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節(jié)
一切都朝著糟糕的方向發(fā)展,更糟糕的是,她感覺到這似乎是一群人在背后的動作,這一群人,必然是手眼通天勢力雄厚的人物,否則僅僅那令天下名醫(yī)都失蹤的事情,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太后難免焦灼,不住催她想辦法。大腹便便的孕婦,生理到心理都很煩躁,喬雨潤因此壓力也很大。 她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什么好辦法,只覺得黑暗中似有一張凌天巨網(wǎng),正無聲逼來。 女人……女人天生就處于劣勢么?哪怕已經(jīng)掌握了最高權力,在男權集團面前,依舊無能為力? 她重重地哼了一聲,拂袖,轉(zhuǎn)身,進殿。 里頭還有個可以出氣的玩意! 她轉(zhuǎn)身時,所有西局太監(jiān)都立即低頭,低著頭,卻又用眼角,悄悄地瞥她的步子。 喬雨潤分外寬大的裙子下,隱約腿型有些不對,走起路來一起一伏,鞋子拖著地面發(fā)出沙沙的聲音。 …… 又過了一刻鐘。雨勢越發(fā)大了,喬雨潤還沒從皇帝的正殿中出來,從那一點如豆的燈光來看,皇帝陛下也沒休息。 永慶宮老宮人孫三,怕正殿的風燈被風吹落,帶人拿了梯子,要去擰緊固定風燈的卡扣。 他的請求得到了正殿值守的西局探子的批準,孫三帶了幾個小太監(jiān),把梯子放在階上,冒著斜打進來的雨,顫巍巍的要往上爬。 “師傅,你不方便,我來。”他的徒弟小康子趕緊扶開他,自己三下兩下爬上梯子,擰緊了卡扣。 外頭的風雨撲過來,小康子被雨水打得有點窒息,忍不住回頭躲避風雨。 他一轉(zhuǎn)頭,正對著正殿的門。正門是一排隔扇門,門的上方有透氣的窗格,窗格比較寬大,他這位置,正好能透過窗格看見正殿上方的寶座。 他看見殿內(nèi),燈前,三歲的孩子怯怯地坐著,喬雨潤正站在他身前,伸手指著他鼻子,疾言厲色,似乎在罵著什么。 小康子一呆。幾乎以為自己眼花了。 喬大人在罵陛下? 他呆愣愣地瞧著,忘記了宮中不得窺探正殿的嚴規(guī),殿內(nèi)的喬雨潤卻似有感應,霍然回首,正和小康子眼光對個正著。 喬雨潤眼色一厲。 小康子如夢初醒,頓時自己闖了大禍,驚得一下便要從梯子上蹦下來,殿內(nèi)喬雨潤已經(jīng)衣袖一卷,指著殿外,尖聲怒喝,“殺了他!” 她尖利的聲音從殿內(nèi)穿出,驚得永慶宮的太監(jiān)們魂飛魄散,小康子不顧梯子高,蹭一下往下跳,一邊大叫,“救命——” “哧?!?/br> 劍光和電光同時亮起,自朱紅的殿柱后穿出,爆出一抹激射的星花,刺入小太監(jiān)的后心。 “砰?!毙】底訌奶葑影虢靥幩は聛?,摔到階下,大雨嘩嘩沖下,他后背鮮血化成無數(shù)血蛇,在雨水中緩緩游開,不見。 四面靜若寒蟬,老孫三躬著背,僵住不動了。 “砰?!币宦?,殿門被重重推開,喬雨潤快步走了出來,看也不看那些太監(jiān),走到階下,伸手拎起小康子,眼看他還有一絲氣息,單手在他喉間一勒。 小康子喉頭立即現(xiàn)出一抹可怖的青紫之色,邊緣還泛出血點,血點迅速向上蔓延,半張臉瞬間變成紅紫色。 雨夜,黑殿,滿地的血,半紅半白的可怖的臉。 一股濃重的殺氣和血腥氣同時蔓延。 階上的太監(jiān)們還維持著剛才的動作,有的彎背、有的躬腰,有的抬腿,有的扶梯,都定住了。 他們臉色慘白,遭遇此生里最為驚怖的一場噩夢。 眼看小康子終于死絕,喬雨潤才滿意地冷冷一笑,順手將尸首一扔,啪地雨水四濺。 然后她回首,在雨地里,森然回望那些永慶宮的宮人。 以前她到哪都撐傘,從不沾著一滴雨水,可此刻她無遮無攔立在雨中,臉色猙獰,手中鮮血猶滴,青色的長長的指甲,鬼爪一般地一亮。 孫三忽然開始顫抖。 他讀懂了這種眼神。 永慶宮的宮人們,要遭劫了! “大人……大人……”孫三抖索著撲上去,跪在喬雨潤面前的雨地里,“饒了我們……饒了我們……” 他砰砰地磕頭,磕得雨水四濺,其余小太監(jiān)們在臺階上茫然地望著,還沒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雨水濺到喬雨潤的裙子,她下意識地要拎起裙擺,手指一動,忽然想起現(xiàn)在自己已經(jīng)不能款款拎裙了。 這個認識讓她眼底殺氣一閃,彎下身,長長的指甲頂在孫三額頭上,“殺了他們——” “不要——”孫三心膽俱裂哀嚎。 西局太監(jiān)們殺氣騰騰地從柱子后逼來。 遠處忽然響起了車馬聲,聲音很大,來得很快,車輪卷起雨水一路滑行,瞬間就到了正殿門口。 喬雨潤霍然回首,便看見九龍壁后出現(xiàn)一輛馬車。 她微微皺眉,認出馬車上有大司空的標記。 永慶宮的防衛(wèi),由西局太監(jiān)和內(nèi)五衛(wèi)中的武衛(wèi)負責,其中西局負責內(nèi)殿,武衛(wèi)負責大門和外堂,這是太后和三公爭執(zhí)后相互妥協(xié)的結(jié)果。 三公掌握了外殿的防衛(wèi),自然能隨時出入永慶宮,不過喬雨潤把緊了內(nèi)殿的門,以陛下不能過了病氣不能見風為由,不許三公進入內(nèi)殿一步。 此刻看見三公馬車,在這暴雨之夜忽然出現(xiàn),她心中有些不安。 馬車直行到殿前停下,西局太監(jiān)照例攔住,馬車車門一開,探出大司空章凝的臉,看了看地下尸首,道:“喬大人,這是怎么回事?” 喬雨潤不卑不亢施了個禮,道:“回大司馬,這個太監(jiān)是jian細,剛才妄圖刺殺陛下,已經(jīng)被我等正法,現(xiàn)在正在搜索余黨?!?/br> 孫三跪在地下聽著,絕望地嗚咽一聲。 “是嗎?”章凝立即道,“那我等來得正好。如此大事,怎能袖手旁觀?武衛(wèi)們!立即搜宮!” “大人且慢!”喬雨潤張開雙臂,擋在馬車面前,“內(nèi)殿戍衛(wèi)由西局負責,西局盡忠職守,已經(jīng)將亂黨全數(shù)拿下,不敢勞大人費心!” “亂黨在哪里?” 喬雨潤一指孫三等人,“他們合伙作案!里應外合,意圖行刺我皇!” “冤枉啊……”一大群太監(jiān)噗通一聲跪下,叫聲凄厲,“我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冤枉!冤枉!” “西局明察秋毫,劍下從無漏網(wǎng)之魚!”喬雨潤森然道,“拖下去,重重拷打!務必問清這些狗膽包天的混賬到底還有什么陰謀!是否與人勾結(jié)里應外合意圖不利我皇!” 她說到“里應外合”幾字,眼角重重對章凝一瞟,章凝板著老臉,冷冷看著她。 喬雨潤發(fā)現(xiàn)亂黨卻不殺,又搞嚴刑逼供這一套,這回想栽贓到誰身上? “救命啊……”太監(jiān)們狂哭亂叫,卻蓋不住喬雨潤尖利的聲音,“你等搭建梯子,窺視陛下寢殿,意圖在高處通過窗扇射箭殺傷陛下,幸虧我身在殿內(nèi),及時護住陛下……” “放你娘的屁!” 驀然一聲更尖更利的童音爆出,惡狠狠截斷了喬雨潤的話。 喬雨潤一傻。 普天之下,她還沒聽誰這么粗暴的罵過她,以至于她聽見的第一瞬間,心底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在罵誰?” 隨即她臉色一白——這聲音…… 她霍然轉(zhuǎn)身,正看見章凝陰笑著縮回去,車門邊擠出另一個大大的腦袋。 她看見那張臉的瞬間,眼前竟然一黑。 喬雨潤在雨中晃了晃,顫抖著伸出手,指著那大頭娃娃,顫聲道:“你……你……” “你什么你?”景泰藍蹲在車門口,學著他麻麻森冷森冷的眼神,陰惻惻地道,“喬雨潤,這是你對朕說話的態(tài)度?” 階上一片驚呼。西局太監(jiān)也好,永慶宮太監(jiān)也好,誰也沒真正見過皇帝,此時聽見這個“朕”字,都愕然抬頭——陛下不是正在內(nèi)殿里嗎?這馬車里的孩子怎么也自稱皇帝? 喬雨潤又晃了晃。 別人不知道她當然清楚,眼前這個孩子,雖然大變樣,口齒伶俐眼神犀利,仿佛換了個人,但那眉目神情,實實在在就是皇帝。 就是失蹤了大半年的皇帝! 他怎么會突然回來,還和章凝在一起? 天哪…… 喬雨潤腦中一陣轟然炸響,幾乎想立即拔腿就走——必須立刻把這事告訴太后! 但是她知道她走不了。 章凝雨夜攜陛下歸來,將她堵在了這里,讓陛下大大方方露臉,那就沒打算讓她出去! “喬大人?!本疤┧{還在盯著她,根本不掩飾滿心厭惡,“朕的面前,有你站的地方?” 喬雨潤抖了抖手,心中瘋狂地閃過一個念頭——不承認他是皇帝!繼續(xù)堅持里頭那個才是!不然她也有重罪! 不過景泰藍一句話就打消了她的想法,他笑嘻嘻地道,“朕今天覺得身體大好,讓一個小太監(jiān)冒充朕呆在殿里,自己偷偷溜出去轉(zhuǎn)了轉(zhuǎn),誰知道運氣不好,遇上了大司空的車駕,被送了回來。喬大人,你沒注意到殿里那個不是朕么?” 喬雨潤心頭一松,又一緊。 松的是這個理由給了陛下回宮的臺階,也給了她臺階,一個“假扮帝王,以令諸侯”的重罪她便可免了。 緊的是陛下這番話口齒流利,天衣無縫,實在不像一個三歲孩子能說出來的,雖然章凝可以教她,但陛下說這話的眼神神情,已經(jīng)和她印象里那個口水滴答只會偷瞄宮女胸的紈绔相差太大了,這樣的反差,讓她緊張。 她隨即又笑自己剛才是嚇瘋了,怎么想得出要堅持里頭那個才是皇帝?這兩人當面一對質(zhì),里頭那個立即穿幫,她豈不是死罪? “是微臣失察?!彼⒓唇由?,趕緊跪下,俯伏在泥水里磕頭,“殿內(nèi)燈光昏暗,微臣不敢隨意抬頭窺視天顏,以至于未能發(fā)現(xiàn)陛下已經(jīng)出宮,請陛下責罰?!?/br> 她只是隨口套話,誰知景泰藍立即接口道,“朕覺得也該罰你。你喬大人真的好失察哦。這么一個大活人在你面前,真假你都分不出,就你這眼神,怎么能擔當保護朕的重大職責?這要下次有個刺客冒充朕,你是不是也山呼萬歲,讓他奪了朕的命,然后出來殺太監(jiān)撒氣?” 階上階下忽然沉默。 連雨聲都似乎嘩啦啦大了許多。 眾人瞪著眼睛,都覺得似乎被小皇帝犀利的話劈中。 喬雨潤被劈得更厲害,霍然抬頭,一瞬間臉色慘白——她知道她要面臨什么了。她更沒想到,這話是皇帝說出來的,章凝說還差不多。 她看看章凝,章凝張著嘴,老眼瞪得賊大,比其余人更驚訝。 喬雨潤心頭一陣冰涼。 陛下的話不是大司空教的!是他自己說的!他……他怎么變成了這樣?這大半年他到底到哪去了?遇見了誰? “陛下,微臣……” “還有這群西局的太監(jiān)們?!本疤┧{根本不理她,又轉(zhuǎn)向那批西局太監(jiān),“你們號稱把內(nèi)殿守得蒼蠅都飛不進去,朕一個大活人怎么出來的?就你們這群廢物,能保護好朕?” 西局太監(jiān)們噗通跪倒一地,連連磕頭,卻不敢為自己辯解。怎么辯?內(nèi)殿確實守衛(wèi)得蒼蠅都飛不出去,沒有任何人看到有人出入,但皇帝確實現(xiàn)在是從外面回來。他們自己都糊涂著,看看面前的皇帝,再看看內(nèi)殿,那點燈光還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