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節(jié)
“我回避,這里還有誰配管,敢管?一出冤情,是不是又要石沉大海?”容楚一指人群,“云合父老們知道,我履行的是公義,不是私情!一個男人,在自己能力所及的時候,不能伸張自己女人所受的委屈,還配說什么喜歡!” 人群靜了靜,隨即又爆發(fā)出一陣更猛烈的叫喊,“好!” “真男兒也!” 遠遠觀望的女人們叫得尤其大聲。 一些官員豪紳們搖頭——妻子如衣服,晉國公這么寵女人,對他可不是好事。還這么大庭廣眾宣告,也不怕折了男子的尊嚴。寵女人嘛,偷偷摸摸背后寵咯,外頭還是要端出大家之主架子的,也免得女人不知天高地厚,擅自爬上頭。 大部分人倒也贊成——這也關(guān)系到男人的面子嘛。 容楚不為所動,他可不是一個喜歡人前表現(xiàn)的人,這些事在他看來和面子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 不過就他對太史闌的了解,這女人視眾生平等,討厭男尊女卑等級之分,這么說接受度必然高。 其實他真的要強調(diào)的,不過是“自己女人”而已…… 果然太史闌靠著車板坐著,瞇著眼睛,一副“思想有進步,姑娘很歡喜”的模樣,她的思考著重點,果然落在了這句話里平等意識的進步,而忽略了“他的女人”這個昭告…… 平凌第七營學(xué)生啞了口,當對方堂堂正正表示就要管的時候,幾句攻擊顯得蒼白無力。 “我們是要參加大比的!你羈押我們,耽誤了大比進程,影響大比結(jié)果,你亦有罪!” 平凌第七營也是一個優(yōu)秀的地方光武營,眾人聽著,想起今年太后下的死命令,都心中咯噔一下,拿眼看著容楚。極東行省總督走到容楚身邊,悄悄拉著他衣袖,道:“國公,大比重要,這隊伍里很有幾個出眾學(xué)生,這么拿下入獄,可能影響大比結(jié)果……” 太史闌忽然冷冷道:“沒看見二五營到了嗎?” 總督一怔,太史闌眼角都不瞥他一下,“有二五營,還需要這些廢物?” 總督被嗆得咳嗽——久聞太史闌狂妄,今兒總算見識到! “光武營人才濟濟,總督不會認為就靠一個平凌第七營才有希望奪冠吧?這將其余光武營學(xué)生置于何地?”容楚笑得親切,輕輕抽開自己的衣袖,拍拍總督的肩膀,“王子犯法與民同罪,這話不該是朝廷空口白話說著玩的。一直以來百姓對官官護佑頗有微辭。如今正好,借著這事的公正處理,給總督大人一個重建民心,重振官聲,展現(xiàn)朝廷公正法度的機會。總督大人不必謝我?!?/br> 謝你個大頭鬼! 極東總督在心里大罵容楚三遍之后,才勉強扯著笑容,道:“多謝國公苦心?!?/br> 說完之后他匆匆走開——他怕自己再呆一刻,會忍不住把這對男無恥,女狂妄的搭檔給每人狠踢一腳。 他往回走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百姓越來越多,人已經(jīng)堵塞了通道,看樣子全城百姓都已經(jīng)風(fēng)聞這事,極東寒冷,百姓擅獵,民風(fēng)彪悍,今日這事如果處理不好,他老人家只怕都很難安生回府。 總督不想處置的原因是能參加大比的光武營學(xué)生,多半都有后臺,今日全部下獄,那得罪的可能就是一大批官兒,會引來一大堆麻煩,這在官場上是大忌。 但今日騎虎難下,也罷,反正上頭還有個容楚頂住,不敢動容楚的人,還可以去找那個堅持追究的太史闌! “來人!”總督終于下定決心,手一揮,“平凌第七營學(xué)生,涉嫌殺傷人命,就地逮捕,入獄待查!” 他嘴皮子一轉(zhuǎn),不動聲色地將太史闌控告的重罪又給轉(zhuǎn)成“疑似殺人”,之后只要案犯反應(yīng)得當,把性質(zhì)轉(zhuǎn)化為“誤殺”,這事還是可以輕輕了結(jié)。 容楚熟知官場,怎么不清楚其中貓膩,卻也沒說什么,只緊跟著道:“我以地方光武營總帥的身份,暫時剝奪平凌第七營全員參加天授大比的資格。并記過在檔。”他眼睛一轉(zhuǎn),又道,“待查清平凌第七營在此事中是否存在被蒙蔽被唆使情形后,再行斟酌是否清退出光武營?!?/br> 太史闌聽著,心中忽然一驚,聽容楚的意思,平凌第七營的出手,未必是有意行為,如果此事有他人挑唆,那她只盯著平凌第七營和折威軍,豈不是讓那人暗中得意? 但回頭一想,最起碼平凌第七營并非完全無辜,他們下手狠辣,沒搞清情況就重箭殺人,第一輪箭過后看見俘虜大批死亡,應(yīng)該就知道此事可能有誤會,卻還策馬上前羞辱二五營,明知二五營學(xué)生不是五越人,還對蘇亞下毒,還想毀掉自己的臉,人品卑劣,受懲罰也是活該。 在和東堂大比之前,地方光武營也會先有排名比賽,這樣鞭子都下毒的對手,還是早點清除了好。 只是如果真的有人挑唆…… 太史闌眼神森冷。 人群里,皇甫清江又往后退了退。 容楚的眼神在他身上掠過,皺了皺眉,今天山陽第三營沒有出手,他們作為今日城中負責(zé)協(xié)守治安的學(xué)生隊伍,出現(xiàn)在這里也無可厚非,根本不應(yīng)該追究他們的罪責(zé),不過此刻看著皇甫清江一直左顧右盼事不關(guān)己的神情,他總覺得哪里不舒服。 不過再懷疑,沒證據(jù)都不行。 平凌第七營的學(xué)生大呼小叫著被押了下去,連那個被太史闌廢了手腳的隊長,都被抬下去入獄治傷,那些學(xué)生先是大罵容楚包庇,發(fā)現(xiàn)不對又嚷叫自己不知情,這是個誤會,太史闌聽著,沒有表情。 二五營必須要得到交代! “折威軍的事情,稍后處理吧。”容楚在她耳邊低聲道,“你需要休息,再說行事也不能一味剛猛,要區(qū)別對待?!?/br> 太史闌拍拍他手背,示意自己明白——容楚一力堅持,當眾將出手殺人的平凌第七營學(xué)生全部下獄查辦,已經(jīng)幫她給了二五營學(xué)生一個足夠的交代。再在此刻堅持對上折威軍,反而會給二五營帶來不良后果。總不能人剛剛進城,就樹敵無數(shù),連地頭蛇都得罪完。 她也不是一味強橫不顧后果的莽夫,如何不懂? 懂,更明白他體貼的心意,事事處處,都為她考慮周全,既平了他們的怒氣,洗了他們的冤情,又顧慮了之后的收場。 此事必然對他會有影響,天知道之后他要費多大心力,默默給她處理好各種官場壓力和復(fù)雜關(guān)系。 遇上容楚,真真是她的幸運。 她唇角那抹有點虛弱又感嘆的笑容,似一朵單薄卻清麗的花開在寒風(fēng)里,著實動人,他忍不住盯了好久,也覺得心情愉悅——做艱難的事不可怕,可怕的是做了還不被人理解。也因此,付出了心意,承擔(dān)了艱苦,然后能得到受惠者的真心理解和喜歡,他頓時覺得,為她傾盡天下也值得。 只是他又微微有些心疼——手背上留下的溫度,太高了,她還在發(fā)熱。 “去找一個冰棺,把黃鶯鶯的尸體好好收殮?!碧逢@吩咐于定,隨即懶洋洋對容楚手一伸,“找個地方給我住吧,要干凈?!?/br> 此時依舊眾目睽睽,她卻一點羞澀都沒有——容楚都無所謂了,她還在乎什么?好歹她也是經(jīng)過十八禁熏陶的現(xiàn)代人,臉皮比古人薄她覺得丟臉。 容楚立即心情很好地抱起她上馬,讓遠遠圍觀的大姑娘小媳婦發(fā)出一陣歡喜又遺憾的長嘆。 景泰藍沉著臉瞧著,小眼神陰陰的——他還是喜歡看公公吃癟,麻麻對他太好了! 二五營學(xué)生開始和云合城官府清點死亡以及幸存的俘虜數(shù),又和極東上府兵移交幸存的俘虜,他們所經(jīng)之地,百姓都讓開一條道,不住歡呼,“英雄!”一些上了年紀的大媽,還拽著孫子的手,讓他們摸摸二五營學(xué)生的衣角,好“沾沾英雄們的靈氣”。 二五營學(xué)生,受慣冷眼,什么時候得過這許多贊美和笑臉?每個人都紅了臉,手足無措。 羞澀的同時,悲憤的情緒慢慢紓解,感激油然而生——若非太史闌,他們不會知道得人尊敬的滋味,甚至今日遭受的不公,都不會這么快討還。 學(xué)生們不少也出身富戶官家,知道這種情形討要公道有多難,一般都是遭遇推諉拖延,拖到不了了之。 他們感激,隨即心生豪情萬丈——是的,要強!只有強大,聲音才能被聽見! 折威軍的周營副,遠遠看著二五營學(xué)生辦完交接事務(wù),用冰棺收殮了黃鶯鶯尸體,隨即在容楚的安排下離開,怔了半晌,悄悄抹了一把頭上的汗。 他原以為按照太史闌遇山撞山,絕不退縮的行事風(fēng)格,今天一定會糾纏到他生不如死,沒想到太史闌居然就這么輕輕放過了。 周營副心中慶幸,也不敢再說什么,急忙下令士兵回營,至于山陽第三營,早就已經(jīng)溜走了。 不過,周營副還是高興得太早了…… == 容楚并沒有帶太史闌到客棧,他早已給二五營安排好了屋子,是在城中第一大寺昌明寺借宿,昌明寺香火鼎盛,廟產(chǎn)豐厚,僅寺廟后的院子就有三個大院,足可供數(shù)百人借宿。 太史闌對此表示滿意,首先黃鶯鶯的尸首借放在廟內(nèi)最合適不過,其次免了客棧的吵雜和人流復(fù)雜,再次昌明寺環(huán)境清幽,晨鐘暮鼓陶冶心性;再再次昌明寺的素齋素面真是一流水準,想吃rou還可以從后門出去,不遠處就是云合城夜市,除了人rou什么rou都有。 太史闌的屋子在院子最里面,相對獨立,是個套間。屋內(nèi)陳設(shè)干凈樸實,居然還有一個妝臺,原木打造,黃銅鏡子擦得錚亮。 太史闌想著這大概是容楚安排,這人的心思很有意思,他尊重她的*好和習(xí)慣,但也會適度加一些個人意見,小小喚醒她的女性意識。 容楚一路抱著她進門,太史闌將臉懶懶地靠在他臂膀,嗅著他熟悉的香氣,覺得渾身的疼痛都似輕了許多。 如果在平時她自然不會喜歡這么粘纏,不過此時也懶得動,這世上目前可以讓她安心依靠的懷抱,似乎也就他這一個。 容楚步子很快,平時他自然也不會跑這么快,難得太史闌小鳥依人,必須得多磨蹭磨蹭,多抱一刻也是好的,可是懷里的人熱度驚人,小鳥變成了烤鳥,他實在不舍得抱在懷里慢慢晃。 唉,健康的時候不肯給他這么抱,不健康的時候他又不舍得慢慢抱,真是個讓人痛苦的矛盾。 容楚已經(jīng)給太史闌把過脈,把脈的結(jié)果就是他很想罵一頓這女人——這明明是長期繃緊,積勞成疾,偏偏病的初期又不好好調(diào)養(yǎng)休息,還在一路折騰,以至于風(fēng)寒入骨,越來越重。 這身體根本就是該靜養(yǎng)幾個月的,她還要帶著二五營一路披風(fēng)雪走邊境,創(chuàng)就盛名,這女人是想把自己折騰至死? 容楚把太史闌放在床上,太史闌立即滾到床里,疲憊不堪地睡去,身體衰弱放松到了極致,什么戒備都顧不得。 容楚只好給她去外衣,脫鞋子,蓋被子,腳頭的被窩怕漏風(fēng),他給她把被窩卷成筒狀折起來,又怕折不平整她睡得不舒服,給她拉了又拉。 其實這些事平常是蘇亞做,蘇亞不在也有很多二五營的女生,但此刻眾人都很自覺,把這寶貴的機會讓給晉國公親自伺候。 零零碎碎忙完這一切,容楚又命人去打熱水,又催大夫,才在太史闌床邊坐了下來。 其實總督府還有一堆人等著他繼續(xù)先前的會議,不過他讓文四去說,忽然瀉肚子,讓他們等著。 一堆人滿臉不信地在等國公爺“瀉完肚子”,國公爺舒舒服服靠床頭看太史闌。 她睡得不太安穩(wěn),眉頭皺著,容楚有點不高興地想,每次隔了一段日子見她,多半都是皺著眉的,她就不能見他歡喜一次? 回頭再想想,這也不能怪她,每次見她,她都在苦大仇深狀態(tài),不是忙著殺人就是忙著被殺。 真是天煞星下凡。 容楚微微嘆息,第七次把她嫌熱伸出來的胳膊給塞回去。 有時候真的恨不得打個籠子,把她給關(guān)住,那樣她就不能再折騰,她那性子,只要放飛在外面,必然波瀾迭起,磨折重重,絕無一刻安寧,過個城門還能過出一場生死圍攻,這樣的日子,時間久了誰吃得消? 然而他知道不能。 命定展翅翱翔的鷹,收束它的翅膀,只會令它怏怏而亡。 有一種靈魂,只遵從大地和命運的召喚。 好在總算到了云合城,而且和東堂的天授者進行的天授大比,是最秘密也排在最后的,其間先是排位賽,再是和東堂的普通賽事,太史闌可以不必出戰(zhàn),還有十來天的時間可以休養(yǎng),容楚甚至已經(jīng)在考慮,要不要濫用職權(quán)修改比賽章程,把過程拖得更久一點。 門外有人敲門,卻沒有進來,容楚開門,就看見一盆熱水放在階下,卻沒有人影。 容楚摸摸鼻子,心想本國公看起來這么急色?以至于蘇亞都想要成全我? 他叫人打熱水,可沒打算自己給太史闌擦身,已經(jīng)做好了避出去的準備,可是現(xiàn)在四面瞧瞧,周圍沒有任何可以使喚的女性生物。 這也是二五營學(xué)生表達對國公感激的方式——哪,我們把老大賣給你啦。 太史闌若是清醒,估計得跳起來一人一腳…… 容楚心情卻不錯,覺得幫幫二五營,值! 多知情識趣的一群人呀。 他親自把水搬了進去,干凈的布巾就擱在盆側(cè),水guntang,應(yīng)該稍稍涼一下才能下手,但容楚不想等,因為這樣的天氣,一旦手可以進水,打出來的手巾把子就涼了,不能起到發(fā)汗的效果。 他伸手進盆里,瞬間感受到燙雞爪的滋味,掌心紅了一大片,急急忙忙將手巾把子撈出來,擠干,抖開布巾,捂在她臉上。 熱氣蒸騰起來,她臉上被熏得微紅,額頭浸出了一點汗。當他把不那么燙的毛巾拿開時,她呼吸都暢順了些。 “容楚……”她睜開眼,隔著一點熱氣,迷迷蒙蒙地問他,“你在干嘛……” “我在吻你?!彼?。 “哦……”她又閉上眼,“那你嘴好大……”說完又睡去。 容楚失笑出聲。忍不住低頭,當真嘗了嘗她的唇,滋味還是那么馥郁,因為高熱,微微起了皮,他輕輕摩挲著,心底憐惜。 她卻微微偏頭,讓開,咕噥道:“不要傳染你……” 容楚停了停,笑笑,又湊過去,唇在她唇上狠狠壓了一陣才離開,笑道:“傳吧,咱們本就該同甘共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