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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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大雨也阻止不了他瘋狂的熱情,一出門,他就把雨衣脫下,卷成一卷,夾在腋下,一邊痛快地大聲喊著:“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他本來想當個詩人。 他先在原地跳躍了幾下,這是預備活動,雖然激烈程度超過跑步,然后他覺得自己就像離弦的箭一樣,躥了出去。 雨太大了,基本上看不見前面的東西,加上強烈的運動讓他腦部缺血,不一會兒工夫,他就不知自己在哪里跑著了。但他是不輕言放棄的,何況在哪兒跑都是運動。他只是覺得腳下凹凸不平,比他平常跑步要困難?!安粫艿睫r(nóng)村了吧。”他曾經(jīng)擔心地想。但又一想:“農(nóng)村更好,空氣好!” 雨水灌進了他的雨靴,發(fā)出“咣啷咣啷”的響聲,泡著腳,很難受,雖然他能堅持,但步伐不由得慢了起來。他索性脫了鞋,穿著尼龍襪子跑著,由于怕被什么尖銳的東西扎了腳,速度就更慢了。這時,雨似乎小了一些,他能看見腳下是鐵軌,思維就很自然地恢復了:“怎么跑到車站里了?”他依稀記得曾經(jīng)跑過一家醫(yī)院的大門口,過了醫(yī)院就是火車站,離他家確實不遠。但他除了乘火車外,從沒進過車站,更何況他跑的這一段是遠離了站臺的鐵路。但他不后悔,根本不像個讀過醫(yī)科大學的學生,也不像個主任醫(yī)師,而是露出了他的農(nóng)民本色。這大雨讓他想起少年和一部分的青年時光。那時條件雖然艱苦,甚至有時食不果腹,但卻真是美好的日子,尤其在這樣的雨天,他經(jīng)??粗巴?,幻想著自己當上科學家或者作家,這在當時是最崇高的職業(yè)或者是最高尚的理想了??涩F(xiàn)在,他卻是個沒有多少來日的老人、病人,想到這里他不由得熱淚盈眶,但對人生的看法卻沒有油然而生。 “唉……喂呀!”第一個感嘆詞是通用的,第二個卻是他家鄉(xiāng)——東北農(nóng)村——的驚嘆語。他被狠狠地絆了一下,在這一瞬間他才知道人是可以摔倒自己的,而且很重。他揉著膝蓋,擔心著是不是骨折了,但很輕易地就站了起來,他的心放下了一大半?!败浗M織或者其他傷都不要緊?!贝蠓蜻@樣想著。透過雨幕,轉(zhuǎn)過身,下意識地看了看障礙物。即使天上下來一條河,他也能看清腳下的這個東西,因為那是個人。 “喂!你躺在這里干啥?”他揉著腿問道。 人有時就像沒有生命的石頭,既不說話,又不動彈。“你……”長年的職業(yè)習慣讓他往不吉利的地方想了?!安〉沽??”他心里打著鼓,彎下腰,看了看。一張烏黑的臉被雨沖刷著,眼睛微微張著,黑色的眼仁像一小塊磨砂玻璃的碎片一樣,死氣沉沉地反射著黯淡的光。 他仿佛坐上時光機器,瞬間回到了醫(yī)院,眼前就是他經(jīng)??吹降那榫?,下面就是家人的號啕大哭,或者無聲的抽噎,一張白床單將掩蓋這靈魂出竅的身體,好像死的人怕羞一樣。 他確定了脈搏和散大的瞳孔,嘆口氣,站了起來,習慣性地把手插下去,但卻沒有放到白大褂的口袋里,而是在濕漉漉的腿上滑了一下?!霸趺此赖哪??”他一邊想,一邊向前面跑去。在即將要停的雨中,他看見了一間小屋,是鐵道旁邊幾個小屋子中的一間。雖然他見慣了死人,但還是把絆倒時掉的雨衣忘在了地上。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苓@樣想嗎?不,這也太巧了,真會是他?”這是胡亮看到尸體時的第一個念頭。 “雨真是可惡,洗掉了一切,就像能沖洗掉物質(zhì)的臟東西一樣,也清洗了人間的罪惡這種臟東西。”古洛想。 “像是猝死??赡苁切呐K病或者其他疾病?!币粋€光著上身的人站在尸體旁邊,跟法醫(yī)說。 “穿上點兒吧。今天可不熱?!迸ㄡt(yī)看不慣活著的光身子的人。 “沒事兒!沒事兒!我火氣旺著呢?!崩厢t(yī)生捶著自己的胸膛說。 “是你發(fā)現(xiàn)的?”古洛走了過來。 “對,是我?!?/br> “這位是市立醫(yī)院內(nèi)科的劉主任。我聽過他的課。”女法醫(yī)介紹道,美麗的大眼睛里閃著莫名的光。 “都是過去了,現(xiàn)在是一介平民,一介平民而已。”劉主任笑著說。他心里十分驚喜,因為法醫(yī)認出了他。 “你說說當時的情況吧。”古洛卻沒有驚喜地說。 “行?!彼f了足足十分鐘,如果不是連續(xù)的、讓他尷尬的噴嚏,他還要在自己的學生面前繼續(xù)顯示下去。而在開始的十秒鐘內(nèi),古洛就知道剩下的全是廢話了。胡亮卻裝出很嚴肅認真的樣子聽著,時不時還在筆記本上記下什么,但他的目的是多看幾眼那個美貌的女法醫(yī)。后來,他確實和這個法醫(yī)談了幾天戀愛,但最終就像一樁案件一樣結束了。 聽完廢話,古洛走到尸體前,他在尸身上檢查著??诖飵缀鯖]有錢,如果幾個硬幣算不上錢的話。在左邊的褲子口袋里,古洛翻出了一塊被雨澆濕的紙團,一看那顏色和硬度,古洛就知道是車票。他小心翼翼地放進一個空罐頭瓶中,那時窮,什么東西都在回收利用。 “你難道沒看出來?”胡亮有些著急地問古洛。 “什么?” “他長得像我們要找的那個人。” “嗯?!惫怕謇涞卣f?!昂美?,把人拉走。收工?!彼趾暗?。 雨已經(jīng)完全停了,天空雖然還是陰沉的,但不知怎么,人們一下子都成了氣象專家,都認為今天不會下雨了。 他在等著那個人來,當然是要幫助他了。他們的交情很深,不僅和他,和他的父親關系更好,也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這頭猛獸在這個世上才算有了一個尊重的人。 今天他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小時候老人說的,群狼沒有孤狼可怕。孤獨的狼,就一只,在樹林里游蕩,找著獵物,不管是什么野獸,它都敢襲擊,因為饑餓讓它兇猛無比、殘忍嗜殺。他的腦子里不由得就勾畫出一個畫面,像電影畫面一樣清晰:一只巨大的狼,左顧右盼地走著,有時跑動幾步。漸漸地這頭狼變成了一個人,身材高大的人,他仔細看過,才知道這就是他等待的人?!八呀?jīng)成了孤狼。只有我能照顧他。為了他的父親,為了我們那一輩的交情,只能我管他。這就叫義氣?!彼m然是這樣想的,但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并不誠實。在他們這樣的人中間,最缺少的就是外人以為的他們應該也是肯定有的義氣。他之所以要幫助這個人,一是因為他確實和他的父親有交情,不光得過人家的錢,而且也多虧那個人他才能活到今天。但這還不是主要原因。一提到到底為什么,他不僅對熟人難以啟齒,就是對自己都不愿意細想,因為對他這個所謂英雄過幾乎一輩子的人,這是很丟人的,那就是他畏懼這只孤獨的狼。他能覺察出對方身上的殺氣,就像老虎身上散發(fā)著的強烈氣息一樣,只要他一接近過來,他的汗毛就會乍起來,頭皮發(fā)麻??謶趾蛻嵟⒖叹突\罩了他的全身,雖然他很會掩蓋,有時還會粗暴地,以長輩的身份訓斥對方,但他的內(nèi)心卻畏怯到了頂點,而對方帶著笑意的眼光,似乎早將這只紙老虎看透了一般,他就更害怕了。 就在這種感情支配下,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幫助對方,錢、住處、吃的、穿的,對方要什么,不,甚至不用開口,他就會諂媚地提供出來。如果對方來得晚了,他就會提心吊膽,害怕對方是因為不高興才不來的,但來了,他的心情就更不好,對方走了的時候,他可以享受心靈的片刻安寧,但接著又是煩躁不已。 這種精神上的折磨讓他受不了了,這個暴躁陰險的壞蛋、大名鼎鼎的罪犯、江湖上讓人談之色變的角色,他的精神幾乎要崩潰了。他已經(jīng)到了極限,他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既有自己又有那只野獸。 “除了他?!眲傞_始時,他連想一想都是渾身冷汗,但逐漸地他適應了這兇殘的想法,并且開始運用起心計來。他知道對方是他平生見過的最難對付的人,如果正面沖突,恐怕他就是帶上所有的嘍啰也會送命的。他是個機智的、有很強理性的人,否則就不會活到今天?!皩?,動物只有用槍,但沒有槍,即使有,也不能用,目標太大。用套子?不行,他畢竟不是真的野獸。”想到這兒,這個沒有絲毫幽默感的人都要笑出來了?!霸倬褪怯枚尽彼X得連眼前都一亮,仿佛看見一堆金錢或一個美女一般。他接著想了下去?!斑@是個好辦法!機會有的是,他不是個小心謹慎的人,再說,他還是相信我的。毒藥好搞,只有那么一點點,就一勞永逸了?!彼胫?,不由得哼起了鄧麗君的歌曲。讓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他還是個音樂愛好者呢。雖然愛的都是當時剛剛興起來的港臺流行歌曲。 這是個很大的農(nóng)家院落,虛假得像積木,坐落在城鄉(xiāng)結合部的近郊。遠處是剛出現(xiàn)不幾年的自由市場,后面是它所屬的村子。拖拉機或其他交通工具從門前經(jīng)過時,會揚起陣陣黃色煙霧,讓院子里的柳樹都蒙上了塵埃。 院子的主人雖然不是村里的干部,家里也沒有人在城里工作,但他的地位和身份卻很不尋常,當然是在人們的心里,但也常常流露出來,尤其是在有暴力發(fā)生的時候,人們會說:“找駱二爺去?!币坏┠菑埣t光滿面的刀條臉出現(xiàn),事件大部分就平息了,如果是外人,那就等著去醫(yī)院吧。 他的武名是那么盛大,以致有很多人來找他比武,友好的也有,就是拜他為師。他本人嗜武成癖,也愿意傳徒授藝。他沒想到,這輩子就這點兒嗜好卻給他帶來了無窮的煩惱和麻煩。事情起因于三十年前的一場比武。對方很強悍,而且武功極高,交手不過幾招,他就知道遇到了勁敵,十幾招過后,他就擔心起自己的性命了。但對方卻停下手,很客氣地說“承讓”,這是武術界的術語。他大吃一驚,當著徒弟的面他又不好說什么,就以盡地主之誼的名義,擺席請酒。 當酒酣耳熱之際,這個大漢請他讓徒弟們離席。然后,他將自己的意圖告訴了他。原來這人是要學他的功夫。他的這門功夫是祖?zhèn)鞯模瑩?jù)說,他的曾祖父因一個偶然的機會認識了一個武當?shù)牡朗俊_@道士一眼就看中了他的曾祖父,當然是道士后來說的了,因為他的曾祖父骨骼結實、勻稱,肌rou發(fā)達,是遠近聞名的大力士。道士教給他一套拳法,名稱古怪,叫羅漢降魔掌。道士說,曾經(jīng)有個少林的和尚,因受同門欺負,竟然瘋了,就在瘋狂中創(chuàng)了一路拳法,叫羅漢拳。這套武功幾乎都是由反關節(jié)構成,兇狠無比,出手傷人,或至害命。而他的拳術就是從羅漢拳中化來的,不過,非但沒有去除羅漢拳的狠毒、剛猛,而且變本加厲,加入了極其兇險的腿法和點xue法,可謂招招要命。他的曾祖父曾用這套拳打敗過無數(shù)武師,當時名聲大振,據(jù)說,直到曾祖父去世時,只有兩個人和他打了個平手。一個是八卦掌的創(chuàng)始人,大名鼎鼎的董海川,另一個名頭更響亮,就是楊露蟬。 但是,他卻輸給了眼前的這個人。這其中有難言之隱。原來他生來身體就弱,是個早產(chǎn)兒,本不應習武,可他是單傳,如果不學,這門絕學將斷在他手里。所以,他是勉為其難,雖然他很刻苦,也很有悟性,但他的父親說,他的本事還不及自己的一半,就更別提稱雄一時的曾祖父了。他從此也明白,一個弱小的人如何經(jīng)過苦練成為武功高強的大師的神話不過就是神話。人不管做什么,最終是靠遺傳因子的,就連人的生命長短和得什么病都離不開遺傳的力量。但這遺傳因子也會因為后天而改變,這就是進化論的最基本原理。他雖然不懂進化論,但根據(jù)他的親身體驗,他深諳其中道理。如果他不是早產(chǎn)兒,不是多病,不是身材矮小,也許他會像曾祖父一樣厲害的。而他眼前的這個人卻有著遺傳優(yōu)勢,并且沒有被后天破壞掉。 “這……我的武功實在不怎么樣,我知道你是讓我。我怎么敢教你呢?”他推辭道。不是他保守,而是他在遵守祖訓。和所有的中國人一樣,曾祖父只相信血緣,而且是男性血緣,所謂傳男不傳女,于是,就經(jīng)常有一門家族技藝只在家族中垂直相傳。他的曾祖父沒什么文化,但就是這種人才是倔強的,才能把這種事貫徹到底。 “哈哈……”這個家伙不太會說話,就會這么笑,讓人毛骨悚然地笑,“你說,命和拳哪個值錢?”他問道。 “這個……”他當然聽懂了,但故意支吾著。 “拳比命值錢,我就是這么看的?!彼中α?,但這次是無聲的。他明白對方的意思,他們之間實在是太不同了,他也算是武術世家了,但卻更看重命的價值。 “借你們家拳譜看看?!眱扇顺聊税雮€多小時,對方就是灌酒,而他卻只是吃著菜,味同嚼蠟,最后對方還是發(fā)話了。 “這……什么拳譜?我家沒有?!彼麤]有說謊。一般習武人家并沒有小說或傳說中說的武功秘籍,主要是為文化水平所限。對方似乎很懂這一點,說:“我等你半年,你整理一下,讓人給畫出來,我下次來,一定要拿走?!?/br> 他不敢回絕,對方身上的殺氣已經(jīng)讓他為之心驚。幾十年的威名就這樣毀于一旦了。 這幾天,對方應該來了,但他并不想給他拳譜。這本薄薄的小冊子,是他分別請互不認識的能畫些東西的人畫的,文字是他寫上去的。但作為一個心機、城府都很深的人,他在制作這本拳譜時,派出最信任的徒弟和兒子,追蹤這個不速之客,很快就掌握了對方的很多情況。最后,他下了決心,不等他來,而是讓他永遠來不了。“恨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彼幧叵胫掷锿媾粋€小瓶,里面的藥據(jù)說能超度村子里所有的牲口。 案子會永遠屹立在那里,像這些大山一樣。但愚公卻要移山,就像武朝宗一樣,居然感動了上帝,山就移走了。武朝宗感動的不是上帝,而是自己。他高興極了,李紅也和他一樣的心情,趙白這個小心眼兒又在想著怎么挑毛病了,但心里卻很佩服武朝宗?!八@是靠毅力、意志力,而不是智力。只有我的智慧才行。”他盡量說服自己,不要嫉妒別人。 但即使如此,要想移山,還得一擔擔地挑土。就像武朝宗查那張報紙的名稱一樣。他帶著兩個助手,在縣圖書館、縣委圖書室、公安局圖書室里查了兩天,終于驚奇地知道了這張報紙是東北江城市的晚報。八十年代真是不錯,沒有現(xiàn)在那么多報刊,如果是現(xiàn)在,恐怕武朝宗是永遠也查不出來了。不過,那時也沒有現(xiàn)在這么發(fā)達的電腦技術。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活法,就像鯨魚能吃成噸的食品,而螞蟻幾乎不能說是吃飯一樣?;仡櫮菚r,我們才知道科技的進步是無限的,因為人類社會不管是自找的,還是自然的,麻煩總是有,科技就是為了解決麻煩出現(xiàn)的。 “江城市。真有意思。這人是東北來的?”武朝宗心里默念著。他并沒有下結論,而是去和技術股的人一起勘查留在罐頭盒上的指紋。時間雖然過去幾天了,但指紋卻奇跡般地保留了下來。那時,比照指紋剛剛應用上電子計算機,再加上沒有完整的指紋檔案,所以,要對照全國范圍內(nèi)有前科人的指紋是很困難的。 武朝宗這時又顯示出他的聰明。他把重點放在了江城市。那里出生、成長的罪犯成為頭號重點。但即使是這樣,也是嚇人的數(shù)量。所以,他不得不等待,但我們卻不能等待,因為古洛和讀者諸君都著急得很。 他現(xiàn)在正走進法醫(yī)的解剖化驗室。一眼就看見那個美麗的法醫(yī),雖然她戴著大口罩,但更顯示出她漂亮的眼睛。 “身材不錯,白大褂也掩蓋不了?!焙列睦镔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