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jié)
這是死局。 耶律靖南敢在掌握勝算的情況下,拿自己的生死做賭,就是因為他知道,這天下,無人能勝他的賭局。 他根本不指望太史闌會答應(yīng)這看似誘惑實則必死的局,他要的,只是想殺掉這女人的銳氣和霸氣,讓她認識到自己的無能為力,繼而乖乖為他所用。 看著沉默的太史闌,耶律靖南唇角浮起一抹冷酷而驕傲的笑意。 他等著她的暴怒,或者頹然。 然而隨即他便聽見了太史闌獨特的,冷而靜的聲調(diào)。 “好?!?/br> == “我不走我不走——麻麻——麻麻——”孩子的哭號聲,凄厲地響在北嚴城下。 趙十三已經(jīng)顧不得上下尊卑,將景泰藍夾在胳膊下,滿頭大汗。 他帶著護衛(wèi),趁著西番退兵的那一霎,硬生生從主城墻直沖而下,突破了包圍,西番兵看沖出來的人是兩個孩子,不是城中主持戰(zhàn)局的重要人物,也無意追索,再說追也追不上——趙十三那群人跑太快。 趙十三擺脫追兵,卻遇上景泰藍這么個大麻煩,小子平日好脾氣,真要犯起拗勁來卻別扭得可怕,自從他親眼看見太史闌被俘,一路上連蹬帶踹,爪撕嘴咬,就是不肯離開北嚴,趙十三單是為了避免他傷了自己,就費了一身大汗。 到最后實在沒辦法,趙十三干脆撕下一截袖口,把景泰藍嘴堵了。 堵完了他摸摸腦袋,心想跟在太史闌身邊久了,這種大逆不道的事兒也干得出來了,阿彌陀佛。 懷里景泰藍還在嗚嗚作響,拼命用舌頭頂布團,看趙十三的眼神先是憤怒,最后變成軟軟的哀求,口罩上烏溜溜的大眼睛水汽盈盈,掛著總也眨不掉的淚滴。 趙十三低頭看著,只覺得鼻子和心頭,都酸得難受。 和這么一雙受傷小獸似的眸子對視,他怕自己遲早會丟盔棄甲。想了想,吸一口氣,將景泰藍背在背上,用撕下的衣服布條綁好。 他背著景泰藍,安排手下護衛(wèi)背著小映,躥出了西番兵的包圍圈,一路穿外城而過,好在趙十三在北嚴呆了一陣子,路途熟悉,現(xiàn)在外城城門也已經(jīng)名存實亡,他帶著二十個手下很快出了城,城外到處馳騁著西番的探子和斥候兵,趙十三盡揀偏僻的方向去,漸漸入了山道,進入山中,趙十三掏出地圖來看看,這是北嚴城外一個叫“駐馬坡”的小山,連接著周圍幾座大山,趙十三決定不再走,就在山中躲藏,等待進一步的消息。 進山走了一截,覺得山勢漸寬,四面樹木更高,灌叢更密,很顯然進入了深山,卻已經(jīng)不是那個駐馬坡小山的范圍,趙十三對此地地形不熟悉,便命停止前進,選了個背靠湖水和山崖的地方,準備搭建帳篷。 護衛(wèi)們搭帳篷的時候,趙十三跳到樹梢上瞭望,遠遠地看見有個山谷,逶迤出一條小道,被茂密的樹影遮住,隱約只能看見樹影搖動不休,感覺好像是獸群經(jīng)過。 趙十三有心去捉點野獸來烤rou吃,但又不放心其余護衛(wèi)看守不住景泰藍,那小子不哭了,卻咬著嘴唇,眼珠子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不知道想干什么,趙十三看著只覺得心里毛毛的。 想了想,他回去,吩咐一半護衛(wèi)留下看守營地,一半跟隨他去狩獵,又親自把景泰藍給負在背上,道:“我給您捉兔子去,想不想看?” 景泰藍伏在他背上,哭過的嗓子軟軟膩膩,帶著銷魂的小鼻音兒,“想,但是你綁得我不舒服?!?/br> “我給你松松?!?/br> “可是你綁我在背上,是要我給你擋老虎爪嗎?” 趙十三汗滴滴——小祖宗,你衣服里面可穿著容家秘制的護身軟甲呢,老虎爪子撓得動你? 沒辦法,小祖宗越來越難纏,趙十三只得放他下來,緊緊攙著他,帶著他一路越過溝壑樹叢,往那一線山谷進發(fā)。 一路上果然獵到了一只兔子一只野雞,但這點東西不夠吃,趙十三想著那大批晃動的樹影,心中存疑,一路過去。 忽然腳下有點不穩(wěn),似乎是個斜坡,趙十三怕景泰藍摔著,想要抱起他,一邊道:“您小心些……” 就在他放開景泰藍的手,準備蹲身去抱他的時候,忽然一聲巨響,地面轟然震動! == 時間回到半個時辰之前。 邰世濤行走在陰山密林之中,聽見對面有人聲和車聲。 他隱身于山縫之中,等到聲音越來越近,悄悄探頭一看。 一隊西番兵打扮的漢子背著成捆的箭,扎成串的弓,列隊從狹窄的山道中走來,在他們后面,還能看見不少人推著獨輪車,車上裝著密封的箱子,獨輪車吱吱嘎嘎的聲音響在空寂的山林中,蕩著微微回音。 一股硫磺硝土的氣息,從那些箱子里透出來。 邰世濤的心,砰砰跳起來。 他甚至聽見了自己的血液,在這一霎那瞬間奔涌的聲音。 找到了! 竟然真的誤打誤撞,找到了那條西番偷渡的密道! 看樣子,這一批西番軍士,是出去運補給的,這就說明,北嚴還沒有被攻下,否則西番早已棄了這密道,全軍占據(jù)北嚴或者南下。 邰世濤無聲舒一口長氣,黑暗里眼神晶亮,那是喜悅的光。 雖然激動喜悅,他的頭腦卻在此刻分外清晰,天生將才,便是能在越重要的時刻,越思路敏捷。 對同伴們迅速打了一串大家都懂的手勢,安排了下一步行動,隨即他示意所有人安靜,一聲聲數(shù)著眼前走過的腿腳,直到出現(xiàn)獨輪車的車輪。 車輪走過眼前。 他忽然抬手,向?qū)γ嫔窖略页鲆幻缎盘枱熁◤棧?/br> 煙花彈咻地射過西番士兵頭頂,正砸上對面山崖,哧溜出一串鮮紅的火花。 所有西番士兵都被吸引了注意力,下意識抬頭看那邊山崖,邰世濤趁他們這一刻閃神,手一招,帶領(lǐng)手下飛身而出。 人還沒沖出來,已經(jīng)各自拔刀在手,二話不說各自沖向一個獨輪車,長刀劈出,砍! “啪!”箱子齊齊裂開。 邰世濤等人劈裂箱子再不停留,拖刀自箱子上頭躥過,直奔高處。 人在半空,各自伸手入懷,掏出一個火折子,一晃點燃,然后,砸! “轟!” 翻倒的箱子里火藥流瀉,遇上明火,頓時炸了個天崩地裂! “轟轟轟!”爆炸不止一處,卻都集中在獨輪車附近,剎那間黑煙升騰,紅云彌漫,黃土飛濺,綠葉化為齏粉四散,連帶鮮紅的血rou,都絞扭混雜在那不大的山道上,扭成一團色彩鮮艷詭異的云,云里裹著無數(shù)人的慘呼嚎叫,撞散在四壁深黑的山崖上。 爆炸發(fā)生時,趙十三正去抱景泰藍,第一聲震就在他們腳下,趙十三被震得一個趔趄向后連退五步,而景泰藍身子一傾,忽然自他面前消失! “景泰藍!”趙十三驚得顧不得立足未穩(wěn),狂撲過來伸手就抓,隱約夠到了景泰藍的指尖,好像那孩子被山坡上的草木托住,還沒滑下去,趙十三狂喜之下正要將他拉起,忽然又是轟轟連震,趙十三只覺得手中的小手一松,隨即不見! 趙十三撲過去,低頭一看,底下一個長長的斜坡,現(xiàn)在草木倒伏,再往下煙塵彌漫,隱約有人聲嚎叫,似乎發(fā)生了一場爆炸——哪里還有景泰藍的影子? “糟了!”趙十三呆若木雞。 ------題外話------ “糟了!月票又要被爆菊了!”桂圓呆若木雞 ==== 題外話:桂大催票,各位筒子,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嘛~~~ 79 容楚到來 景泰藍一路滑了下去。 這孩子精乖,滑落時瞬間便想起麻麻說過,一旦遇險,要先保護好頭部,急忙腦袋一低,抱住頭。 好在斜坡不算陡,也沒生太多荊棘類灌木,饒是如此,他一路滑落,身上衣衫也瞬間被磨破扯爛,好在他身上穿著特制的容家軟甲,姿勢正確,并沒有受到什么傷害。 忽然景泰藍身子一震,下滾之勢停住,撞得暈頭暈?zāi)X的景泰藍抬起頭來,覺得身下柔軟,他小手摸索了一下,觸目所見卻是一片黃黃煙霧,一股濃烈的硝煙氣息嗆鼻,他忍不住大聲咳嗽,咳了兩聲,忽覺屁股底下有震動。 景泰藍嚇了一跳,揮開面前煙霧低頭一看,正對上一雙兇惡的黑眼睛。 一時,大眼對小眼,都怔住了。 那雙眼睛里,有痛苦,有迷茫,有愕然,還處于一種混沌的狀態(tài)中,直直地盯著景泰藍,似乎還在想為什么會在這里遇見這么一個娃娃,還是從天而降,降落到他肚皮上。 景泰藍的眼睛,卻已經(jīng)從對方的眸子里,移到他的肩膀上——那里有個血洞,汩汩地冒著鮮血,那人穿著土布的軍衣,半幅護胸皮甲,皮甲前頭燙出兩個字,卻不是他認識的南齊字。 不認識,卻早已從這幾日城頭上知道是西番的文字——景泰藍的烏黑眼睛,忽然瞇了起來。 這個近三歲的娃娃,第一次露出這種成人般的表情,一眼望去,竟帶著幾分殺氣。 他認出來了。 西番兵! 景泰藍伸手就去小靴子里拔刀! 自從戰(zhàn)爭開始,太史闌就不顧趙十三的勸阻,給景泰藍做了武裝,他的小腰帶里有石灰粉,兩邊袖口綴著的柳葉銀邊很鋒利可以做小刀,靴子里一邊一把小匕首,都打磨過,開了刃口,趙十三曾擔(dān)心這樣會導(dǎo)致景泰藍不小心誤傷自己,太史闌卻道:“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什么地方?你以為還是萬人圍護的皇宮中央?這是戰(zhàn)場!戰(zhàn)爭局勢瞬息萬變,或許有一天我們都會戰(zhàn)死,那么,他必須學(xué)會保護自己!” 景泰藍記住麻麻的每一句話,記住她的告誡,“記住你的武器都在什么位置,不需要的時候,永遠不許摸它,需要的時候,給我毫不猶豫,拔出它,對你眼前所能夠到的任何地方,扎!” 現(xiàn)在,他毫不猶豫拔出匕首! 麻麻的教導(dǎo)是迫于無奈生死之境才可以想辦法傷人,景泰藍可不管,他討厭這些蠻人! 但他的動作忽然停住。 身下的西番兵,終于從爆炸后的余波里清醒,他本來就是走在前面的步兵,身上背著的弓箭還替他擋去了一部分沖擊,他受傷不重,一眼看見身上的娃娃,破爛的衣衫里露出的軟甲,金光暗隱,質(zhì)地不凡,頓時眼底冒出貪婪的光,一骨碌坐起,伸手就將景泰藍拎了起來。 他一動手,景泰藍就停手,手一垂,把匕首收在背后。 因為此時他已經(jīng)夠不著對方要害。 太史闌教他對所有能夠看到的地方扎,是怕他年紀小力氣小,萬一遇上生死之險,強求他看準要害動手反而可能害了他,先傷人自救就好,景泰藍卻是個有心眼的,在城頭親眼看了這么久戰(zhàn)爭,他漸漸也知道,哪幾個地方,是可以殺死人的。 “哪來的小兔崽子。”西番兵獰笑,“這軟甲不錯,正好拿來給我做護心甲!”一手卡住景泰藍脖子,一手就去剝他身上的軟甲。 他右手一抬,脅下一露。 景泰藍忽然也一抬手。 隨即這士兵感覺到一種尖銳的疼痛。 他低頭,便見自己胸前,不知何時多了一只白白胖胖的小手,小手里露出一點金色的木柄……看上去好像是刀柄……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疼痛便排山倒海席卷了他,他驚愕地瞪大眼睛,松開手。 對面,小小的娃娃,兩腮鼓起,似乎在積蓄力氣,忽然大聲“嘿”,小手用力一拔! “嚓”一聲微響,插入胸膛的匕首,竟然被景泰藍拔了出來! 麻麻說,直刺要害的武器,一拔,就會失血過多死得更快! 麻麻說,我們要對親人春風(fēng)般和煦,對敵人嚴冬般寒冷。對親人不能做的事情,對敵人盡管干。 那就拔! 小小孩子的腦海里,瞬間破城的北嚴、哭號的百姓、伏在城墻上的尸首……一閃。 那是他的兵,他的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