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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鳳傾天闌在線閱讀 - 第39節(jié)

第39節(jié)

    “就算允許修改。”姚營副咬咬牙,腮幫上鼓起鐵青的肌rou,“這女人觸犯營規(guī),挾持殺傷同學(xué)之重罪,絕不可?。 ?/br>
    寒門學(xué)子聽見這句,歡呼立止,憤然上前一步,太史闌巋然不動,她至今沒有任何激動之色,抵在鄭四少脖子上的小刀就沒顫過一絲。

    “姚營副此言差矣?!崩罱┖脺睾偷匦χ?,“申訴已經(jīng)通過,按照營規(guī)第二十三條,但凡提出重大諫言為營內(nèi)主事通過者,視為特功,予以嘉獎,賞‘嘉言’勛章,結(jié)業(yè)后允許升一級入仕。院正,可對?”

    紅臉老者猶豫一下,點點頭。

    “至于殺傷同學(xué)……”李近雪忽然對太史闌眨眨眼。

    太史闌忽然小刀一收,將鄭四少一推,對他點點頭,“不好意思,開個玩笑?!?/br>
    “你看,”李近雪立即接上,“玩笑?!?/br>
    紅臉老者開始咳嗽,花尋歡大笑,“是的,玩笑,你們嚇成這樣好傻!”,鄭家人面面相覷。姚營副臉色如豬肝,額上青筋突突跳動,半晌嘶聲道:“無恥!”

    鄭四少暈暈乎乎中被突然推開,下意識反推太史闌,手剛抬起,忽覺被飛速塞進(jìn)一樣?xùn)|西,入手黏糊冰冷,低頭一看,赫然是一柄小刀。

    “自己的東西,拿好?!碧逢@平靜地道。

    鄭四少險些背過氣去——這插了他腰一個洞的刀,什么時候變成了他的?

    “太史闌!”姚營副怒喝,“便縱你今日受得嘉獎,你傷人之罪難免!你以為你把兇器丟開,就可以湮滅罪證嗎?鄭四的傷在這里!”

    太史闌不理姚營副,俯臉冷淡地看傻在那里的鄭四少,聲音低而清晰,“我袖子里還有一把刀?!?/br>
    鄭四少激靈靈打個寒戰(zhàn),下意識拔腿想逃,可他的胳膊還在太史闌手里,受傷后渾身發(fā)軟哪里跑得動。

    “你自己認(rèn)了,我就不出刀?!碧逢@輕描淡寫地道,“廢掉一只腰子,你還能活,廢掉兩只,你知道的?!?/br>
    她說完,輕松地掉轉(zhuǎn)臉——紈绔子弟惜命如金,是決計不愿拼上性命拉她一起死的。

    “我……我……”鄭四少滿頭大汗?jié)L滾而下。

    “鄭四,你放心……”姚營副剛要說話,忽然被鄭四少的放聲嘶叫打斷。

    “不是……不是……這刀,這刀是我的,我剛才看她被綁,心生不忍,想來幫她解綁……是,就是這樣……我來幫她解綁,無意中一撞,反傷了我自己……”

    四周的嘴越張越大,姚營副越聽越震驚,鄭四少越喊越流利,太史闌越聽越滿意。

    不錯,智商尚可。

    鄭四少喊完,眼睛一翻,砰一聲,直挺挺倒地。

    受傷、被挾持,幾番生死驚嚇早已不堪重負(fù),又驚又氣又委屈,打落牙齒和血吞。吞下苦果的同時,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落下。

    太史闌平靜地跨過他,卷好袖子——她根本沒有第二把刀。剛那把還是先前給景泰藍(lán)削水果后,在出門前怕有事順手揣袖子里的。

    她對李近雪點點頭,沒打算此時過去謝他,轉(zhuǎn)身牽了景泰藍(lán)要走,身后,李近雪溫煦好聽的聲音響起。

    “太史姑娘,請留步。”

    ☆、第四十五章  醋意(二更)

    “太史姑娘,請留步,我想你也許想知道哪些課目適合你?!?/br>
    太史闌停住,還沒回答,一堆女人嘩啦一下涌上來,沈梅花沖在最前頭。

    “李教官我們也想知道哪些課目適合我們啊啊啊……”

    “好的?!崩罱睾偷攸c點頭,在一大片閃閃發(fā)亮的目光籠罩下,伸手對花尋歡一讓,“花教官比我更了解營內(nèi)科目,相信她會樂意解答?!?/br>
    “樂意之至?!被▽g笑得呲出一口白牙,瞟一眼太史闌,湊到李近雪耳邊悄悄道,“女人你追,麻煩我來,有什么好處?”

    “這次我游歷西北行省,很瞧見一些好男子……”李近雪笑起來,眼眸彎彎。

    “滾吧你!”花尋歡一把將他搡了出去,“追你的女人去吧!”回頭笑得分外陰森,“姑娘們,想問什么?盡管放馬過來……嗯?沈梅花,本教官親自解答你們疑問,你敢走開?”

    “偏心!偏心!”遠(yuǎn)遠(yuǎn)地,沈梅花哭嚎聲傳來……

    給花尋歡和沈梅花鬧了這么一出,太史闌再和李近雪相處時,便覺得氣氛似乎有些異樣。

    兩人在院內(nèi)小道中前后行走,四面學(xué)生指指點點,遠(yuǎn)處女子們哀嚎聲猶在,太史闌向來是個冷的,雖然有點不適應(yīng),卻懶得開口,倒是李近雪看看她神色,忽然停步,微笑道:“我知道前頭有個亭子,景致不錯,要不去那里坐坐?”

    太史闌無可不可一點頭,抬頭看看前方,那里是一截高高挑起的山崖,斜斜向天,像山體對蒼穹刺出的獠牙,獠牙的最尖端,一座亭子下對空谷,寂寥臨風(fēng)。

    亭名“凌翼”,身凌絕頂,如插雙翼。

    只是從營內(nèi)走到亭中,還有一段崎嶇的山路,所以便縱有人愛那壯闊風(fēng)景,也很少有人愿意勞動雙腿跋涉。

    太史闌默不作聲,當(dāng)先開始爬,景泰藍(lán)跟在她身后,小短腿跌跌撞撞。

    “我抱著吧。”李近雪看了景泰藍(lán)一眼,對他伸出雙手。

    景泰藍(lán)先看太史闌。

    “景泰藍(lán)。”太史闌沒有回頭,指指上頭亭子,“覺不覺得上面很美?”

    “美?!本疤┧{(lán)奶聲奶氣答。

    “想不想站在上面,看下面的人像螞蟻在爬?!?/br>
    “想。”景泰藍(lán)嘻嘻笑,覺得人螞蟻很好玩。

    “那就自己爬?!碧逢@仰頭看著山頂,“抱你坐上去的位置,永遠(yuǎn)不如你自己爬上去感覺更好。”

    景泰藍(lán)呵呵笑,“……她們天天都抱我坐上去……”

    “以后你自己上去。”太史闌回頭看他,“一次不成,兩次。兩次不成,三次。只要你自己想往前走,誰攔你,踢誰。”

    “誰攔我,踢誰?!本疤┧{(lán)狠狠挺了挺小肚子。

    太史闌點一點頭,繼續(xù)向前。

    李近雪卻停了腳步。

    他看一眼小臉紅撲撲的景泰藍(lán),眼神中異色一閃而過;再看看步子不算輕快,卻一直沒回頭的太史闌,打消了想要以輕功拉她上山的念頭。

    這倔強的女子,她是巍巍的山,溫暖捂不熱,人情載不動。

    “叔叔這里有棉花糖?!彼儜蚍ㄋ频靥统鲆桓┌椎拿藁ㄌ?,在景泰藍(lán)面前晃了晃,“你走到前面那棵樹那里,這糖就給你。”

    景泰藍(lán)兩眼發(fā)光,立即蹬蹬蹬出發(fā)。

    太史闌看一眼那棵樹的位置,大概也就是景泰藍(lán)現(xiàn)在的體力極限能到達(dá)的地方,李近雪果然敏慧。

    “你怎么隨身還帶糖?”

    “我聽說最后一名女學(xué)生還帶了個孩子,便在半路上買了糖?!彼劢谴浇嵌己?,點綴如春色。

    太史闌腳步一停,心想這么溫柔細(xì)膩的男子,難怪整個二五營的女人都恨不得嫁他。

    他在,空氣都似乎和軟,日光澄凈。

    景泰藍(lán)一鼓作氣走到那棵樹那里,果然小臉漲紅氣喘吁吁,多一步也不能,太史闌雖然要鍛煉他,也不想傷了他的身,和李近雪要來棉花糖,關(guān)照他,“在這里等我,不許亂跑,不然你就給我洗一個月衣服。”

    景泰藍(lán)連連點頭,捧著棉花糖喜滋滋舔去了,李近雪拍了拍手,對空氣道,“保護(hù)好小少爺?!焙退^續(xù)爬山。

    太史闌也沒什么驚訝之色,李近雪這人,雖然給人感覺干凈至透明,但事實上,極度透明,一樣讓人看不清。

    她也不打算看清。

    兩人默默走到山頂,足足花了一個時辰,這主要是太史闌拖了后腿,這山路一路大小碎石,相當(dāng)難走,她畢竟沒有武功。

    當(dāng)太史闌仰頭看見“凌翼”兩字時,眼底也微微一亮。

    那座亭,古樸,深雅,褐色的檐角,挑一半青空,一半碧崖,一半朗日,一半大風(fēng)。站在亭邊,便對浩浩空谷,綿綿山脈,天地闊大,都在雙臂一懷中。

    太史闌立在亭中最高處,下意識張開雙臂,仰起頭,山巔滌蕩的風(fēng)奔來,唰一下卷走了她的頭巾,一頭半長短發(fā),痛快飄起,招展如黑旗。

    她閉著眼,日光自萬丈高空射下,照亮她肌膚如透明,一點璀璨如鉆石的光,在開闊的額頭跳躍。

    三尺之外,李近雪默默看她——她所站的位置,雖然最高,最敞亮,最能予人擁攬?zhí)斓氐母杏X,但也是一個最為危險的位置,有坡度,陡峭,還微濕滑,很容易失足,甚至風(fēng)稍大些,也可能將人撲入山谷,以前他也曾見過學(xué)生上來過,但無論男女,少有人敢站在這個位置。

    只有這個不會武功的女子,毫不猶豫選擇這里,似乎這是她的本能——無視危險恐懼,只向最高處行。

    她臨風(fēng)而立,也不似那些好不容易上山的人,喜歡激蕩地喊一嗓子,她只是默默,卻在沉默中擁有巋然的力量。

    李近雪在自己還沒察覺的時候,忽然拉住了她的衣袖。

    “風(fēng)大?!彼溃澳阋怖哿?,坐坐吧。”

    太史闌滿足地深吸一口氣,退回了亭欄邊,雙腿交疊,兩條長腿舒舒展展地伸開去。

    “李近雪,我還沒問你,那天你怎么脫險的?”

    “叫我扶舟吧。”他一笑,“近雪是我的號,我該和你說真名的。那天我落入崖縫,那里下通地下洞,洞中有水,我落入水中,被卷出山外,出來時已經(jīng)在鹿鳴河的另一側(cè),好在我水性好,只是也受了點傷,一直在養(yǎng)傷,沒能及時告訴你我已脫險?!彼敢饪聪蛱逢@,“抱歉?!?/br>
    “還要抱歉讓你受驚?!彼值?,“我得罪了一批江湖人,那天那些人是來追殺我的,連累了你?!?/br>
    太史闌只略點一點頭,“沒事就好?!?/br>
    李扶舟微微笑,“是,看見你安然坐在我身邊,我也覺得,真好。”

    兩人忽然都微微沉默,不是尷尬的沉默,而是此心寧靜,不愿打破。

    風(fēng)過,輕柔如歌。

    半晌,李扶舟忽然蹲下身,握住了太史闌的腳踝,開始脫她的靴子。

    太史闌沒有驚叫,沒有縮腳,只低頭看住他。

    她狹長的眸子,瞳仁極大,邊緣微帶褐色,看住人的時候,像一泊深邃的水,要將人淹沒。

    李扶舟神情比她更坦然。

    “你的靴子底太硬,這山路碎石又太多,你爬山少,走路方式不對,腳底一定有泡?!彼牍虻皖^給她脫靴,動作輕柔,“要先挑破血泡,我有好膏藥,敷上稍候就好,不然你下山還有苦頭吃。”

    太史闌不說話。只低頭看著那個低頭的人。

    他手指很輕,頭發(fā)穿過她的腳底血泡時,她幾乎感覺不到痛,指尖挑起的膏藥聞起來微辣,敷上去卻覺得清涼,腳底的微痛瞬間消失,血泡幾乎以rou眼看見的速度平復(fù),而他的手指溫柔把住她的腳踝,玉色的指尖擱在她光潤的淡蜜色肌膚上,輕輕。

    她忽然有些恍惚。

    自小到大,未曾與人如此親密,未曾有人待她如此體貼至親密,幼時的記憶早已模糊,但仿佛記得,便是mama,迫于生計,也少有對她溫柔時刻。

    擁抱、落于額角的輕吻、肢體的接觸與撫摸……陌生像遙遠(yuǎn)的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