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jié)
既然,我選擇了勛暮生,就必須和他做一個訣別。 不過……看來今天是沒有機會了。 勛暮生疼的很厲害,他被送上了電梯。 私宅中的電梯小一些,我需要自己走樓梯,本來想著跟隨他上樓,看看他怎么樣了之后再離開。 沒想到,勛世奉聽見聲音,看過來,他沖著徐櫻桃說了一句,“等一下。” 然后,他站起了身。 周圍一下子詫異起來,詭異的氣氛在他們面面相覷中流動著,然后依然是沉默,只是這種沉默比方才更加嚴酷。 作為‘闖入者’,我活生生的接受他們的‘注目禮’。 我就像一個靶子,上面插滿了銳利的眼刀。 我看到他直接走過來。 我怕他當著這么多人的眼睛,做出一些出格的舉動。 可是,他并沒有。 他只是站在我面前,語氣卻忽然變的溫和了起來,“alice,一會兒有時間嗎?” 也許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溫和口吻與現(xiàn)在的氣氛太不協(xié)調,就像尖刀從中綻放了一叢火紅色的玫瑰,詭譎在這個窮奢極侈的大廳中蔓延,似乎伏地魔帶領他的食死徒們重臨人世。 我點了點頭。 “好。”勛世奉說,“等我一下,給我十五分鐘?!?/br> “嗯?!?/br> 我回答。 他身后的人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著我們,這些人當中,甚至包括徐櫻桃!——他微微睜大的眼睛,是無法抑制外露的情緒,那是震驚的表情! 勛世奉轉身對徐櫻桃說,“徐先生,你有十五分鐘的時間向我闡述目前的情況,還有,你面對危機將要采取的行為,注意,我需要的是有效的行為。”他邊說,邊向里面走過去,那邊是他的辦公室,他,“l(fā)inda,你們先在這里坐一下,徐先生,到我辦公室來?!?/br> 徐櫻桃看了看我,點了一下頭,算是打招呼,就尾隨勛世奉而去。 他們離開。 大廳的氣氛雖然依然詭異,但是那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卻減輕了許多。 我知道,出事了。 不可一世的康斯坦丁基金,在中國遇到了輿論危機。 作為外資的金融機構,康斯坦丁秉承的極端高效的工作方式,他們錄用的全是行業(yè)中頂尖中的頂尖人才,每天超過15個小時的工作時間和巨額盈利的工作壓力。 不是所有的人,都擁有勛世奉的大腦。 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承受他所能承受的壓力。 這里不是他的國度,不是信奉信教的美帝國主義。 這里是中國。 一個,沒有信仰的國度。 人們的神經(jīng)已經(jīng)被現(xiàn)實,被人生,被金錢和權勢的誘惑,來自家人的期望,親朋好友的壓力,而切割,腐蝕的異常脆弱了,似乎經(jīng)不起一點點的風雨和波折??邓固苟〗o他們那種毫無節(jié)制的、持續(xù)性的壓力,讓跟不上勛世奉腳步、卻又不甘心被淘汰的人,絕望到了極點。 不能離開,因為離開就是失敗者。 可是,所有被勛世奉拋棄的人,都必須離開。 有一個分析師,他是復旦畢業(yè),英國伯明翰大學的phd。 異常優(yōu)越的人,好不容易考進了康斯坦丁。領著豐厚的薪水,擁有令人艷羨的家庭。他在上海供著一套大房子,有自己的私家車。這么一個外人看著羨慕嫉妒,甚至痛恨的人,就在老婆懷孕辭職回家之后,他從康斯坦丁上海總部頂層,跳了下去。 據(jù)說,因為他的失誤cao作,機構蒙受了損失,康斯坦丁已經(jīng)給他準備好了辭職信,只等他簽字了。結果他老婆懷孕了,他的房子每個還貸的時間又到了,他媽感冒轉成肺炎了,他爸下樓摔倒了,需要住院,……,一系列的事情湊在一起,讓他那天晚上,就從頂樓一躍而下。 自殺,當場死亡。 這件事,又加上最近富士康公司也有員工相繼跳樓。這些悲慘的新聞就被媒體抓住不放,連番炒作,一天之內,新聞媒體的頭條全是他們。什么‘傲慢血腥的資本’,‘敲骨吸髓的資本家’,‘把外資機構趕出中國去!!’‘康斯坦丁的野蠻往事’……甚至還有人喊出了‘還我河山,毛主席萬歲,萬歲,萬萬歲!!’的口號。 紛亂復雜。 徐櫻桃這次回北京,就是專門為了這次的輿論危機,而負荊請罪的。他連他爹的車子都開出來了,估計,事情應該很快就能得到平息吧。 窮奢極侈的大廳中。 我坐在沙發(fā)的這邊,linda他們坐在沙發(fā)的那邊。 我們似乎在下象棋。 楚河漢界。 彼此不認識,也沒有什么好說的。 對我來說,他們都太云端了。我是個凡人,即使我還擁有三一學院的金融學位,這個時候,能在他們手下混個小實習生做做,也都能算得上是罕見的青年才俊了,更不要說現(xiàn)在了。 完全不同世界的人。 果然,我聽見linda似乎小聲對她旁邊的人說,“ithoughtarthurwasdifferent,wouldeateenagerhalfofhisage,andsocheap…likevictoria’ssecretmodel….” 最后,用冷笑、又帶著閱盡男人的口吻說,“ha!….man….” 然后,又是沉默。 max大叔拿過來一壺茶,給我倒了一杯,然后我端住了茶壺,對linda說,“idospeakenglish.” 等了一下,我才說,“i’llbemother.whatwouldyoulike,coffeeortea” linda的臉上有著只屬于曼哈頓的冷漠與笑容。 她看著我,把杯子推了一下,笑著說,“tea,please.” 我給她到了茶。 97 15分鐘,……,勛世奉說讓我等她15分鐘。 忽然生出一種如坐針氈的感覺。 剛才,他們閑聊了幾句,我倒了茶水,然后又等了一會兒,總覺得這段時間應該都過去一個小時了,可是我下意識的扭頭看了看那邊他的辦公室,門依然緊閉著,想必,15分鐘依然還沒有過去。 linda忽然說起來中文,口音很正,她問,“你,是arthur的date嗎?” 我看了看她,“你可以去問他?!?/br> 她笑了一下,就開始喝茶。 我總覺得心中有滴答、滴答,時間劃過的聲音,辦公室那扇門依舊沒有開啟,就是說15分鐘依舊沒有到。 這,是不是就是度日如年? 我站起來,linda他們看著我,我去對max大叔說,“我上樓去看看lance,他身體不好,胃很不舒服。等勛先生空閑了,叫我下來就可以?!?/br> max大叔回答,“好,我知道了?!?/br> 勛宅這里有自己的私人醫(yī)生,勛暮生已經(jīng)吃了藥,并且被注射了一針消炎鎮(zhèn)定的藥物,現(xiàn)在就躺在床上。 這是我第一次進他的臥室,也許不是他的私產(chǎn),所以布置的似乎不是他的風格,這里更加西方化一些,只是,周圍的墻面上掛著他父親和母親各自家族一些親友的照片,讓整個屋子帶上了一絲舊中國的貴氣。他的父系和母系都是赫赫揚揚的大家族,屋子里照片中的一些人和中國近代史的一些事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醫(yī)生已經(jīng)離開。 我坐在他的床邊,拿了一塊毛巾,擦了擦他的額頭,再摸了摸他的溫度,沒有發(fā)燒,只是有些炎癥的感覺,體溫些微有些高。 這么安靜的看著他。 這么近距離的看著他,似乎,這樣的勛暮生,讓我感覺有些陌生。 我喜歡趙孟頫的字,而勛暮生的五官就如同趙孟頫的字,嫵媚中透著剛強,第一眼看過去,不是喬深那種價值億萬的傾國傾城,可是,再仔細看,似乎眼睛、鼻梁、下巴、臉型,……,每一道線條都精致的恰到好處,再加上修長、幾乎完美的身材,纖長的脖頸,這些都是出身顯赫的特征。 也許是他睡著了,他這樣看上去,竟然有些孩童的感覺,嘴唇微微的向上勾起,好像睡夢中得到了一份香甜的水果糖。 …… “如果,他不姓勛,也許,他會堅強許多?!?/br> 門外忽然有人說話,我一扭頭,不知道什么時候,勛世奉站在了門口。 他一直很安靜,即使這個時候,他也異常安靜。他說的話……我知道。當時任茉莉花在醫(yī)院戒毒的時候,我也說過她,只是,人終究是有私心的,親疏有別,我能對任茉莉花很輕松自在的說出來那句話,可是那句話,我對勛暮生卻終究說不出口。 我站起來,“怎么上樓了,你可以讓max叫我下去。” 啪! 他關上了這個屋子的燈。他按住的地方,是這個屋子電腦控制系統(tǒng)的總控制按鈕,不但所有的燈光全部熄滅,連窗簾都慢慢落下,遮擋住了外面花園中折射進來的碎光,讓這里呈現(xiàn)一種鼓勵人深度睡眠的氛圍。 很黑。 從我這里看著勛世奉,那是這個空間唯一光亮的出口,他背光,身體投印在地板上的影子被拉長,和他本人一樣,鋒利的很。 他伸出了手,“過來吧,我們談一談。” 我走過去,只是,沒有握住他伸出的手,就好像在杭州的那天一樣。 那個時候,他接受了封閉的戒毒療程回中國,被可卡因和戒毒療程雙重摧殘的身體卻無法得到合理時間的休息,直到今天,仔細看一下,他的臉色依然有些不健康的蒼白。他有他的工作和責任,所以,像他這樣的人,無法脆弱,也根本沒有選擇脆弱的機會。 大廳中已經(jīng)空無一人。 客人都離開了。 我以為他想要在客廳里面談,可是,他說,“alice,跟我來,書房的氣氛比這里好一些?!?/br> 這里說是‘書房’,卻足可以使用‘library’這個詞來精準的表現(xiàn)出來。 這里,就是書的海洋,除了兩扇巨大的原木色木門,其余別的地方全部擺放著從地板直達房頂?shù)臅瘢锩嬉话胧怯⑽牡臅?;另外一半則是分為法文、西班牙文、意大利文和德文這些歐洲語言的原文書,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書是用中文寫成的,而這些書中,還有一半則是繁體字。 我記得,有個很有名的西方人曾經(jīng)武斷的說過,未來30年,中國不可能向世界貢獻有價值的思想和價值觀。因為很多復雜的原因,目前中文處于相對弱勢的狀態(tài),很多移民海外的華人,都已經(jīng)不再教導自己的下一代學習中文了,他們認為,最近一兩代人,都不可能出現(xiàn)用中文寫就的、有價值閱讀的書籍。 也許基于這個原因,勛世奉和勛暮生的中文都學習的不太好。 勛暮生可能是自己懶得學。而,勛世奉,一是幼年的時候沒有機會,再后來,估計他也不想很認真的學。 我坐在沙發(fā)上,他也坐在沙發(fā)上,只是我們之間隔著一張大理石的巨大茶幾。 max拿過來茶水,他也離開了。 又是沉默。 其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