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她已經(jīng)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久到,她都忘了這是一種怎樣的滋味。 從她說完最后那一句話,一直到現(xiàn)在,她都一臉木然,完全沒有任何表情,也發(fā)不出一點聲音。她坐在車?yán)?,聽著風(fēng)聲和發(fā)動機運轉(zhuǎn)的聲音,就這樣坐著,直到眼前終于變得模糊。 她用盡所有力氣,才讓自己喊了出來。那喊聲很微弱,微弱到連她自己都聽不到。 眼淚順著臉頰掉落下來,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張開嘴,終于放聲哭了出來。她像是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找回了她內(nèi)心深處那個叫做“蔣謠”的靈魂。 她很久沒有這樣哭過,沒有這樣歇斯底里,也沒有這樣絕望…… ☆、17.六(中) 一個藍(lán)色的信封被丟到蔣謠面前,她錯愕地怔在那里,說不出話來。 祝嘉譯反手關(guān)上蔣謠辦公室的門,一臉木然地看著她,說:“你告訴我這是什么……” 蔣謠抬起頭,盡量讓自己保持平靜。那天晚上之后,他們有好幾天沒有見面,祝嘉譯大約是真的生氣了,一點音訊也沒有。她曾有一種松了一口氣的感覺,但此刻他就站在她面前,一臉蒼白,眼圈發(fā)黑,她又不禁覺得難受。 他見她沒有回答,不鬧、也不惱,就那樣雙手插袋隔著辦公桌站在他對面,倔強地等待著。 蔣謠張了張嘴,過了好一會兒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那只是我……一時興起……” 桌上的藍(lán)色信封上,貼著一枚印有綠鳩的郵票,那是小樽的象征,郵戳上也用英文標(biāo)著“otaru”的字樣。這是她寄給他的明信片,她在小樽寄給他的那張明信片。 “你告訴我上面寫了什么。”他還是雙手插袋,站在那里。 “……”她說不出話來,最后只能喃喃地說了一句,“對不起?!?/br> “我不要聽你的道歉,”他冷冷地看著她,眼里充滿痛苦的情緒,但他竟頭一次,像一個成熟的男人一樣,沒有表現(xiàn)出來,“我只想知道為什么。” “……”她無話可說。 “為什么在短短的一天里面,你整個人就變了?”他啞著嗓子,仿佛在竭力克制自己,“為什么信寄到的時候,你信上寫的東西已經(jīng)全都不作數(shù)了?” “……” “你告訴我!”他終于低吼出來。 蔣謠垂下眼睛,努力讓自己平靜地面對他:“沒有為什么,我就是……變了?!?/br> 他盯著她,死死地盯著她,像是想用眼睛把她的腦袋和心臟都劈開來,看看里面到底怎么了。最后,他像是靈魂忽然出竅了一樣,怔怔地看著她說: “我只想知道……是什么讓你改變了決定?總有為什么,總該有個為什么……” 蔣謠抿起嘴,忽然覺得,也許事情就是要發(fā)展到這個地步,也許她必須為一些事做一個了解,才會真的有新的開始……否則,他們之間會一直這樣無休止地糾纏下去,她知道,會的。想通了這一點后,她竟真的開始平靜下來。漸漸的,她的腦海不再是一片迷霧,她似乎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了: “因為我忽然發(fā)現(xiàn)——或者說我忽然認(rèn)識到,你也不是我想要的那種男人,你不能給我想要的生活……既然如此,我想長痛還不如短痛來的好。也許你現(xiàn)在會恨我,但是總比你恨我一輩子要好?!?/br> 他沒有說話,她也不敢看他,只是繼續(xù)說道: “祝嘉譯,是時候改變了。也許……也許現(xiàn)在這個改變跟你想的不一樣……” 說到這里,她有點哽咽,但她很快強迫自己平靜下來。 “但是,不管怎么說,不要害怕改變。我曾經(jīng)非常害怕,所以做了很多錯誤的決定……”她緩緩地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那雙眼睛很好看,就算是現(xiàn)在,就算是他失神的樣子,她仍然覺得很好看,“對不起。但我不想讓你再陷在這種……這種毫無道理的泥潭里了——你走吧,祝嘉譯,你去國外讀書吧,離開這里,或者至少離開我。我根本不值得你為我做這么多……” 說到最后,她忽然發(fā)現(xiàn),連她自己也要相信這是真的了…… 祝嘉譯也看著她,看了很久,終于慢慢地皺起了眉頭??伤难劬€是失神的樣子,沒有焦距。 蔣謠怕他又要發(fā)作,但他只是茫然地皺了皺眉頭,然后輕聲說了一句: “你說的都是真心話么……” 她咬著嘴唇,“嗯”了一聲。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緩緩伸出手,在蔣謠還沒反應(yīng)過來之前,就從桌上拿走了那個藍(lán)色的信封。他垂下眼睛,看著手里的信封,輕聲說: “你知不知道,你這么說,我不會再來求你,我真的會從你面前消失?” 蔣謠抿著嘴,點了點頭。 他像是非常失望,非常、非常地失望:“你真的……?” 她還是點頭,眼底一場平靜。 祝嘉譯怔了好一會兒,終于說:“那好吧。再見?!?/br> 直到秦銳站在敞開的辦公室門口,敲了敲門板,又喊了一句“hello?”,蔣謠才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祝嘉譯早就從她面前消失了。她甚至連他什么時候走的,怎么走的,都完全沒有印象。 “我是來問你上周五開庭的那個案子什么時候能收到判決書……”他說到一半,看著她,眨了眨眼睛,“這個案子有難到讓你晚上睡不著覺嗎?” 蔣謠知道自己一定看上去很糟糕,她閉上眼睛,趴在桌上,雙手捂著臉。 秦銳像是被她嚇了一跳,立刻反手關(guān)上她辦公室的門,低聲問:“怎么了?” 她還是用手捂著臉,只是搖頭。 秦銳沒見過這樣的蔣謠,有點手足無措。但他反應(yīng)很快,立刻猜到了是什么事: “王智偉不肯離婚嗎?還是要詐你的錢?……不過話又說回來我覺得他看上去不是這種人,但是人在關(guān)鍵時刻到底會做出點什么事情來,是誰也說不清楚的。” 秦銳像連珠炮一樣地發(fā)問,好像是說給她聽,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蔣謠搖了搖頭,覺得疲憊不堪:“不,他沒有……” “……那是什么,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蔣謠深吸了一口氣,抹去臉頰上的淚水,說:“沒什么……我跟王智偉……我們不會離婚了。” 秦銳錯愕地看著她,一半是因為她的眼淚,一半是因為她的話。 “那你為什么……” 他話一出口,蔣謠就像個小孩子一樣傷心地哭了起來。他愣在那里,瞪大眼睛看著她,不知道她怎么會變成這樣,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你……你……”平時在職場上總是殺伐決斷的秦銳此時此刻也亂了陣腳,“你要是真的想離婚,就算他不肯,也總是有辦法的……我可以幫你想辦法,真的!” 但她還是捂著臉,哭得肝腸寸斷。 “喂……”他終于投降,走到她身旁,伸手放在她肩膀上,“你別嚇我好嗎……到底怎么了?不管發(fā)生什么,我相信都是有辦法解決的……” 然而蔣謠聽到“你別嚇我”這幾個字,卻哭得更兇。 “沒有了,”她嗚咽著,喃喃地說,“沒有了……沒有辦法……” 在這個初冬的下午,在開足了暖氣的、溫暖的辦公室里,在透過落地玻璃窗招進來的陽光下,秦銳還是覺得有點冷。他不知道眼前這個他認(rèn)識了這么久的女人,這個總是堅強地、倔強地面對一切的女人,這個曾經(jīng)讓他覺得沒有事情可以擊垮她的女人……卻哭得像個孩子。還是個不知道為什么哭的孩子! 秦銳低沉地嘆了口氣,他垂下眼睛,看著她因為哭泣而顫動的肩膀,他忽然很想抱住她。這種想法就像是一朵罌粟,混在草叢里很久,結(jié)果還是免不了要冒出頭來。 他的身體動了動,甚至于,他的另外一只手已經(jīng)舉了起來……但最后,他還是忍住了。 五天之后,蔣謠接到了一通意料之外卻又預(yù)料之中的電話——是素珍打來的。她約她在上次見面的那家酒吧,她說無論多晚,她都會等她。 蔣謠握著手機,苦笑了一下,她本來就無意閃躲,現(xiàn)在,就更加不會了。 下班之后,蔣謠依約來到了約定的地方,時間還很早,酒吧里沒什么人,素珍好像早就到了,坐在靠墻的高腳凳上,朝她招手。 “這里好像沒有晚飯吃呢,”她才走過去,素珍就抱怨道,“真是的,早知道去餐廳了?!?/br> 聽到這樣的開場白,蔣謠發(fā)現(xiàn)自己竟大大地松了口氣,然后她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說:“那就走吧,出去找一家餐廳?!?/br> 素珍詫異地看了看她,然后有些釋然地笑了。 兩人去了隔壁街的韓國燒烤店,店里暖暖的,一片鬧哄哄。 “祝嘉譯昨天跟我說,他決定去國外讀研究生,”五花rou一上鍋,素珍就開門見山地說,“他拿到了一所大學(xué)的錄取通知書,說是春天開學(xué)?!?/br> “嗯,”蔣謠將五花rou翻了個面,“這樣很好?!?/br> 素珍卻一直沒有說話,直到蔣謠忍不住抬頭看她,才發(fā)現(xiàn)她一直定定地看著自己。 “?” “蔣謠……”素珍才開了個頭,就像是不知道該怎么說下去似地,“你們……” “我們分手了?!彼粗切┍豢镜冒l(fā)紅的五花rou,一臉平靜。 素珍聽到她這樣說,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輕輕地嘆了口氣:“這樣也好。我就知道……” “?”她若無其事地看了她一眼。 蔣謠猜素珍其實是想說“我就知道你們不會長久的”,但素珍話到嘴邊,卻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改口道: “我是想說,我知道你總有一天會清楚自己到底該怎么做的。” 蔣謠看著那些五花rou,有點想笑。可她還是沒有笑出來,因為連她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笑的原因是什么。 “那小子……”素珍遲疑了一下,才說,“好像有點垂頭喪氣的,不過我想,等他到了國外,適應(yīng)了新的生活,一切都會好的?!?/br> “嗯。”她除了點頭之外,也沒有其他能做的了。 他要去讀書了啊,她不禁在心里高興地想,他沒有跟她賭氣,而是做了一個對他來說很好的決定……這是不是說明,他正在學(xué)著長大,正在變得成熟起來? 如果是的話,那就太好了…… “你知道嗎,我曾經(jīng)有一度很擔(dān)心,”素珍的話把蔣謠從自己的思緒中拉了回來,“我擔(dān)心你們會陷到那種……那種不堪的境地里面去。如果真的是這樣,你們兩個,不管是誰,都會很痛苦——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br> “……”蔣謠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最先放上鍋的幾片rou已經(jīng)烤好了,蔣謠小心地將rou夾到素珍的盤子里,仿佛那并不是什么五花rou,而是她誠懇的抱歉。 “不過幸好,”素珍說,“你們最后沒有讓我失望?!?/br> 說完,她道了聲謝,便將烤好的五花rou沾了rou醬,包進生菜里,吃了起來。 沒有讓人失望嗎…… 蔣謠怔怔地看著眼前冒著熱氣的鍋面,因為已經(jīng)烤過rou的關(guān)系,上面殘留著一些焦灼的rou屑,不管她有多小心,不管她翻面的時候有多謹(jǐn)慎,還是會在上面留下痕跡。就好像有些人、有些事,不管你有多努力,也不可能當(dāng)做沒有發(fā)生遇見過、沒有發(fā)生過…… 這頓飯吃得有些沉悶,可是氣氛還是很好,至少,蔣謠覺得,她跟素珍還是可以保持良好的朋友關(guān)系,盡管她發(fā)現(xiàn),其實素珍根本不了解她……或者也許她也不了解素珍。 可是誰規(guī)定朋友之間一定要互相了解呢?可能人終其一生都沒辦法去真正了解另一個人。 從燒烤店出來,兩人很默契地在店門口分手,好像誰也不愿意多停留一分鐘。蔣謠回到停車場,取了車,在冬日的寒風(fēng)中駛上街頭。 她忽然想起,差不多在兩年前,她第一次見到祝嘉譯的時候,也是在這樣的時節(jié)。天很冷,冷到她覺得自己的心和身體就快麻木了,她走進一間餐廳,素珍她們已經(jīng)在等她,她一抬頭,就看到一個張年輕的笑臉…… 所以說,冬天果然是會讓人想戀愛的季節(jié)啊,盡管對她來說,這個“冬天”太漫長,漫長到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忘記了心動的滋味,漫長到她對人性產(chǎn)生了懷疑……然后,是他把她帶出了“冬天”。 蔣謠握著方向盤的手指有些泛白,她忽然很想看到他的笑臉,很想聽他的聲音,想吻他的嘴唇,還有他即使在寒冷的冬夜也始終溫暖的皮膚……她想念跟他有關(guān)的一切,想到心臟發(fā)疼。 他會跟她撒嬌,但其實,被寵愛著的那個人,是她才對。 她很想打一通電話給他,就算再跟他說一句對不起也好。可是最后,她還是沒有這么做。 她知道她已經(jīng)任性了太久,有一些事她必須去做。 電臺里又在放情歌,她伸手按下按鈕,車廂內(nèi),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蔣謠看著眼前這座布滿燈光卻又寂寞非常的都市,不禁苦笑了一下,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