正在嗟食的鳥，幾只麻雀登時四散。而這一動靜也顯然引起了隔壁房客的注意，兩人的議論聲頓時消匿，接著便是一陣大力的關(guān)窗聲。

    鹿眠眨了眨眼，也輕輕地關(guān)上了窗戶。

    352的住戶她搬來這里將近一個月，除了偶爾在對方的門前看到被快遞員遺留下的包裹外，她對對方一無所知，也從未在在走道上遇見過他。

    不過這個小小的插曲馬上就被鹿眠拋之腦后，她收拾好挎包，穿上鞋，便準備趕著地鐵去學校上學。

    正準備反鎖上門時，右側(cè)耳畔倏然傳來另一道開門聲。

    鹿眠下意識抬起了頭，猝不及防對上了一雙漆黑的雙眼。

    只是一瞬間，她就立刻避嫌似地垂下了眼眸。

    還是不要對上視線比較好。鹿眠腦海里還殘留著剛才那兩人的談話，盡管知道以謠言判斷他人是不對的，但是她并不想節(jié)外生枝。

    是準備出門么？

    鹿眠心想著，不動聲色地微微側(cè)身，好讓對方通過。

    她的眼力很好，剛才的匆匆一督足以讓她在腦海中鐫刻下對男人的畫像。

    談不上樣貌英俊與否，因為他的大半張臉都被遮擋在了顯然許久沒有修理過的凌亂黑發(fā)之下，眼皮無精打采地半闔著漆黑的雙眼，臉色慘白，也顯得他頜角到下巴的那片青色胡渣以及眼瞼下的兩道烏青分外顯眼。

    從眼角的皺紋判斷的話，起碼三十出頭了。

    先前交談的那對情侶這次沒有夸張。這個年紀的獨居者，還是這幅形象，的確容易讓人產(chǎn)生不好的聯(lián)想。

    男人仿佛沒有注意到鹿眠的存在，徑直與她擦肩而過，自始至終甚至未曾給予她任何關(guān)注。

    只是經(jīng)過的那一瞬間，他身上攜帶的冷氣和煙味縈繞在她的鼻尖是整日悶在空調(diào)房內(nèi)抽煙的人才會有的味道。

    待對方走遠了后，鹿眠才小心翼翼地望向他的背影。

    男人身型高大，但是背部弓起的弧度給整個人平添一股頹廢感。一身白色的工裝背心，卡其色松垮長褲，以及一雙人字拖，顯然不是出遠門的裝扮。

    果不其然，他的右手上拎著一個黑色的塑料袋。

    原來只是下樓丟個垃圾。

    鹿眠目視著男人身影的遠行。

    不知道為什么，她硬是從那傴僂的背影中，感受到一絲被隱藏在骨子里的銳利。

    猶如一把被藏在腐朽的革鞘下的彎刀，即便鋒刃沒有展露在外，也足以讓人嗅到刀尖上的血氣。

    奇怪的是，鹿眠并不討厭這份帶著兵戈之感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