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jié)
我最后收拾錢包的時候,看到那張黑卡,本來想拿出來裝到信封中郵寄回et總部的勛暮生辦公室,后來一想,我要去的地方上高水遠,也沒有地方刷卡,就留了下來。 到了北京火車站,我買了一張綠殼車的票,東倒西歪的進了山。 北京周邊屬于燕山山脈,當年明成祖會選地方,這里不像南京六朝古都當年被挖斷了龍脈,這里龍脈一直都很堅挺,所以這個地區(qū)從帝制時代到如今,一直風調(diào)雨順的,山里有一些新開的農(nóng)民bb,俗稱農(nóng)家樂。 自從《北京青年》紅遍大江南北,許多二b青年忽然都想要抓住自己青春的小尾巴(其實從來沒有過青春,更不要說還有尾巴了……),他們心中大罵老板是sb豪邁的果斷辭職,猶如游兵散勇一般,三五成群,奔出北京城,跑向天南海北,四處游蕩,唐突祖國大好河山。 山里的農(nóng)家樂似乎也熱鬧了起來。 在這里,住宿一天住要15元,還提供兩餐,飯錢另外交,素菜一天10塊,有rou就是15塊。 早飯就是饅頭和小米粥,中午是他們吃什么我跟著吃什么。 這幾天我已經(jīng)吃過的午飯有:西葫蘆薄皮大餡的餃子,玉米面的鍋貼和燉魚,烙餅和拌野菜,土雞燉野蘑菇,還有香椿餡的餃子。 鄰居是一個賣豆腐的小哥,他每天做出兩塊大豆腐,一塊老一點的,一塊鮮嫩的,然后推著自行車到下面的鎮(zhèn)子上去賣,掙了當天的飯錢就回來招呼幾個兄弟買撲克牌。 我跟著他們玩,一天居然能賺出30塊錢,刨去住宿費,還有不錯伙食費。 這里山清水秀,重山疊嶂,手機信號、網(wǎng)絡神馬的一概全無,通信全憑帶繩座機電話,電視臺除了縣級地方臺,就是cctv那幾個,完全讓人提不起精神去看.這里是一個相對落后,卻清新怡然的處女地,沒有過多的人世紛擾,也沒有爆炸般的信息、知識的發(fā)生和運用,這里似乎有一個天然的屏障,隔絕了外面的世界。 不過,這樣的信息封閉時代的壁壘即將被打破。 村委會那邊的宣傳時事的大牌子已經(jīng)樹立起來。隨著中國移動成功投到了4g牌照,勛世奉的atechcorporation負責在中國構(gòu)架全新的**信息傳輸設備,原本的2g和3g網(wǎng)絡設備可能需要全部舍棄。這將會是信息工業(yè)的一場**性風暴,會席卷一切窮鄉(xiāng)僻壤,把所有安寧與安貧樂道全部卷入‘不患寡而患不均’的焦灼當中去。 可即使這樣,4g工程仍然是一個功在社稷,利于子孫的工程。 雖然,這歸根到底,將要為勛世奉的腰包厚厚的賺足一大筆。 怪不得,驕傲不遜如徐櫻桃大公子,也要乖乖的跑到上海去為arthurhsun在中國的金融版圖努力打拼,果然是‘moalks’,萬古不變的真理,比黃金還要真。 我順著山區(qū)開始游蕩,到第十二天的時候,我游蕩到了燕城。 這里天空都是霧蒙蒙的,有時候,天氣一冷,又沒有風,容易形成霧霾天氣,就好像一百多年前,狄更斯筆下的霧都倫敦。我在英國讀書的時候,倫敦已經(jīng)摘掉了霧都的帽子。在我眼中,她清澈、明凈,性感前衛(wèi)又搖滾,難以想象的bitchy和吸引人,可這都取代不了燕城,這里有家的味道。 我剛?cè)惗氐臅r候總是水土不服而過敏,我爺爺給我裝了一小瓶子家鄉(xiāng)的土壤,他曾經(jīng)告訴過我,――寧要家鄉(xiāng)一培土,莫戀他鄉(xiāng)萬兩金。 即使我以后的過敏癥狀靠英帝國主義的藥物控制住了,那瓶土壤,一直讓我留到了最后。 我熟知這里的大街小巷,每一片居民區(qū),人們口中的方言、歡笑以及謾罵和哭泣,我聞著空氣中的味道就能找到每一家拐角處的小吃攤位,不用看地圖,或者看路,就能憑著感覺走到每一個在地圖上沒有標記的地方。 傍晚時分,噴泉小廣場上,播放著《西游記》里面的《天竺少女》的快節(jié)奏的歌曲,伴隨著李玲玉甜如蜜糖一般的歌聲,一群大媽仿若老兔子一般搖頭晃腦,想象自己就是玉兔公主,正在飛眼勾引那個寶相莊嚴的唐三藏,很久之前我看著她們感覺無比淡疼,現(xiàn)在居然很有親切感。 我找到一家小旅館,放下行李,在天黑之前,就回到了家,――萬荷千峰園。今天是這個前私家園林最后一天面向公眾開放,明天它就全面封閉,等候資本重新塑造。 這么久,我走過了前生今生,才走了回來。 家人卻不在了。 這里說大不大,可是說小,也的確不小。 前面一個巨大的荷花池,中間是幾進的大院,全是晚清時候留下的祖宅,后面則背靠林山,風水極佳,這是爺爺平反后用在香港賣畫拿到的錢沿著祖宅圈的地建造的園林,仿照岳麓書院建造,重新構(gòu)筑他童年的時光,也成為了我童年的天堂。 這里一株一株荷花,一塊塊青磚,一條條橫梁,還有屋子中收藏的落實政策后被歸還的不足十分之一的古董和字畫,都是寶藏。這些東西,被我的家人用盡心血呵護著,經(jīng)過了亂世,二戰(zhàn),內(nèi)戰(zhàn),十年浩劫,卻終究無法躲過資本的窺伺。 那邊有個小導游,帶著幾個人向這邊走過來,她拿著一個小喇叭,邊走邊說,“這里原先是一個私家園林,這里的幾間屋子就是這家主人祖宅?!?/br> 客人是一個胖乎乎的中年男人和他的家人。 客人問,“這家沒人了嗎?” 導游,“嗯,一家人想要出國旅游,結(jié)果車子沒有到高速就撞上了對面來的大貨車,就這樣沒了。” 那個中年男人的小眼睛看了看這里,一個勁的咂舌,“全家人都出國?腐/??!誒呀,現(xiàn)在誰都供的起這樣的院子,這家主人肯定是腐敗了吧,不然哪里來的這么多錢?死了好,死了妙,死的呱呱叫!!活該!” 導游愣了一下,馬上笑著回答,“不是,萬荷千峰園的主人是一個畫家,聽說,等閑一副畫作都要上拍賣會呢。” “畫個畫能賣幾個錢?肯定是腐敗了,要不就是他兒子腐敗,下面的人想要送他兒子錢所以買他的畫。誒,導游小姐,這個園子既然都無主了,這片土地很好,剛好開發(fā)房地產(chǎn),這塊地什么時候掛出來???” 導游回答,“其實今天是園子對公眾開放的最后一天,這片土地已經(jīng)被這個家族的后人繼承了,那是一個境外的財團,隨后他們要怎么開發(fā),我們就不知道了?!?/br> 中年男人咂舌,“還說不腐???把土地都賣給外國人了,太腐敗了!” 隨后,他們就前面的荷花池為毛要種荷花,而不種小麥或者稻米而煩惱了,“這些土地,要是種上了小麥,都不用出去再買饅頭了,這些荷花不能吃不能喝的,種它們作甚?” 他老婆提醒他,“爛泥里面可以挖藕。” 中年男人想了想才說,“藕?那又不能當干糧吃,種它作甚?!要不說,這里的人腐敗嘛,真腐敗?!?/br> 我繞開了他們,慢慢在園子里面安靜轉(zhuǎn)著。 快到晚上8點,萬荷千峰園最后一次清場,明天,這里就是別人的地方了。 人群逐漸散去。 我繞到祖屋后面的晚楓亭,最后一次仔仔細細的看著這里,似乎要把這里全部裝在眼睛中,帶走一般。我不敢照相,我怕這些照片又一次引起致命卻無法阻擋的波濤。馮伽利略告訴我,人死liao,死liao,人一死就一了百了。 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不屬于這里了。 只是,再怎么留戀,再怎么不舍得,終究要曲終人散。 周圍的廣播中已經(jīng)開始播放‘難忘今宵’了,人們紛紛走向大門,然而園子中的燈一直亮著,似乎預示這夜晚并不是全部的終結(jié)。 游客離開,整個空間安靜了下來。 伴隨著黑夜的到來,十余輛汽車悄然而至。為首的則是幾輛黑色奧迪車a6,都是小號車,后面則是幾輛黑色梅賽德斯。他們不像游客一般,在大門外的停車場停下,而是打開了大門,直接開車進入萬荷千峰園池塘前面的草地上,壓碎了剛要發(fā)綠草坪。 司機打開那幾輛奧迪的車門,下來幾個人,園子中的燈光無比輝煌,我看的清楚那幾個人,都是地方臺新聞上的熟臉,而其中一個男人,戴著金絲眼鏡,穿著尼克服,就是燕城勛家五老太爺?shù)膶O子,勛暮生的‘大堂哥’。 隨后,后面的人也打開了其中一輛梅賽德斯的車門,勛世奉從車子里面走下來,這次有些不一樣,他沒有帶他那些白人保鏢,而僅僅是帶著司機和助手一般的人物。 果然,‘大堂哥’鎮(zhèn)得住場面。 燕城畢竟是共產(chǎn)黨的天下,這里又偏遠,似乎都沒有經(jīng)過改革開放的洗禮,實在不適合那么囂張開著邁**,帶著等同于王室成員保鏢一般的安保人員招搖過市。 勛世奉的舉止依然很沉靜,只是他修長挺拔的身材和身上萬古不變的深色手工西裝,以及國王般的存在感,讓他和周圍的官員立刻涇渭分明,說鶴立雞群也不過分,因為他沒有官員們那種‘公仆’的樸素感。 為什么會是他呢? 萬荷千峰園的主人為什么偏偏就是他? 那份‘蘇離’和‘勛世奉’之間的、長輩們訂下的單方面的婚約,對于他,除了是資本擴張的手段之外,還算什么? 這個園子里面的所有東西,一草一木,對于我都是稀世之珍。 更不要說爺爺拼命呵護下來的瑰寶,這些經(jīng)歷了亂世、抗戰(zhàn)、解放戰(zhàn)爭還有文革而保留下來的古董字畫,雖然曾經(jīng)是蘇氏家族的私人收藏,可終究還是屬于整個世界的。 我爺爺生前一直想建一個博物館,可以永久無條件向公眾開放,展示這些民族文化的遺產(chǎn),可是目前,它們都屬于一個財雄勢大的資本家,也許,終此一生,再沒有面向大眾的機會了。 在英國的時候,勛暮生曾經(jīng)告訴我他哥哥向一個教堂收購一副被納粹殺害的藝術(shù)家的作品,人家不賣,他們給的回答就是,這些畫作應該被人們看到,如果掛到你的城堡里去,它們將永遠無法面對大眾。人們需要看到這幅畫作。 勛世奉的回答:letthembuyit,letthembidme.(讓他們買下它,讓他們出的價格比我還要高。) 也許他外表彬彬有禮,冷淡又自持,其實骨子里,他是一個具有極強獨占欲和征服欲的男人。普林斯頓的畢業(yè)生有很多,mit的博士也不少,只是在最黃金的年紀站在金字塔頂端的人卻是鳳毛麟角,我想,性格才是勛世奉成功的最重要的原因吧。 他們進入祖屋的院子。 不能再看了,我收了心從晚楓亭下來,向外走。 其中一輛奧迪車的司機問我,“誰?怎么還在這兒?” 我,“游客?!?/br> “游客?快走吧,這里不對公眾開放了。” “好?!?/br> 祖宅外面有一座古香古色、雕梁畫棟的大門,雖然早已經(jīng)沒有了搖曳著的燭火,不過夜幕總是把不那么明亮的燈光壓的若明若暗的。 我在大門外面。 我看見勛世奉在這座大門里面。 他聽見了聲音,停下腳步,慢慢轉(zhuǎn)過身體,有些面無表情的看著我,似乎我是一個跑錯了場的演員。 至于我,只是覺得眼前的心情異常復雜。 這里原本屬于我,今天卻屬于他。 我在門外,他在門里。 可是,我卻似乎是走過了千山萬水來到這里,與他相遇。 …… 然而,我什么都不能說,最后,也只是沖他笑了笑,終究還是離開了這里。 我到外面,過了上下班的高峰,燕城的道路上顯得有些冷清,我的手機有震動,我低頭看著來電顯示,劃開了屏幕。 “alice……” “是我?!?/br> “既然到了燕城,一起吃個飯吧?!?/br> …… 很久很久,我沒有說話,電話那邊的勛世奉也沒有說話,就這樣安靜著,似乎我們的通話已經(jīng)結(jié)束。 可,并沒有。 終究,我回答,“好?!?/br> 82 答應和勛世奉吃飯,我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合適的穿著。 我?guī)С鰜淼囊路欢?,只有牛仔褲和襯衫,毛衣,外套和匡威的鞋子,穿這樣的衣服與勛世奉吃飯,這種違和的感覺,就好像聽到郭德綱與周立波宣布訂婚并且發(fā)誓一生相親相愛一般。 我想至少去買一條裙子。 可是小城市里面實在沒有可挑選的余地,市中心的荔枝百貨大樓中,只有一個名叫白領的牌子還算湊合。只是,那里的一條裙子不但需要5000元 ,更雷的是,它們的設計全是令人淡疼的水鉆和無語的蕾絲,穿上不像一天工作12個小時以上的白領,而像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家的風sao的小老婆。 最后,我還是只能穿球鞋、牛仔褲和襯衣。 我能做到的就是把手機放在兜中,不要拎著那個據(jù)說能令他發(fā)狂的桃粉色機車包。 從小旅館的鏡子中,看著我這身穿著。 忽然想起來,很多很多年前,我第一次在倫敦見勛世奉,似乎,也是這樣的打扮。 那個時候,勛暮生父親的葬禮結(jié)束后,勛世奉大約控制住了局面,他從紐約飛倫敦開金融會議,可以抽出1個小時的時間看看弟弟,并且請我們吃頓飯。 于是,我和勛暮生奉命開車從三一學院到倫敦,去覲見勛世奉先生,外加領飯吃。 因為復活節(jié)考試周剛過去,我和勛暮生經(jīng)過了各種paper,coursework,assig,外加exam的洗禮,我不但寫了自己的作業(yè),還幫他這只不靠譜的笨熊寫了一半的作業(yè),于是我就被摧殘的活像一只直立行走的僵尸,木訥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