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給秦銳打電話的時候,她明顯能夠感覺到他對她請病假的懷疑。她苦笑,但不想多解釋。 在她劇烈地咳了半分鐘后,秦銳的聲音里終于透出一絲關(guān)懷:“你沒事吧?要不要去醫(yī)院?” “不用了……咳咳咳……”蔣謠窩在被窩里,像一只毫無生氣的貓。 “那你記得吃藥。” “好……” 掛上電話,她把手機往旁邊一丟,就蒙上被子痛苦地大咳起來。 她睡睡醒醒,等到發(fā)現(xiàn)自己出了一身汗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五點了。外面的天已經(jīng)黑下來,卻還沒有完全進入黑夜。她的肚子開始“咕咕”地叫起來,可她一點胃口也沒有。 正當她猶豫著要不要叫外賣的時候,忽然有人從外面開門進來了。 蔣謠錯愕地張了張嘴,有那么一瞬間,她以為她會看到王智偉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裝,提著風衣外套和公文包進來…… 可進來的卻是老媽。 “你……你……”她驚得說不出話來。 老媽隨手撿起地上的睡衣睡褲,拿去丟在衛(wèi)生間里的洗衣簍里:“我打電話到你辦公室,你同事說你請病假了。我想你估計也不可能自己做飯,所以就來了。” “我……我……”她只覺得喉間有什么東西哽著,讓她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老媽果然是老媽,沒一會兒就端出一碗泡飯加番茄蛋湯,著實讓她感動了一把。 “其實你也不用來……”她邊狼吞虎咽邊說,“我自己可以照顧自己?!?/br> 老媽沒理她,趁她吃飯的時候隨手又開始整理房間,她連忙叫住她:“你別弄了,鐘點工都會搞定的。” “我也不想幫你弄,”老媽手卻不停,“但看你這么亂糟糟的,總不至于叫我坐著看你在這么糟糕的環(huán)境里養(yǎng)病吧?” 蔣謠翻了個白眼,哪有“這么糟糕”?! 母女倆又斗了一會兒嘴,最后在蔣謠的堅持下老媽才沒有洗碗直接走了。 老媽一走,又只剩下她一個人。墻上的空調(diào)“突突”地吹著熱風,電視機里在放一部法國電影——還是一部講述發(fā)生在法國的故事的電影?她無暇去辨認,因為她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又被孤獨包圍了。 是啊,每到這個時候,陪伴她的只有孤獨。 半夜十二點,蔣謠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鼻子塞得很嚴重,肚子又開始咕咕地叫,掙扎了好一會兒,她才起身,穿上她最厚實的外套,去樓下便利商店轉(zhuǎn)轉(zhuǎn)。 “今天的雞排飯很搶手,已經(jīng)賣光了,”夜班店員一看她進來就說,“不過鮪魚三明治還剩幾個?!?/br> “有折扣嗎?”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問。 店員想了想,點點頭:“九折吧?!?/br> 蔣謠比了一個“ok”的手勢,然后繼續(xù)在一排排貨架當中徘徊。 午夜的便利商店其實是個很有趣的地方,它可能異常安靜,如同沉睡的精靈,也有可能比最熱鬧的夜店還要瘋狂。 她是這家24小時便利店的??停⑶宜l(fā)現(xiàn),還有很多人跟她一樣,只在午夜出現(xiàn)。想到這里,蔣謠的嘴角扯出一抹苦澀的微笑——這是不是說明她也屬于社會邊緣人? 社會的主流文化并不是每天午夜時分獨自在便利店里閑逛直到漸有睡意,或者干脆呆到天亮!有時候她覺得整晚呆在酒吧或夜店還算主流些……便利店?只有怪人才會在這里尋求內(nèi)心的平靜吧。 那么,她現(xiàn)在也是個怪人嗎? “有什么能治鼻塞?”蔣謠高聲問那位相熟的夜班店員。 “有的,有個什么鼻貼……”他的聲音有點模糊,大約是忙著結(jié)帳或是做別的事情,“就在藥品柜那里……” 她熟門熟路地轉(zhuǎn)到藥品柜,開始像雷達般掃描自己想要找的東西。 可是那傳說中的鼻貼就是遍尋不到! 正當她有些火大地想要請店員親自幫她找時,一個綠色的盒子遞到她鼻子底下,她垂下眼睛看那盒子,雙眼簡直要斗雞了才看清楚上面寫著“某某牌通氣鼻貼”的字樣。 “喔,”她還是垂著眼睛,接過盒子,禮貌地說,“謝謝?!?/br> 遞東西給她的是一個穿著一身黑色呢料西裝的男人,他從喉間發(fā)出一種近似于輕蔑的譏笑般的聲音:“不客氣?!?/br> 在這窄小的通道中,蔣謠挪了挪腳步,試圖從右邊繞去飲品柜,但那男人穿著黑色大皮鞋的腳擋了她一半的路。于是她決定從他左邊繞過去,但那男人的另一只腳不知道什么時候也擋住了她的去路。 正當她想轉(zhuǎn)身的時候,收銀臺上忽然傳來一個嬌滴滴的聲音:“祝嘉譯,你在磨蹭什么呢……” 男人扯著嘴角笑了一下,然后轉(zhuǎn)身大步走過去,用一種充滿磁性的低沉嗓音說:“買好了嗎,買了什么口味的?” 年輕女人輕笑著打了他一下:“討厭!” “螺紋的據(jù)說也不錯?!彼叩剿媲埃瑩е募绨?,態(tài)度很曖昧,但又不讓人覺得下流。 蔣謠站在飲品柜前挑了很久,久到那對男女離開了,才伸手拿了一瓶無糖的烏龍茶,然后慢吞吞地走到收銀臺去結(jié)帳。 “鮪魚三明治不要嗎?”店員提醒她。 她笑了笑,有氣無力地說:“生病,吃不下?!?/br> “那好吧?!钡陠T也不以為意,只是聳了聳肩,把找錢遞給她。 回到家,靠在門背上,蔣謠竟然有些喘??磥砣耸菬o法跟年齡對抗的,還是說病痛比以前更折磨人? 她放下袋子,走進浴室打開水龍頭開始放水。在溫暖的、橘色的浴霸燈光下,她迅速脫掉渾身上下的衣服,然后坐進浴缸里,完成她用來結(jié)束一天的最后的儀式。 睡覺之前,她忽然發(fā)現(xiàn),通氣鼻貼根本毫無用處! ☆、22.八(上) 第二天是周五,也許因為藥物的作用,又或者是昨晚那個熱水澡的作用,蔣謠的病竟然好了一大半。她又打扮得精神抖擻去上班,像是一個從來不會被打垮的女超人。 “拿鐵,加了兩份健怡糖?!钡入娞莸臅r候,秦銳往她手里塞了一杯咖啡。 蔣謠那張原本還有些許慘淡的臉上一下子洋溢著最溫暖可愛的微笑:“還是你心疼我。” “是啊,沒了你我的很多工作都沒辦法展開啊,”秦銳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不疼你疼誰?!?/br> “……” “有些人他(她)在的時候你也沒覺得他(她)有多重要,可一旦他(她)消失了,你就會發(fā)現(xiàn)地球簡直要停止運轉(zhuǎn)了。”電梯門打開,秦銳丟下這句話就徑直走了進去。 蔣謠在原地愣了兩秒鐘,才跟著進去。 “這么說,”她笑笑地看著秦銳,“你終于發(fā)現(xiàn)我的重要性了?” “嗯,”秦銳點頭,“你不在,連個糾正錯別字的人都沒有,他們送上來的合同簡直比中學生作文還爛。” “……”她咧了咧嘴,做了十分嫌惡的鬼臉。 “昨天的會后來取消了,”秦銳忽然側(cè)過頭對她說,“改在下周?!?/br> 蔣謠啞然地看了看他,一下子又覺得頭疼。 這天晚上蔣謠約了兩個老同學吃晚飯,席間有人抱怨說盧素珍最近為什么都不來聚會,蔣謠垂下眼睛笑了笑,沒有說話。 “等會兒去喝酒嗎?”買單的時候,蔣謠問。 可是另外兩個人都表示明天一早有事,想趕快回家。 “好吧?!彼裏o奈地笑了笑。 跟老同學分手后,蔣謠一個人開著車在街上閑逛。不知不覺中,就開到了她以前常去的酒吧附近,在路邊停了一會兒,她還是決定把車開進停車場,獨自進去喝一杯。 還沒到九點半,里面卻已經(jīng)沒多少空位了。她占了最后一張小圓桌,在角落里,離舞臺最遠,卻還是怕等下樂隊表演起來會很吵。她點了一杯雞尾酒,喝了一會兒,看著嘈雜的人群,忽然覺得自己無法再假裝堅強下去。于是她拿出手機,在通訊錄里來來回回翻了好多遍,最后撥通了秦銳的電話。 “嗯?”秦銳接電話的方式很特別。 “還在加班?” “沒有,回家了。天天加班怎么行,要瘋了。” “你不會已經(jīng)睡了吧?!?/br> “還沒有,”他說,“在看書?!?/br> “高興出來喝一杯嗎?”她問。 電話那頭的秦銳沉默了幾秒鐘,說:“有事找我談?” 蔣謠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只得說:“沒事就不能喝酒嗎?” 秦銳笑了一下,又沉默了幾秒鐘,然后說:“在哪里?” 半小時之后,秦銳穿著一身難得的休閑裝來了。坐定之后第一句話就是:“是不是年紀越大就越覺得朋友少了?深更半夜能出來瞎混的人不多了……” 蔣謠笑起來:“你最大的優(yōu)點是活得很明白。最大的缺點是活得太明白了。” 秦銳點了一杯威士忌兌冰,點了一支煙:“說吧,什么事?!?/br> “真的沒事。”她有點無奈。 秦銳看她的眼神似乎驚訝又納悶。 她決定不再解釋,而是用一種平靜的口吻說:“好久沒跟你出來喝一杯了?!?/br> 也許她的這句話觸動了秦銳的某些回憶,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不禁露出一種少有的溫暖的微笑:“嗯……該有兩年了吧。” 兩年。 這個關(guān)于時間的長度一說出口,蔣謠的腦海中就像打開了潘多拉魔盒一般,記憶的碎片全都涌了出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服務(wù)生送來了秦銳點的威士忌,這才拉回了蔣謠的思緒。 “你還好嗎?”秦銳問。 她張了張嘴,想說話,但喉嚨里像是被什么黏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然后,她的眼眶就紅了。 秦銳看到她這樣,苦笑了一下,喝了一小口威士忌,又點起一支煙:“我們認識有多久了?十年?十一年?” “嗯?!彼c了點頭。 “有時候,我覺得你簡直就像男人一樣堅強——甚至比男人更堅強?!?/br> “……” “但其實你還是一個女人,”他看著她,眼神單純又復雜,“也許你不相信,但我敢說我能感覺得出你是不是快樂。你已經(jīng)好些年都沒有快樂過了?!?/br> “……” “剛跟王智偉結(jié)婚那會兒,我覺得你是快樂的,我這輩子就沒見過像那時的你那么沒心沒肺的家伙?!?/br> “真的嗎?”蔣謠笑起來。秦銳口中的她聽上去有點滑稽。 “真的,”他抬了抬眉毛,“但是后來……” 他停下來,不說話。這種沉默可以代表很多故事,那些故事都是她親身經(jīng)歷的,她知道他想說什么,他也知道她明白。所以有時候跟一個認識太久的人談話也是一件省力的事,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