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節(jié)
她的笑容很難得,可少年垂下眼,竟然不敢再看。 太史闌拉過他的手,在他掌心寫“有什么地方比較隱蔽坐下來談?!?/br> 邰世濤低著頭,看她雪白的指尖劃在自己微黑的掌心,一筆筆,一畫畫,指甲晶瑩,動作輕巧,那寫下的一個個是字,卻又不是字,那是他的等待,他的思念,他的永久,他的一生。 指尖落字,撥動的卻是心弦。 太史闌寫完,看邰世濤呆呆地沒動靜,又捏捏他手指,邰世濤霍然抬頭,滿臉通紅——他太專注看那手指,走神了,根本沒注意她寫的是什么。 太史闌瞧他那魂不守舍樣子,又好氣又好笑,隨即憐惜更甚——罪囚營的日子太苦了,瞧把這孩子給折磨得都變傻了。 她只好又寫了一遍,這回邰世濤不敢走神了,認真看完,隨即也捏了捏她手指,示意她跟他走。 他捏她手指時,只是指尖一觸邊放開,十分小心,又十分珍惜的模樣,太史闌瞧著他,心想這孩子永遠這么拘謹,而且好像越來越拘謹了。 她心底稱呼著孩子,沒注意到孩子高她一個腦袋,看她的眼神深沉而包容,和容楚李扶舟,并無區(qū)別。 邰世濤出了屋子,對太史闌招招手,順手接過她的巨大背包,掂了掂,覺得很重。 兩人無聲走過回廊,走到院子后頭一間雜物房,邰世濤繞到雜物房后面,對她示意。 太史闌這才發(fā)現(xiàn)雜物房后面有處兩人寬的空隙,以前是排水溝,后來棄用,現(xiàn)在長滿了草,之后便是高高的圍墻,這個夾縫處于死角,天魂營的高處巡哨也看不見。 邰世濤閃身進了空隙,太史闌也跟了進去,在草叢中坐下來,拍拍身邊,示意他也來坐。 邰世濤卻站著不動,把袖子拉拉,紅著臉低低地道:“……我……我身上臟?!?/br> 罪囚營條件惡劣,自然不可能每天洗澡,頂多出去種菜時在旁邊河里洗個冷水澡,邰世濤今天沒有出去種菜的任務,自然沒有洗,他下午的時候染了一身糞臭,雖然想辦法用井水沖洗過,還是有淡淡的味道。 “我身上也很臟?!碧逢@嗅了嗅自己的袖子,“我是運送糧草過來的,一股馬糞味,你是不是在嫌棄我?” 邰世濤立即坐下,“不是!” “咱倆各種臭,聞啊聞啊的就習慣了,來。”太史闌打開她背著的包袱,拿出一塊鹵牛rou,“餓了吧,吃點?!?/br> 邰世濤喉結(jié)飛快地滾動幾下,卻立即拒絕,“jiejie,我不餓,罪囚營你別看破破爛爛,吃得可好呢,隔壁精兵營經(jīng)常浪費食物,好多魚啊rou啊的都扔這邊來,我們天天有得吃。”說完還拍拍他癟下去的肚子以示很飽。 太史闌瞟他一眼。 小子撒謊。 精兵營是可能剩魚rou食物給罪囚營,但問題是輪得上他吃? 就算輪得上,精兵營以折磨戲耍罪囚營為樂,扔過來食物也必然極盡侮辱,以世濤的心性,是絕對不會受嗟來之食的。 她轉(zhuǎn)頭看看拘謹抱膝坐著的邰世濤,這才沒多久,他瘦脫了形,雖然他在極力收攏自己的身體,但兩人坐得極近,她依舊感覺到破爛衣衫下突出的臂骨腿骨,臉也曬黑了,顴骨微微突出來,顯得眼睛更大,眼睛里那種真純的光芒未去,亮若星辰。 現(xiàn)在,只有這雙依舊在的眼睛,能讓她酸楚的心稍微好受點。 她閉上眼,不想去想當日邰府那養(yǎng)尊處優(yōu)錦繡榮華的少年公子,只將鹵牛rou慢慢地撕下rou絲,遞到他嘴邊。 “不想讓我失望,那就吃?!?/br> 邰世濤抿唇,看著她遞到唇邊的rou絲,香氣撲鼻而來,他瞬間覺得胃在絞痛,發(fā)出空空的抗議,而rou的氣息如此濃烈馥郁,他無法想象,以往不屑一顧的牛rou居然會香成這樣。 她的手指執(zhí)拗地停在他唇邊,邰世濤瞟著那手指,也覺得虛幻得有點不真實——太史闌實在不像個會親自給人喂飯的人,他見過她和景泰藍相處,那么小的孩子,都自己乖乖吃飯并洗掉自己的碗,據(jù)說太史闌從撿到他開始,就沒親手喂過他任何食物。 景泰藍沒有,容楚李扶舟啥的自然也沒這個福氣,這福氣是獨一份的,他邰世濤的。 邰世濤瞬間高興起來,覺得自己的決定是對的,如果不是堅守這份姐弟親情,哪有此刻的獨一份。 他張口,毫不猶豫地吃了,卻不要太史闌再喂他——男人不必太矯情,再說這樣的福分有就夠了,太貪婪會折福的。 他珍惜她給出的一絲一毫,那就是全部,點滴足夠。 太史闌也撕了點牛rou,慢慢陪他吃著,她并沒有讓邰世濤吃太多,怕他缺乏油水的肚子一時承受不了太多油膩,這也是她選擇帶來鹵牛rou而不是蹄髈的原因,牛rou總歸要素淡些。 “姐你怎么來了?”驚喜加半飽后,他趕緊問她,“太冒險了!” “我代替運糧官過來送糧,放心,天紀軍眼高于頂,不屑于仔細查問我這樣的小官。” “還是太冒險了,快點回去?!彼棺片F(xiàn)于言表。 “世濤?!彼乐ou,慢慢問他,“我讓容楚想辦法把你接出來,可好?” ------題外話------ 搔臉,別只想著國公啊,小弟也很萌的。國公后頭好戲多呢,閑不著他的。 十三號是七夕嗎?大家七夕快樂啊,有男人敲詐男人,沒男人犒勞自己。哦呵呵呵呵呵。 ☆、第十八章 補天的容楚 “世濤?!彼乐ou,慢慢問他,“我讓容楚想辦法把你接出來,可好?” “不要?!臂⑹罎⒓淳芙^。 “我并不需要你們這樣?!碧逢@淡淡道,“紀連城有他的身份限制,他在他的天紀軍,我在我的昭陽城,他其實并沒有太多可以對我不利的地方,實在不需要你犧牲這么多來做這個臥底?!?/br> “沒說為你啊?!臂⑹罎?,“這不是為我自己嗎?你不要怪國公,國公也是為我好,他把上府和天紀的情形分析給我聽,我也覺得很有道理,想要迅速上位,還真是想辦法擠進紀連城這樣只憑喜好用人的年輕主帥身邊比較好,最起碼可以縮短十年拼搏?!?/br> “那也不是混入罪囚營,罪囚營在天紀最底層,死亡率極高,罪囚營殺人如草不聞聲,死了都沒人問,再怎么要迅速上位,也要有命等到那一天?!?/br> “國公有指點我武功,還給了我一本從東堂得來的天授秘笈。”邰世濤道,“國公說他有安排,放心,我不會那么容易死的?!?/br> “別聽他忽悠?!碧逢@皺眉,“容楚不是什么好人?!?/br> “可他為了你,一定會好好保我的命,姐,你信我一次。” “你也信我一次——我真的不需要你這樣。” “姐,”邰世濤忽然捋起袖子,他骨節(jié)瘦得突出,整個手臂卻腫著,亮亮的犯著青紫的光,看起來很是怕人。 先前他一直有意無意拉著袖子不想讓太史闌看見,此刻卻主動亮了出來。 “姐,”他誠懇地道,“我不否認我有在吃苦,但就是因為已經(jīng)吃了苦,所以你不能讓我白費力氣,罪囚營雖然處于天紀最底層,其實機會不少,他們和精兵營靠得近,有時會有伴同出任務的機會,有時候合適的時候,罪囚營也會被派去做一些重要的事,罪囚營出過大將軍,真的?!?/br> 太史闌不說話,她猜得到什么叫“重要的事”,多半是拿去做炮灰,以命擋命的那種危險任務,有可能有人會因為救了重要人物而平步青云,但更有可能的是做了炮灰。 但如今她已經(jīng)不能再說。 身邊的這幾個男人,性格各自不同,但有一點驚人相似,那就是勇氣和韌性,這也是成大事的優(yōu)秀人才必須具備的品質(zhì)。 她默不作聲站起身,把包袱里的臘rou取出來,臘rou用油紙包著,浸出亮亮的光,她取出幾個釘子,手指按在墻上,不一會兒墻上出現(xiàn)幾個洞,她把釘子插進去,臘rou掛在釘子上,順手拿起一塊油布,遮在臘rou上。 邰世濤目瞪口呆地看著,一方面震驚于那手指按洞不曉得是什么功夫,另一方面感動于她的細心——連如何隱藏食物都替他想好了。 “本來想給你想辦法埋在地下的,但挖來挖去的也不方便,既然這里沒人來,又有東西蓋著,應該沒那么容易被發(fā)現(xiàn)?!碧逢@道,“夜深人靜過來割一小塊,煮了解解饞,男孩子不能不吃rou,不然沒力氣。” 她絮絮叨叨在包袱里翻了翻,居然又翻出一個鍋,道:“鍋我也給你準備好了,我估計你這里不會有,這鍋蓋子特別嚴實,不過你煮rou的時候還是要注意別煮太久,香味傳出去引來麻煩?!?/br> 她說一句,邰世濤就點一下頭,直到看見她連鍋都拿出來,他忽然垂下頭去。 他怕她看見他這一瞬間,眼底淚光。 太史闌何曾這么瑣碎,絮絮叨叨如鄉(xiāng)間婦女? 他讓她這么擔心,終究也是不對的。 邰世濤轉(zhuǎn)頭看看罪囚營,再看看不遠處精兵營——他要快些,更快些,混入那中樞之地,出人頭地,實現(xiàn)自己的諾言。 強大的男人,不該讓喜歡的女子擔憂。 “世濤?!碧逢@又猶豫了一下,才緩緩問,“你在罪囚營,除了……吃不好睡不好,事情又苦又雜之外,還有別的困難么?有人欺負你嗎?” 邰世濤警惕地瞄她一眼,一瞬間少年的臉涌上點微紅,眼神卻顯得有些晦暗。 “能有什么?”他勉強笑道,“都是一群苦漢子,大家做了一天活,晚上倒下睡得死豬一樣,姐,你別想太多?!?/br> 太史闌垂下眼——他的反應已經(jīng)說明一切,其實她并沒有問晚上的事情,欺負可以有很多種含義,但他下意識就想到了那個方面。 這些事怎么能讓他承擔和面對? 太史闌看見邰世濤有點不安有點冷峭地看了天魂營的圍墻一眼,她不動聲色,轉(zhuǎn)頭看看天色,不早了,該走了。 “有個東西給你。” 她解開袖子,取出了人間刺。 邰世濤瞪大眼睛看著那銀白、藍、金色三色流動的三棱刺,奇特的武器在月色下光芒變幻而美麗,半晌他吃吃地道:“這……這好像是我們邰家的……” “你們邰家的傳家之寶,傳給了你jiejie,你jiejie臨終前給了我?!碧逢@把人間刺遞給他,“這該是你的,拿去。” 邰世濤毫不猶豫推了回去,“jiejie給了你就是你的,再說你也是我jiejie?!?/br> “你今天怎么這么不聽話?” “這話不能聽。”邰世濤倔強起來也像頭牛,瞪著眼睛,“我有武功,你沒武功,更需要的是你?!彼崎_人間刺,“別說了,我走了?!?/br> 太史闌拉住他袖子,無聲嘆一口氣。 看樣子,她只能厚著臉皮把猥瑣的東西拿出來了。 她在包袱里摸啊摸,摸出一個東西,塞在邰世濤手里,不容拒絕地道:“那這個你一定得戴上,我特意讓人為你打造的,這東西有個好處,站立的時候怎么都不會露餡,只有睡下之后,手指按動背部一個凸起才會發(fā)射,這東西太厲害,記住,只在危急時用。” 她匆匆說完,摟了摟邰世濤肩頭,轉(zhuǎn)身就走。 邰世濤上前一步,伸出手,似待要挽留,然而手伸到一半便垂下,換成撫摸自己的肩頭。 她的體溫和體香還在,不可錯過。 一直眼看太史闌悄然翻過墻,他才慢慢向后退了一步,先摸摸墻上的臘rou,隔著油紙和油布嗅了又嗅,月色淡白,少年輪廓清晰,臉上的神情溫柔而又眷戀,讓人懷疑他摸的不是臘rou而是自己的*人。 好半晌之后,他才想起來太史闌塞到自己懷里的東西,是一團布,看上去像個護腰,不過中間裹著個yingying的東西,他想起太史闌先前走的時候近乎落荒而逃的姿態(tài),忽然有點好奇——什么樣的東西會讓巋然不動的太史闌表露尷尬? 然后他慢慢展開那團布,果然是個腰帶,腰帶中間鑲嵌著…… 鑲嵌著…… 邰世濤的眼珠子忽然瞪得滾圓,不敢置信地盯著手中的東西,半晌,顫抖著手摸了摸,手指還沒觸及那個凸起,忽然一縮手,把東西往懷里一揣,臉已經(jīng)成了一塊大紅布。 …… 太史闌落荒而逃,用最快的速度爬墻回了自己的馬房,簡直不敢想邰世濤看見那東西會有什么反應,會不會有誤會什么的。 屋子里一切如常,龍朝躺在床上酣然大睡,太史闌一見他就氣不打一處來——就是這貨猥瑣!做出那么個見不得人的玩意,要說他沒惡意,鬼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