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也不是。經(jīng)過了這么些年,所謂的“愛”,早就被消磨殆盡了。也許她誰也不愛,她已經(jīng)失去了愛一個人的能力,可能連自己都不愛了。 蔣謠就這樣怔怔地坐著發(fā)呆,不知道過了多久,口袋里的手機(jī)響了。她拿出來,屏幕上顯示有一條短信,署名是“z”: “吃過飯了?” 她還沒有完全反應(yīng)過來,卻下意識地笑了一下,回復(fù)道:“嗯,吃過了?!?/br> “鴨胸飯好吃嗎?”十幾秒后,“z”又發(fā)來一條。 她詫異地張了張嘴,一連問了兩個問題:“你看到我了?你來干嗎?” “放心,不是來找你的。是工作上的事。” “還不回去?” “晚上一起吃飯嗎?”“z”沒有回答,而是反問她。 蔣謠想了想,才回復(fù):“好吧,不過可能要晚一點,下午的會議會很長?!?/br> “我等你?!?/br> “好?!辈恢罏槭裁?,打這個字的時候,她的嘴角仍是笑的。 手機(jī)很長時間沒再響,當(dāng)蔣謠以為這段對話就此結(jié)束的時候,手機(jī)忽又響起來。 “早上電梯里那個男人是誰?” 蔣謠苦笑著閉了閉眼睛,腦海里浮現(xiàn)起上午的情景,尤其是“他”對她笑的樣子,現(xiàn)在回想起來,是有點怪異。 “同事?!彼悬c懶得理他。 過了一會兒,“z”回復(fù)道:“哦。他太老了?!?/br> 蔣謠捧著手機(jī),又好氣又好笑,決定教訓(xùn)教訓(xùn)他:“老男人有老男人的好處,你是不會懂的?!?/br> 世界果然又再安靜下來。 蔣謠隨手把手機(jī)丟在桌上,開始瀏覽工作郵件,如果沒什么特別的事,她通常每周一下午才會開始一周的工作,今天也不例外。視頻會議上需要匯報的事項上周五下班之前就準(zhǔn)備好了,她是個無論何時都很有計劃性的人,工作上尤其如此。 想到這里,她在一片燦爛的陽光中抬起頭,不禁這樣想道:也許……認(rèn)識祝嘉譯是她這輩子最意料之外的一件事。 下午兩點五十五分,火警果然沒有響起,蔣謠看了看天花板上的噴淋器,從容地拿上筆記本和所有文件,向會議室走去。秦銳已經(jīng)在哪里了,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看到她來了,背著其他人做了個鬼臉。蔣謠笑著在他對面的座位上坐下,等著看老同事抓耳撓腮的樣子。 三點的時候,總經(jīng)理走進(jìn)來,剛在長方形會議桌的最前端坐下,火警鈴聲忽然毫無預(yù)警地響起來。 會議桌旁坐著的都是公司高層,有兩位甚至是每年能拿到七位數(shù)分紅的董事,聽到這駭人的報警聲,立刻從座位上跳起來,高聲詢問緊急出口在哪里。 蔣謠的第一反應(yīng)是看向秦銳,然后發(fā)現(xiàn)后者也一臉錯愕地看著她。她瞪了他一眼,用眼神問:是你嗎? 秦銳無辜地?fù)u頭。 不管怎么說,他們是最后兩個離開會議室“四散逃命”去的人。蔣謠回到自己辦公室,拿起背包,心里還是有點納悶,就在這個時候,手機(jī)又響了,是“z”發(fā)來的短信。 “你們公司參加演習(xí)嗎?” 演習(xí)?! 蔣謠的下巴簡直要掉下來了,于是決定不再打啞謎,直接按下通話鍵。 電話很快就被接起來,那是一個年輕的男人的聲音——沒錯,就是上午在電梯里撞到她的那個年輕人! “祝嘉譯,什么演習(xí)?” “你不知道嗎?”電話那頭鎮(zhèn)定地說,“你們大樓今天下午三點消防演習(xí)啊。” “我……我不知道。”她愣住了。 “你們公司有人走消防梯下樓嗎?” “很多,”蔣謠打開辦公室的門往外張望,發(fā)現(xiàn)同事們幾乎都走光了,“但他們以為是真的火警?!?/br> “哦,”祝嘉譯大笑著說,“那你也下來吧,今天外面天氣非常好,很適合曬太陽?!?/br> 晚上十點,窗外的馬路開始變得安靜起來。屋子里沒有開燈,只有一束路燈的燈光穿過半掩的窗簾照進(jìn)來,黑暗中,蔣謠挪動了一下身體,那只箍在她腰上的手實在很煩人。 “你能不回去嗎?”磨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她又動了動腦袋,他呼吸時吐在她耳朵上的氣息讓她覺得癢:“好吧?!?/br> “真的?!”祝嘉譯的聲音帶著驚喜和不敢相信。 “騙你的。”她在心里笑。 “……”他不高興的時候喜歡用力掐她的腰。 “好吧,明晚可以?!彼坏们箴垺?/br> 他在她身后,所以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即便如此,她還是能想象得到他臉上的半信半疑。 “明天‘他’去出差?!彼龘?jù)實以告。 “哦……”他沉默了,但過了一會兒,又有點雀躍地說,“那晚上我來做飯?!?/br> “別麻煩了,出去吃吧。” 他沒有回答,也不知道是答應(yīng)還是沒答應(yīng)。 很多時候蔣謠覺得祝嘉譯還像個大孩子,喜歡隨時隨地提出一些在她看來無理或毫無意義的要求,如果她不答應(yīng),他就把那些要求當(dāng)做是夢想一樣去努力實現(xiàn)。她有時覺得他很可笑,有時又覺得他很可愛。 或許,因為他們之間相差五歲,所以她盡管覺得他可笑,卻還是會包容他——只要他別踩到她的底線就行。 除了愛,她幾乎什么都可以答應(yīng)他。當(dāng)然,在他第一次強(qiáng)吻她之后,她就告訴他,如果他真的愛上她,她會立刻從他面前消失。 這種畸形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維持了一年多。每當(dāng)祝嘉譯對蔣謠身邊的男人表現(xiàn)得醋味很濃的時候,她也會懷疑他是不是愛上自己了。但她又想,其實他還是個男孩,所以喜歡使性子罷了。他有孩子般的熱情,也有孩子般的獨占欲,但他應(yīng)該知道,他們之間只是互相取暖。 穿上內(nèi)衣,蔣謠隨口說:“有時候你也應(yīng)該約約那些同齡的女孩子,別整天跟我在一起,會變老的?!?/br> 黑暗中,他沒有說話,但她似乎可以看到他噘起的嘴。于是她苦笑地捏了捏他的下巴,又俯下頭吻他的鼻尖。他立刻把她按在枕頭上,壓上來沒完沒了地親她,她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掙脫,干脆跳下床站得離他遠(yuǎn)遠(yuǎn)地穿衣服。 他在建筑師樓找到一份設(shè)計助理的工作以后就從家里搬出來,租了這樣一套一室戶的房子,每個月的房租幾乎占了他工資的一半,他卻從不抱怨,甚至樂此不疲地布置房間,她每次看到他往家里添東西都會想到剛結(jié)婚時的自己。也許,他就跟那時的她一樣,只想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家。 “這么晚了,外面很冷,別走了吧?!彼呐_詞說來說去就這樣幾句。 蔣謠看了看窗外的夜空,實在看不出有任何“很冷”的跡象,于是自顧自迅速地穿上外套,拿起背包,宣布:“我得回家了。” 祝嘉譯坐起身,不太情愿地往身上套t恤和運動褲,做完這些之后,他抬起頭來看著她: “我送你下去?!?/br> 發(fā)動車子,降下車窗,蔣謠抬頭對祝嘉譯說:“我走了,再見?!?/br> 大男孩不甘愿地俯下身子,把臉湊到她面前,努了努嘴,她立刻識趣地吻了他一下,然后推開他的臉,升起車窗,一溜煙地開走了。 她沒有去看后視鏡里他的身影,她怕自己覺得他很可憐。 是啊,他是個可憐的孩子——或者準(zhǔn)確地說,他跟她一樣可憐,一樣害怕寂寞——但蔣謠有點分不清,他是跟她在一起之前就開始害怕寂寞,還是在此之后? 她嘆了口氣,決定把這些沒有答案的問題拋到腦后。 快到家的時候,她又收到了祝嘉譯的短信:“那跟我在一起你有沒有覺得自己變年輕了?” 她停好車,認(rèn)真地想了想,回答道:“有的?!?/br> 他立刻回復(fù):“那就好。明天晚上早點下班。” 短信的最后還有一個黃色的笑臉,笑得就跟他一模一樣。 蔣謠也不禁笑起來。 他們相識于她最艱難的那段日子里,她和王智偉每天除了互相傷害就是互相傷害,她開始變得不想回家,流連于各種同學(xué)或朋友的聚會,在某一次牌局上,朋友帶了自己的表弟來,那時祝嘉譯還是一個大學(xué)生,只是周末才跟著出來玩,后來他來參加牌局的次數(shù)開始變得頻繁,漸漸地,他也成了他們?nèi)ψ永锏囊粏T,但蔣謠只是把他當(dāng)做弟弟,甚至是……一個小朋友。直到有一天晚上,蔣謠喝了酒沒法開車,祝嘉譯負(fù)責(zé)送她回去,在出租車上,他竟然吻了她。 至今想起來她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他們之間相差五歲呢,不是他比她大五歲,而是她比他大五歲!她簡直不懂這個大男孩腦子里在想什么,通常他這個年齡的男生都喜歡追那些小蘿莉,但他卻對她這個“老女人”上下其手。 “你是不是有戀母情結(jié)?”后來她常常這樣問他。 他卻一臉嫌惡地說:“呸!我才沒這么惡心!” 但這還是無法解釋他為什么會看上她。 他們之間從不說“愛”這個詞。印象中,一開始他似乎說過一兩次,她立刻跟他斷絕來往,她不需要愛,她也不想背負(fù)這個負(fù)擔(dān),所以后來他就不說了,他們甚至都很少說“喜歡”,所有這些小女孩最喜歡聽的“海誓山盟”卻是蔣謠避之不及的。 她只想要一個,能夠讓她開心,能夠讓她不寂寞的人。 跟祝嘉譯在一起之后,蔣謠終于多多少少能夠體會王智偉出軌的心情,盡管她出軌的時候,她和王智偉之間已經(jīng)如一潭死水,但婚姻帶給她的“束縛”仍舊在。無論如何,她戴著結(jié)婚戒指,她是一個已婚女人。 蔣謠從背包的口袋里摸出戒指,重新戴在左手的無名指上。那根手指,因為常年戴著戒指的關(guān)系,竟然已經(jīng)有一道戒痕,即使不戴的時候,仍能清楚地看到。祝嘉譯現(xiàn)在已經(jīng)習(xí)慣于聽她提起王智偉,當(dāng)然,大多數(shù)時候她都是用“他”這個詞來代稱,但祝嘉譯不喜歡她戴戒指,還試過幾次趁她睡著的時候把戒指摘下來藏起來,后來是她一再堅持他才還給她的,所以她去找他之前都會把戒指取下來放進(jìn)包里。她想,從某種程度上說,祝嘉譯大約覺得這戒指是一種束縛,對她,同時也是對他自己。 有時候他讓人難懂,有時候又很易懂,她只要想想五年前的自己,就能把祝嘉譯的想法猜個j□j不離十。夜深人靜的時候,躺在床上,她也會想到他,她會覺得自己很卑鄙,不負(fù)責(zé)任地?fù)]霍著一個年輕男人的大好時光,如果她堅定一點,堅定地拒絕他,那么也許現(xiàn)在他正在發(fā)展一段美好且大有前途的戀情,甚至幾年后就能步入禮堂,開始一段幸福的婚姻…… 但是,這個世界沒有“也許”。 ☆、3.一(下) 第二天早晨,蔣謠又在辦公室樓下的咖啡店遇到了秦銳。 “兩杯太妃榛子,要熱的?!彼龑Φ陠T說。 “你也愛上了這種口味嗎?”秦銳似乎睡眠不足,黑眼圈很嚴(yán)重。 “我也想要用糖分讓自己開心一點?!彼A苏Q劬?。 “相信我,”他一字一句地說,“你已經(jīng)是屬于這個世界上相當(dāng)開心的人群里面了?!?/br> 她哭笑不得地看著他:“昨晚加班嗎?” “是啊,那個倒霉的演習(xí)結(jié)束之后你們都下班了,只有我加班到十二點,因為昨天的會議挪到今天下午開了?!?/br> “哦,真的?”蔣謠驚訝地從背包里拿出記事本,翻到行程表,“太好了,我今天下午去法院開庭,不用開會?!?/br> 秦銳看上去簡直要瘋了,咬牙切齒地瞪了她一會兒,最后泄氣地垂下肩膀。 蔣謠從店員手里接過兩杯熱咖啡,遞了一杯給秦銳,笑著說:“這下總不會搞錯了吧?!?/br> 這天下午為了徹底避開視頻會議,蔣謠吃過午飯就早早地出發(fā)去法院了。車子停在法院門口的停車場,離開庭時間還有兩小時。百無聊賴之中,她打開車內(nèi)的收音機(jī),默認(rèn)的電臺頻道卻在連珠炮似地播著英語新聞。她覺得頭疼,連忙關(guān)上收音機(jī),車內(nèi)又變得安靜起來,隔著車窗玻璃,能聽到不遠(yuǎn)處的工地上打樁機(jī)“咚咚”的響聲。 蔣謠靜默地坐了一會兒,忽然決定摸出手機(jī)給“z”發(fā)一條短信: “今晚你真的做飯嗎?” 很快的,回復(fù)就來了:“當(dāng)然,想吃什么,盡管說?!?/br> “佛跳墻可以嗎?” “……那個不會,但狗急跳墻可以考慮?!?/br> “那你會什么?”她笑著按動按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