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亞迅速后退，一邊試圖拉開遠(yuǎn)射距離一邊伸手進(jìn)后背箭囊取箭，然而她瞬間臉色一變。

    抽出的是斷箭！

    那人閃電般一抹，已經(jīng)抹斷了她所有箭！

    蘇亞心知中計(jì)，快步前沖，那影子詭異一扭，已經(jīng)到了太史闌身前，默不作聲一個肘拳，重重?fù)v在太史闌后背上。

    太史闌一個踉蹌，撲跪在地。蘇亞悔之不迭，快步?jīng)_上，那男人手掌一張，一柄劍從掌心彈出，對準(zhǔn)太史闌背心。

    蘇亞不敢動了。

    此時才看清楚那人，一身僧袍，一頭亂發(fā)，細(xì)長的眼睛光澤幽黯，竟然是一半粗俗流浪漢，一半文雅云游僧。

    蘇亞此時才明白，竟然遇見的兩個人，都是火虎！

    如此迅速，如此涇渭分明，前后兩種裝扮惟妙惟肖，扮什么像什么，連語氣語調(diào)神態(tài)動作都完全不一樣，這已經(jīng)超脫了易容的范疇，神乎其技。

    難怪十一次圍剿，都無功而返。

    “這個，很聰明了。”火虎嘎嘎笑道，“看樣子，差一點(diǎn)就猜了出來，幸虧我動作快，一直跟著。”

    他真實(shí)聲音，也難以描述，似男似女，卻又不算難聽。

    “這次怎么就兩個女人來？看起來也沒什么特別嘛。這個雖然聰明點(diǎn)，但還沒有武功?！被鸹⒄Z氣驚奇，伸手拎起太史闌。

    一拎沒拎動，再一看，太史闌緊緊拽著地上一截樹根呢。

    “哧哧?！被鸹⑹Γ罢嬗幸馑肌ブ鴤€樹根不挪窩我就拿你沒辦法？”一邊笑一邊拔蘿卜似地用力往上一拔。

    “啪。”一聲脆響，似是樹根被拉斷，太史闌身子被硬生生拽起，但與此同時，黑泥四濺，彩光閃爍，一樣?xùn)|西從樹根底部飛速彈起，咻地越過正好身體一偏的太史闌，扎入火虎的手臂。

    “什么東西……”火虎只覺得銀白光芒一閃，胳膊微微一痛，那東西根本不算利器，只入rou淺淺一點(diǎn)，血都沒怎么流，他隨手就拔了，笑道，“辦法好，可是武器也太差勁了……咦……”

    他忽然晃了晃，兩眼發(fā)直。

    “蘇亞！”太史闌厲喝。

    蘇亞早已撲了過來，半空中舒展身體如母豹，砰一聲悶響她撲倒火虎，手肘左右一分、一頂，咔嚓兩聲卸了火虎腕關(guān)節(jié)，兩腿一盤一絞，向上一揚(yáng)，咔咔兩聲，火虎的踝關(guān)節(jié)竟然也被她給卸了。

    黑沉沉的霾云下她倒翹絞起的雙腿，活像一只揚(yáng)起尾鉤的巨大母蝎。

    連太史闌都看得愣住，無法理解這樣靈活的身體和奇絕的動作。

    火虎完全失去抵抗力，蘇亞才一挺腰彈身而起，她的腰就像最強(qiáng)力的彈簧，一觸便要彈上云霄。

    看見太史闌難得驚詫的眼光，她垂下眼，吶吶不語。太史闌也沒有問，每個人都有她自己的秘密，朋友要做的，不是窺探，而是捍衛(wèi)。

    一聲呻吟，火虎從茫然狀態(tài)中醒轉(zhuǎn)，隨即感到劇痛，此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大字型趴倒在地，手腳都不能動了。

    這個易容高手瞪大了眼睛，滿眼的不可置信剛才怎么了？自己不是在低頭拔那女人嗎？現(xiàn)在怎么這模樣躺在地上？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一點(diǎn)印象都沒？

    “妖術(shù)……妖術(shù)……”火虎忽然發(fā)出一聲慘叫，“他奶奶的報應(yīng)啊……”

    太史闌淡定地踩過他，取回了掉落在地的人間刺，剛才她看到地上有一截長藤連著一截樹根，趁機(jī)讓火虎踹落，她，在火虎說話的瞬間，將人間刺綁在藤上，刺入泥土，形成角度，火虎全力一拔，樹根帶著藤被大力扯動，人間刺隨即破土而出，彈入火虎臂膀。

    也幸虧火虎常勝將軍，驕傲自大，看見兩個女人生了輕視之心，注意力又在武功最好的蘇亞身上，廢話太多，否則太史闌也來不及布置。

    “你怎么猜到……”蘇亞問太史闌，是怎么發(fā)覺兩個人是一個人的。

    “你說他擅使左手劍?！碧逢@道。

    “嗯，左撇子?！碧K亞想了想，卻沒想起來剛才火虎有用過左手。

    “不，未必使左手劍就是左撇子，保不準(zhǔn)是他迷惑他人的計(jì)策。他右手其實(shí)更靈活?！碧逢@道，“但有時候，騙人騙久了，會形成習(xí)慣。他的左手握劍握慣，虎口繭子比右手重，而且有的動作會習(xí)慣用左手。他先前在棚子里睡下，往右翻身，應(yīng)該右手撐，他卻用了左手。因?yàn)樗恢庇米笫謱常纬闪恕笫指鼜?qiáng)壯’的潛意識。廟里他遞豆子過來，是右手遞的，垂在身邊的左手卻輕輕一握，也是習(xí)慣?！?/br>
    蘇亞點(diǎn)點(diǎn)頭。

    “八十老娘倒繃孩兒……”地上的火虎在呻吟，百思不得其解之后，只好將解釋歸結(jié)于神鬼和運(yùn)氣，“星浮大師說我壬申年涉江河遇陰人不利……我怎么不早聽他的……”

    兩個“陰人”不理他，一個單膝跪他身上，一個扯出隨身帶的長繩，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捆了，火虎又在痛苦呻吟，“奶奶的也沒人憐香惜玉……”

    他被蘇亞壓在地面上，耳朵貼著泥土，原本嘮嘮叨叨，忽然渾身一震，失聲道：“堤壩這么空！”隨即一抬頭，又道：“下雨！”

    “嘩啦！”一聲，就好像天公應(yīng)了他的呼喚，剎那間暴雨傾盆！

    頭頂上風(fēng)撕扯開濃云，將一天沉沉的黑云打散，散開的黑云間，閃著片片白光，那是雨，自云中生，過千萬里天涯，狂飆砸落，大片大片的雨像幕布一般卷過來，風(fēng)中的長草一瞬間齊齊斷裂倒伏，遍地瘡痍。

    這么兇猛突然的雨，太史闌和蘇亞都被打到窒息，無法發(fā)聲，只有火虎忽然仰天呼號，“完了！完了！比我想象得還糟！”

    “瘋子。”蘇亞嘀咕了一句，拖著他快速奔下堤壩，迅速把他捆在馬上，和太史闌趕回府衙。

    ==

    大雨落下的那一刻，北嚴(yán)府衙后院里，府尹張秋被那一聲巨響驚醒。

    一睜眼看見天瓢傾落，他眼底閃過一絲興奮的光，披衣坐起，捻亮油燈，開始寫信。

    信紙雪白，壓印桑紋邊，古樸又精美，是京中某個貴人的喜好。

    “……請兄臺代稟：龍莽嶺盜匪一事，卑職已有萬全之策在心，必不致有所遺患，危害你我。此間地利人和，又逢天時，是為神助。請主子放心。稍后會對二五營諸人有所安排……另，沂河壩去年冬加固時，工程節(jié)余銀兩三百萬兩，已命鹽幫劉舵私密押入麗京……請代問主子安?！?/br>
    信寫完，他耐心地等吹干，放入特制的信封，小心地放在窗臺下一個暗格里，等待天亮，有人來取走。

    隨即他看向滾滾雨幕……這么大的雨，兩個女人單身去圍捕那個惡徒，荒郊野嶺，殺人惡盜，能有什么結(jié)果？嗯，好及時的一場雨，到時候一切痕跡都被沖掉，正好又一樁死案。

    他手指敲著桌面，沉思，又可沉思，又可以給火虎的罪狀上添一筆，賞金要不要再上一格？也好表表官府對破案的決心和誠意？唔，明早什么時候派人去收尸？

    ……

    大雨也驚醒了簽押房值守的兵丁馬壯們，眾人都沒了睡衣，起來關(guān)窗嘮嗑。

    “那倆女人運(yùn)氣真不好，”那個報信的衙役嘻嘻笑道，“這么大的雨，看樣子九死一生了。”

    眾人大多都笑，也有人皺眉不做聲，半晌一個半老兵丁道，“三狗，你樂呵什么，說起來人家有什么錯？我家就在龍莽嶺附近，家鄉(xiāng)人多少年因?yàn)槟切T匪沒過上一天好日子，這次捎信來說，那些山匪最近收斂了許多，才來得及搶種莊稼……咱們是莊戶人出身，莫因?yàn)橥读斯俑?，就忘了做人本分！?/br>
    “放你娘的屁。”幾個年輕衙役惱羞成怒，“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聽過沒，你一身反骨，小心大老爺拿你！”

    “吵什么呢?！庇腥擞挠牡溃胺凑莻z女人死定了，三狗子，報訊可是你去的，小心人家冤魂來纏你喲?！?/br>
    “胡扯什么。”一陣風(fēng)過，三狗打個寒噤，畏怯地四面望望，強(qiáng)笑道，“我一身正氣，兩袖清風(fēng)，我怕什么……”

    “砰！”忽然大門一聲巨響。

    心里有鬼的眾人，驚得一跳，互相望望，發(fā)現(xiàn)對方臉色都白了。

    “風(fēng)……是風(fēng)……”三狗勉強(qiáng)笑道，聲音打抖。

    “砰?！庇质且宦暎€夾雜著人聲，似乎是在打門，風(fēng)雨聲里聽來，明明是女聲。

    “幻聽……幻聽……”三狗的白臉已經(jīng)發(fā)青。

    “好像有人在撞門?！蹦莻€年老兵丁道，“三狗，今天是你值戍守門，你去開門。”

    “我……我……”三狗囁嚅半天，賠笑，“牙叔，我今天老寒腿犯了，要么，勞煩您一下？您向來行得正，不怕這些臟東西?！?/br>
    “我？我一身反骨?！毖朗彘]眼悠悠道，“不敢去?！?/br>
    “你……”三狗想怒，不敢怒，看看眾人臉色，知道此刻風(fēng)橫雨急，有鬼敲門，萬萬沒人代他去，只好咬牙提了燈，披了蓑衣，拿了一根水火棍防身，一步三移地去開門。

    雨大得對面不見人影，他一路沖到門后，手剛觸及門閂，忽然“砰”一聲，門被撞開了。

    一道閃電打下來。

    天地雪亮。

    雪亮的天地里，渾身濕淋淋，烏發(fā)粘額，臉色如雪的女子，直挺挺矗在他面前。

    一亮一亮的電光，在頭頂上追逐，將門前人影映得忽明忽暗，隱約那人臉上，一道疤痕蠕動，兩眸冷光四射。貼得極近的臉，冰冷毫無呼吸，他心膽俱裂地向下望去，一道長繩牽在蒼白的手中，地上長長的一具尸體，洇開淡淡血跡……

    雨夜、閃電、血跡、牽尸的尸體……

    “鬼呀”他發(fā)出一聲心膽俱裂的慘叫。直挺挺向后一倒。

    蘇亞低頭對他看了看，抹了抹臉上的雨水，放開了呼吸這家伙口臭真厲害！她屏息好久！

    那聲慘叫驚動了其余人，眾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互相打氣，蹭出來一看。

    兩個烏發(fā)披面，臉色蒼白，毫無表情的女子，拎著一個什么東西，濕淋淋地跨過門檻，門檻之下，三狗一動不動。

    瞬間人群暈倒一半。

    太史闌抬腳從三狗身上踩過，和蘇亞兩人拎著火虎一路向簽押房來，她們到哪里，哪里人群四散。

    前堂的響動驚動了后堂，府尹大人披了衣服，匆匆趕來，一眼看見太史闌和蘇亞，他眼睛向后一翻，似乎也要暈倒了。

    太史闌站在簽押房的屋檐下，她腳下瞬間濕了一攤，抬手抹去臉上雨水，她盯住了拱門前大傘下的府尹。

    “太史闌，奉命捉拿巨盜火虎?！彼蛔肿值溃半m無援助、無手下、無接應(yīng)、無后援。但，幸、不、辱、命?！?/br>
    暴雨，雷霆，檐下筆直而立的女子，她腳下軟成一攤的巨盜。

    漫天飛竄的電光，和比電光更亮更烈，更冷更殺氣的目光。

    眾人驚到無法言語，不可置信。

    “三狗子死啦！”牙叔忽然發(fā)出一聲驚恐的大叫，幾個衙役身子一軟，跪倒在泥水地里，怔怔地仰望著太史闌。

    府尹張秋也怔怔地望著太史闌，忽然不可自控地，打了個寒噤。

    －－－－－－題外話－－－－－－

    和親們講一聲，這兩年呢，眼睛越來越不行，癢痛厲害時，我就盲打，所以看鳳傾的老讀者可能會覺得，我今年的錯字特別多些，就是盲打的緣故，雖然我上傳更新時會一字字檢查，最起碼要花大半小時來查錯字，但因?yàn)楹笈_顯示的字太小，有時還是發(fā)現(xiàn)不了，所以呢，如果錯字影響大家閱讀，在此先說聲抱歉。

    看書吶，最重要的是開心，餓不餓？我給你下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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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題外話：菇?jīng)鰝儯l有去黑頭的秘方或者產(chǎn)品推薦啊~~~~倫家廣開言路，征集意見中~~~

    61 容楚的心思

    自那晚擒回火虎，太史闌在北嚴(yán)府上下的心目中，地位瞬間發(fā)生變化，由輕蔑變成畏懼，所有人都忘不了那晚暴雨初始之夜，拎著火虎跨過三狗尸體，用眼神逼得府尹一句話都沒敢說的女子。

    這種變化的直接后果是，雖然刁難依舊存在，但態(tài)度不敢再居高臨下，方式顯得鬼祟溫和，比如撥件積壓數(shù)年乃至十年的疑難舊案給她審，說上級要求十日之內(nèi)破案，不然就撤職查辦啦；比如派她去和某些特別難纏膽大包天的地下黑幫打交道，要求她速速廓清治安，還百姓安寧啦，比如命她管理司獄，卻在半夜偷偷放跑犯人啦，等等。

    結(jié)果，陳年舊案到了她手里，她把當(dāng)初首告，證人，涉及的鄰居街坊，以及可疑被告統(tǒng)統(tǒng)關(guān)在一個屋子里，然后自己一個人進(jìn)去，眾人都偷笑著等著看她出洋相——那起殺人案件，當(dāng)初就證據(jù)不足，錯綜復(fù)雜，經(jīng)過多少老吏能手之手，依舊沒能啃下來，如今經(jīng)年日久，哪里還有一分破案可能？把所有人都關(guān)一起，更是愚蠢得無可救藥的辦法。當(dāng)時吳推官就說了，如果能因此找出真兇，他愿意在府衙門口倒爬三圈。

    然后不多久，里面有人嚎啕了，再不多久，太史闌出來了，拎著一個眾人印象中都老實(shí)巴交的證人。

    證人在她手里嚎啕大哭，竹筒倒豆子一樣交代了罪行，說得事理清楚毫無破綻，北嚴(yán)府迅速組織了七個最具經(jīng)驗(yàn)和實(shí)力的刑名師爺分析案情，都不得不承認(rèn)，這確實(shí)是真兇。

    十年奇案，一朝被破，苦主敲鑼打鼓，親自上門獻(xiàn)匾，吳推官在蘇亞逼迫之下，當(dāng)眾在府衙門口倒爬三圈，他一邊爬一邊看太史闌，指望她識相給上司解圍，結(jié)果太史闌目光穿過，視若無物，和蘇亞討論景泰藍(lán)的拉稀。

    吳推官想發(fā)作，可是想起那日，死守真相從來面不改色的證人，在太史闌面前痛哭流涕交代罪行的詭異，也忍不住打個寒噤……還是繼續(xù)爬吧。

    和黑幫打交道，一開始倒是驚險的，闖入黑幫地下總舵，要求對方以后不得濫收保護(hù)費(fèi)的太史闌，險些被圍困，但當(dāng)她進(jìn)入幫主內(nèi)室之后不久，便被幫主熱情地送了出來，不僅一口答應(yīng)她的要求，還不住拍胸脯“以后太史姑娘就是我們金刀會的朋友，有什么盡管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