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上篇 站在幸運最頂峰的幸運
彈丸論破第四十五期結束后的第三天。 三天以來,江之島奇運一直泡在他自己的房間里。 他倒進沙發(fā)里,頭下腳上,小腿搭在沙發(fā)靠背上。 客廳的大燈沒開,只開了幾盞散發(fā)溫和黃光的側燈。窗簾也被拉到一半——對外界既不接受也不拒絕。 淺淡的陽光與柔和的燈光混在一起。 視野中的世界充分而堅決地倒置,帶有一種笨蛋般的無可奈何的味道。 身體經(jīng)歷了長達三天的慵懶,感覺似乎已經(jīng)退化了。 ——好累。 ——不想動。 ——要不再睡一覺得了。 睡眠過度,越睡越困。 頭發(fā)也無力地往下耷拉著,或許超一流的攝影師能找到某個特定的角度并拍出“頹廢的帥氣”。但實際上他只是以一種異常難看的狀態(tài)倒栽在沙發(fā)里而已。 比起“我是誰”的哲學疑問,或許“我不是誰”的問題更容易讓人抓狂。 “奇運?在嗎?” 房門忽然被敲響,熟悉的男聲從門外傳來。 …… ——…… ——“在嗎”這種開場白簡直糟糕透頂。難道要我回一句“不在”嗎? 江之島奇運眨了眨眼。 身體感覺快和沙發(fā)融為一體了,實在提不起勁去動彈哪怕一毫。更何況他主觀上也不想去開門。 ——就這樣吧,裝死得了。 靜。 “……奇運,睡眠時間過長對身體不好,我建議你還是稍微動動。你再睡下去可能生物鐘都能紊亂?!遍T外的人再次開口,這次他精準地道出了房內(nèi)江之島奇運的狀態(tài)。 江之島奇運在這三天里沒有與其他人交流過,門外熟人的結論可能僅是通過那句“奇運在嗎”的提問推理出來的。 畢竟“推理”可是那人的拿手好戲。 “——恭一郎你太啰嗦了。” 江之島奇運翻下沙發(fā),去把房門打開。 門外的熟人——東野恭一郎——沖他禮貌地笑了笑。身上的衣服雖然不算正式,但和頹廢的江之島奇運比起來,完全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江之島奇運擺出極不情愿的表情,讓出了一條路。 東野恭一郎走了進來。 “看樣子你真的在這里一連睡了三天呢?!彼贿叴蛄糠块g內(nèi)部,一邊說道。 “別廢話了。找我有什么事?” 江之島奇運關上房門,自然地走回到沙發(fā)處坐下。 同時,東野恭一郎也在江之島奇運的對面坐下。 “你就那么想逃避現(xiàn)實嗎?”他說道,“我們可以敘敘舊的,就當做是講故事了?!?/br> “哪有什么敘舊的必要?!?/br> …… …… 江之島奇運。似乎生來就擁有特別的幸運。在小時候就已經(jīng)被周圍的人戲稱為“超高校級的幸運”。而他在高中時,真的被“希望之峰學院”在全國的高中生中隨機選中,作為“超高校級的幸運”入學。 在從小到大的生活中,他遭遇過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件,規(guī)模和影響或大或小,甚至還被卷入進犯罪團體的惡性作案中過。 被綁架,然后作為人質被迫與綁匪一起行動。謀殺、犯罪預告、暗殺、爆炸、博弈、槍戰(zhàn)……令人眼花繚亂的事件,他處在類似臺風眼一樣的,最接近事件中心,但又相對安穩(wěn)的位置。 在事件最危急的時刻,他身上的繩索甚至還突然脫落了。而他也果斷地沖出去奪走了恐怖分子的炸彈引爆遙控器,隨即開始了逃亡…… 當然,這些事件最后都有驚無險地過去了。 江之島奇運遭遇這種超常事件的頻率……可以用一個詞來形容——“張弛有度”。 乍聽上去很奇怪,但這個詞是最合適的了。就像是故事一樣,日常篇與非日常篇相互交叉,緊張的事件過后就是輕松的放松日常時光,再來一兩個無傷大雅的小事件調劑一下節(jié)奏。等日常篇充分進行之后,新的重大事件接踵而至…… 如果有人認為“被卷入事件”本身就是不幸的體現(xiàn)的話,江之島奇運的“幸運”可能是更高層面的。它連整個故事、整個人生的輕重緩急似乎都調整好了。 哪怕在歷代“超高校級的幸運”之中,江之島奇運也是無疑可以站在最頂峰的“奇運”。 ——然而。 ——以上這些全部都不存在,都是虛構的,是“江之島奇運”這一角色的人物設定。僅此而已。 …… …… “沒必要去回顧‘人設’,站在我們現(xiàn)在的立場,去想想‘彈丸論破’也不錯,至少那個是真實發(fā)生的?!睎|野恭一郎微笑。 “站在現(xiàn)在的立場看彈丸論破,感想不就只會剩下‘鬧劇’一詞了嘛。”江之島奇運道。 ——四十五期第彈丸論破。 “希望之峰學院”內(nèi)部被重構,學生失去了所有有關“希望之峰學院”的記憶。在仿建的希望之峰學院舊校舍里,在認知被篡改的情況下,被迫展開了自相殘殺…… 特意仿建一座校舍的目的,幕后黑手選擇他們的目的,仿建的校舍的選址,認知篡改的意義,自相殘殺的危機…… ——然而這些也不過是虛構的“背景設定”。 這一切只是個叫做“彈丸論破”的真人秀節(jié)目,參加者自愿報名、修改記憶、植入才能,然后被投入“彈丸論破”的世界。 這場十六人的鬧劇中,最后只有江之島奇運和東野恭一郎幸存。 ——鬧劇。 “其實我有點后悔?!睎|野恭一郎道,“當時我就該注意到的,那不過是個虛構的故事。有很多自相矛盾的細節(jié)都可以說明這點?!?/br> “現(xiàn)在說這個也沒用。畢竟當‘彈丸論破’開始的時候,一切的虛構與謊言就已經(jīng)是既定事實了?!?/br> “換言之,如果我們存在,我們就不存在?!睎|野恭一郎道。 “……我可沒興趣和你扯這些后現(xiàn)代主義式的答辯。” 作為四十五期唯二的幸存者,某種意義上各自是各自唯一的“同伴”。在脫離彈丸論破后,兩個人卻微妙地有了距離感。 稍顯昏暗的環(huán)境下,兩人相對而坐。 頹廢的幸運與神秘的偵探。 偏偏又是這種既不亮又不暗的環(huán)境。不上不下的,似乎在暗示“不存在任何答案”。 ——不對,沒那么復雜。多半只是我自己在逃避現(xiàn)實而已。 ——我和東野不一樣。他仍舊可以作為“偵探”存在,我的“幸運”卻失去了依托。 江之島奇運消極地想著,神情上卻沒有什么表示,還是先前那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東野恭一郎盯著江之島奇運的眼睛,過了好一會,才把視線移開:“對了,你知道外界對第四十五期彈丸論破的評價如何嗎?‘” “外界的評價?” “這三天來我一直在搜集相關的信息?!睎|野恭一郎頓了頓,“其實外界對第四十五期彈丸論破的反響不算很好,大多數(shù)人都認為這是中等偏下的一作?!?/br> “是嗎?!?/br> ——自己的“一切”被其他人指指點點,然后以或專業(yè)或業(yè)余的眼光打分。感覺真是奇妙。 東野恭一郎說:“差評的點主要在兩處。一方面我們兩個作為學級裁判上的重要角色——即通俗意義的主角——跟其他人的交流不夠多。人物與人物間的沖突難以塑造起來,或者說缺少一個串聯(lián)起案件與日常篇的核心角色。另一方面是我們案子破得太快了。” “是呢?!?/br> 通過“超高校級的幸運”來搜集并列舉證據(jù)。然后“超高校級的偵探”組合這些證據(jù),形成推理并指認兇手。 ——偶爾來一次是令人眼前一亮的瞬間破案。但連著六次都是這樣,在令人期待的日常篇過后,事件卻一下子就被解決了,粉絲的心情自然不好。 “節(jié)目效果很差?!睎|野恭一郎笑道。 “然后呢?”江之島奇運隨口問道。 以他對東野恭一郎的了解,東野搜集來的信息不可能只有這么點。 “……我想想,說件有趣的吧。”東野恭一郎道,“雖然第四十五期的風評不行,但我們兩個的粉絲倒是不少?!?/br> “……這也算什么幸運的事嗎?”江之島奇運遲疑著。 “當然算,總比‘劇風評好,角色沒粉絲’要好得多——對我們這些角色而言。劇的風評不佳也有益于不固定形象,再加上粉絲基礎,未來的行動有不少便利?!睎|野恭一郎分析道。 “嗯,是啊。果然我還是幸運的啊?!苯畭u奇運心不在焉地說。 ——東野明顯是在根據(jù)這些信息分析“外面的世界”,甚至已經(jīng)開始擬定計劃了。該說這是“超高校級的偵探”的本能嗎?他對“外面的世界”特別感興趣。 ——他果然還是“超高校級的偵探”。 江之島奇運已經(jīng)大致理解東野恭一郎的來意了。交換情報、推理、制定計劃。說不定還有別的用意,但這三點是不會錯的。 ——但自己的注意力沒辦法集中到推理上。比起“外面的世界”的瑣碎細節(jié),自己更關心自身。 “我們確實很走運啊……說真的,你的幸運程度總能讓我吃驚?!睎|野恭一郎道,“在彈丸論破里,我一直在提防你。要是你打算殺人怎么辦,要是你是幕后黑手怎么辦,我該怎么做才可以確實地殺死你……” “在你眼中,我的幸運有那么可怕嗎?” “相當可怕。我沒辦法理解這種才能?!睎|野恭一郎苦笑。 ——其實連我自己都理解不了這份幸運。 ——過去我只是單純地信任我的幸運。結果現(xiàn)在卻被告知了“我的幸運也不過是被植入的才能”。 ——僅僅是被植入的“幸運”。 ——那么我的幸運能做到哪一步呢?會不會自己一直以來真的只是“偶然”,下一秒自己就不再被幸運所眷顧,“不幸”伴隨著無情的概率降臨到自己身上? ——我還是“超高校級的幸運”嗎? ——我要如何相信我自己? “幸運”是結果論的東西。然而事情總有翻轉的余地,怎樣才能算是“結果”呢? 說到底,真的存在對“幸運”的嚴格判定嗎? 既是為了甩開腦中的思緒,又是受到腦中思緒的誘導,他說道:“彈丸論破倒也不錯。換個角度思考,說不定‘彈丸論破’也可以作為我們的歸宿?!?/br> “如果我們再參加彈丸論破的話確實可以帶動收視率。彈丸team應該不會反對……但再參加的話說不定還要被洗腦。得不償失。” “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我無論如何都不想再去彈丸論破了?!?/br> 這句話是實話。 江之島奇運抬頭,看著天花板。 “……看來你今天的狀態(tài)不太好?!?/br> “我只是睡多了而已?!彼肫饋頄|野恭一郎進門時說的話。 “是嗎。” “是啊。” 東野恭一郎頓了頓:“確定你整個人精神狀態(tài)還不至于到危險的地步,我今天過來的目的就已經(jīng)達成了。其他的還是以后再聊吧,那么再見?!彼唵胃纱嗟亟Y束了談話。 東野恭一郎起身,離開了房間。 房門被輕輕關上。 江之島奇運仍然盯著天花板。 ——我需要反饋。任何事件的反饋都可以。我需要什么明確的事物來證明我是幸運的。證明我還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