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在經(jīng)歷了之前的疲憊與忙碌之后,當她今天早上坐在自己家里的客廳里,看著滿室靜寂,當她腦子里忽然滿滿的全都是祝嘉譯的笑臉時,她忽然問自己:她的家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她的生活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她為什么要這樣對他? 她說服自己開始一段沒有結果的感情,只是因為她的自私跟寂寞。但她沒想過,這對他來說意味著什么…… 然而此時此刻,當她淚眼模糊的時候,眼前這個男人卻是一臉似笑非笑,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哭笑不得。 “你良心終于發(fā)現(xiàn)了嗎?”他說話的口吻,活像一個無奈的父親。 她卻雙手捂著臉孔,哭得更厲害。 祝嘉譯輕笑了兩聲,然后來掰她的手,卻怎么也掰不開。于是他只好把她抱在懷里,下巴抵著她的頭頂,溫柔地說: “別哭了,我沒有怪你?!?/br> 聽到他這樣說,她“哇”地放聲大哭。 他簡直被她嚇到了,好像眼前這個根本不是蔣謠,而是一個古怪的陌生女人。他摟著她,拍著她的背,無奈地說: “你要我怎么樣你說吧,我真的沒轍了……” 她說不出話來,只是哭,哭得很傷心。 后來每每回想起這個夜晚,連蔣謠自己都有點莫名其妙。不過也許,這不過是一場長久的情緒積累后的宣泄。在他們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里,他不知道經(jīng)歷過多少她不堪的一面,可奇怪的是,他竟然從來沒有說要放棄。 這天晚上蔣謠覺得自己簡直是變了一個人,她就像是具有雙重人格,那個一直隱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她,終于被釋放出來。 她把他推到床上,學他平時的樣子撲上去,咬他的嘴唇。她迅速而又利落地解開他的褲子,掀起裙子坐了上去。她使出渾身解數(shù)跟他調(diào)情,連她一向不屑的那些電影里的拙劣招數(shù)也用上了。 祝嘉譯起先非常錯愕,不過很快就進入狀況。他好像總是很能夠隨機應變。 最后關頭,蔣謠一遍又一遍地喘息著,祝嘉譯的手掌緊緊貼著她的背脊。有那么一瞬,她覺得自己似乎要跟他說一句話,可是最后,她還是生生地忍住了那毫無預警的脫口而出。 因為她知道,一旦她說了……一切就會變得面目全非。 外面依舊下著雨,蔣謠坐在車里,看雨刮器奮力地刷著擋風玻璃。駕駛座左上角的玻璃上貼著一張透明膠紙,上面寫了她應該去給車做保養(yǎng)的時間,已經(jīng)過了一個月,她卻還是沒有去。有時候等紅燈的時候她會想,這大概也算是一種拖延癥吧。她知道這樣不好,但是卻沒有去糾正。 電臺里有一把溫暖又自信的女聲這樣說道: “最近有一項調(diào)查研究顯示,人在青春期的時候形成的審美觀十有j□j會影響他(她)一輩子。聽完這個報道之后,我忽然想,或者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會不會我們喜歡的人其實也是差不多的?有些男人在中年的時候拋棄妻子,找了一個年輕女孩,然后大家會發(fā)現(xiàn),這女孩其實跟他以前那位太太年輕的時候差不多。不知道收音機前的各位是怎么覺得的,反正我本人好像就看過一兩個這樣的例子……” 主持人還在那里獨自絮絮叨叨,蔣謠卻不由地陷入了沉思。她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自己,以及……王智偉。他們也曾有過動人的愛情,他也曾像祝嘉譯這樣溫柔地抱著她,吻她的額頭,還有嘴唇。他笑起來的時候,眼角有兩道紋路,可是他的眼睛,卻是那么明亮,那么好看。 她看著雨滴打在擋風玻璃上,一滴接著一滴,讓人措手不及——就如同這殘酷的世界一般。 收音機里傳來adele的歌聲,在這樣一個下著雨的深秋的夜晚,尤其讓人動容: never mind i'll find someone like you i wish nothing but the best for you too don't fet me, i beg i remember you said sometimes it lasts in love, but sometimes it hurts instead sometimes it lasts in love, but sometimes it hurts instead …… ☆、9.三(下) 外面的風很大,吹得旅店的窗戶發(fā)出“鐺鐺”的響聲。我是被這響聲吵醒的,冷風透過窗戶的縫隙吹進來,吹在我臉上,呼吸都有些困難。 半個小時之后,我裹著厚厚的外套,拖著一只扭傷的腳,走下了旅店的樓梯。一樓的餐館里依舊沒什么人,老板雙手抱胸坐在吧臺后面,似乎很認真地在看著墻角架子上的電視機。 我走完最后一個臺階的時候,他頭也不回地問:“晚飯想吃什么?現(xiàn)在廚房正好要做了?!?/br> 我用力抓了抓頭發(fā):“什么……已經(jīng)到了要吃晚飯的時間?” “不然你以為呢?”他抽空瞥了我一眼,然后又立刻轉(zhuǎn)回頭去看電視。 我很好奇他究竟在看什么,于是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然后發(fā)現(xiàn)……竟然是美少女戰(zhàn)士。 我嘆了口氣,拖著傷腿坐到吧臺旁:“昨晚通宵寫稿,凌晨五點才睡的?!?/br> 電視里開始播放廣告,他這才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我:“你不是已經(jīng)江郎才盡了嗎?” 我又抓了抓頭發(fā):“昨天聽了你說的故事之后,忽然有了靈感。” “……” “晚上有些什么?”我問。 “你想吃什么?”他反問。 我想了想,說:“大排面可以嗎?” 他像是有點不滿地咧了咧嘴角,轉(zhuǎn)身鉆進廚房,過了一會兒出來,然后說:“可以?!?/br> 我點點頭,轉(zhuǎn)頭望著窗外發(fā)起呆來。 “咦,”我忽然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似地,“下雪了?” “嗯。”老板用鼻音回答我,眼睛還是盯著電視機屏幕上的水兵月。 雪下得不大,可是很密,外面很快積起了厚厚的一層雪,華燈初上,運河兩邊的點點燈光再加上白色的雪,組成了一副美妙的景象。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面前的臺面上忽然多了一碗熱氣騰騰的大排面,我這才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電視里早就沒在放《美少女戰(zhàn)士》了。 “要喝一杯嗎?”老板的臉色看上去總是好像有人欠他錢。 “你是說梅子酒配大排面嗎?”我怔了怔。 他聳肩,像是在說:沒什么不可以。 我苦笑地搖搖頭,拿起手邊的筷子,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我真的太餓了,整整一天都沒吃過飯,只是在半夜喝了兩杯茶而已??墒俏倚牡讌s有一種雀躍,要知道我已經(jīng)好久沒有像這樣通宵寫稿了——準確地說,這半年以來,我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你好像……很喜歡喝酒?!蔽乙贿呉еǖ梅浅K值拇笈?,一邊對老板說。 他往自己面前的酒杯里倒了一點梅子酒,然后抬了抬眉毛:“還好吧?!?/br> 我見他好像不太愿意搭理我的樣子,便決定不再煩他,專心地吃我的面條。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我餓死了。結果一不小心,我一口咬到了自己的舌尖,痛得幾乎要尖叫出來,整張臉都皺在一起。 原本正一口一口喝著梅子酒的老板看到我這副滑稽的表情,不禁笑起來,而且是很夸張的笑,一點也沒有要掩飾的意思。 “砰”,我面前又多了一杯酒,老板很鎮(zhèn)定地說:“喝下去?!?/br> 在這當口,我也沒多想,拿起來一仰頭就喝完了,可是這液體一鉆進我的喉嚨,就辣得我咳起來,我這才發(fā)現(xiàn),這杯里的根本不是梅子酒。 我咳得厲害,從喉嚨口到胃里,整個燃燒起來,我感覺自己快要爆炸了。 “怎么樣,”老板卻雙手抱胸看著我,“不錯吧,這樣你就會完全忘記剛才舌尖上痛?!?/br> 說真的,我真想撲到吧臺后面去掐他脖子! 但我不能,我就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 這個時候,我面前又多了一個杯子,然后耳邊又響起了他的聲音:“喝下去?!?/br> 鬼使神差地,我又拿起來仰頭喝了下去。 這一次,終于不再是什么嗆人的烈酒,而是一杯常溫的白開水,由于現(xiàn)在正值初冬,所以水溫有些涼,可是從食管倒下去,剛才那種灼熱的感覺終于漸漸消失。 五分鐘之后,我感覺我又回到了地球。 “這是什么?”我用手指抹掉眼眶里被辣出來的淚水。 他說了一串我聽不懂的日文單詞,見我沒有任何反應,便改用中文說:“是白雪?!?/br> “?” “白雪清酒。” 我有一種劫后余生的感覺,看著我面前的兩個杯子愣了好一會兒,才說:“昨天你問我為什么來小樽。” “嗯?!彼c了點頭,拿起我面前的杯子放到吧臺后面的水槽里,手腳利落地清洗起來。 “那么你呢,”我看著他,“你為什么來這里?”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餐廳門前的地上已經(jīng)積了厚厚的一層,大概是到了飯點,陸續(xù)有幾個客人掀開厚厚的門簾走進來。老板招呼完他們,不知道從哪里拿來一把掃帚,走到門前掃雪去了。我錯愕地坐在吧臺前的座位上看著他忙碌的身影,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壓根沒聽見我在說什么。 面前的大排面已經(jīng)有點冷了,但我還是捧起碗,吃了個一干二凈。墻角的電視機里開始播放綜藝節(jié)目,里面的人東倒西歪笑作一團,我卻根本沒看到有什么可笑的地方。 過了一會兒,老板拿著掃帚又進來了,看到我還坐在吧臺前,便說:“還要點什么嗎?” 我搖頭。我什么都不敢要了。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就自顧自地暗笑起來,那樣子,真是有一種讓人說不清的惱火。 “你剛才問我什么來著,”他把掃帚放在吧臺下面,雙手抱胸,隔著高聳的木質(zhì)臺面站在我面前,“我為什么來這里?” 我點點頭,沒有說話。 “看到坐在窗前那個穿和服的老太太了嗎?” 我順著他的目光別過頭去,看到了一位穿著淺紫色和服的老太太。我對于判斷一個人的年紀實在沒有天分,所以很難一下子說出她有幾歲,但是總之比我老媽年紀大就是了。老太太的身形有些消瘦,頭發(fā)已經(jīng)完全是花白的了,但是臉上卻很光潔,除了兩道比較深的法令紋之外,其他的細紋在我這樣的距離幾乎可以忽略。她的和服上印著雅致的花朵圖案,布料看上去很厚,沒有一點褶皺,她脖子上還圍著一條白色的皮草,雪白雪白的,跟窗外的雪、還有她那整整齊齊挽在腦后的花白頭發(fā)相得益彰。 從外表看,我實在說不出她的具體年齡,可是我之所以認為她年紀比我老媽大,是因為她的眼神。她坐在那里,看著窗外的那種眼神,就好像這一場風雪對她來說根本不足為道。 忽然,老太太像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轉(zhuǎn)過頭來看向我。一時之間,我尷尬至極,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老板卻神態(tài)自若地跟她揮了揮手,然后說了幾句我聽不懂的日文。老太太立刻露出和善的笑容,回了話。 一來一往結束之后,她朝我們輕輕地點了點頭,面帶微笑地又轉(zhuǎn)過頭去看著窗外的風雪。 我窘迫地轉(zhuǎn)回頭,看著老板,他笑嘻嘻地說:“我告訴她你很喜歡她身上那件和服,跟我打聽在哪里買的?!?/br> “啊……”不得不說,他真的很機靈。 “這位太太以前是住在東京的,后來搬來這里,開了一家賣腌制品的小店。她的先生在來這里之前已經(jīng)得了很嚴重的老年癡呆,幾乎連怎么吃飯都不會。一開始,這里的人都猜測說,她年輕的時候在東京是做舞小姐的,年紀大了之后才找了個老實人嫁了,來到小地方隱居?!?/br> 我點頭。這樣的故事,真是屢見不鮮。 “后來街角那家玻璃器皿店老板的侄子從東京來做客,他是報社記者,看到那對老夫妻的時候大吃一驚?!?/br> 我挑眉:“有名的殺人犯?詐騙犯?” 老板翻了個白眼:“你推理小說看太多了吧?!?/br> “……”好吧,我承認我有陣子是很迷這個,沒日沒夜地看,可是看完之后,還是寫不出半個字。 “實際上他認出來的是那位已經(jīng)患了老年癡呆癥的老先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