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節(jié)
“都說劉尚書的孫女美貌冠絕麗京,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币晃环蛉说?,“難得還機靈活潑。瞧她剛才,您一說湖邊,她立即就明白了,連自己的花瓶都順手帶走了?!?/br> 有幾位夫人點頭附和,容夫人身邊,容二爺?shù)姆蛉藚s道:“媳婦以為,慕家的姑娘不錯?!?/br> “性子太直了吧?”有人皺眉道,“說起來這姑娘也自然大方,親切可喜。只是說話卻有些讓人吃不消,剛才那話,擺明了在說夫人您勢利……”說到最后聲音輕微。 “我勢利不勢利,該知道的人自然知道。說到底這事是我思慮不周,想著她江湖兒女,應該不拘于禮。沒料到……”容夫人輕輕嘆息一聲,又道,“不過丹佩正直善良,其實是極好的?!?/br> 她這么一句,別人都不太明白她到底什么意思,一時都沒接話。 容夫人和容二少夫人對視一眼,都苦苦地笑了笑。 慕丹佩誠然性子直。她們看中她也是因為她直爽利落,傳聞里國公喜歡的那個太史闌,也是這種類型的人,所以容家人都傾向于挑個爽利的女子,覺得想必更合容楚的胃口。 幾位夫人又議論了一陣,這家覺得大司馬的外甥女好,那家覺得李御史的次女賢,還有人覺得某翰林的meimei氣質(zhì)佳教養(yǎng)好,又有說其實容家的表小姐就不錯,討論了半天,初初排了個名單。 此時小姐們不知道夫人們在開會,正自玩得歡,一批小姐到了湖邊,看容家請的女子雜技團玩雜技。慕丹佩已經(jīng)施展輕功,越過湖邊,將那驚惶的婆子給救了回來。 太史闌聽完夫人們開會,伸個懶腰,道:“看雜耍去。” 她倒是真的有心看雜耍,并不打算為難這些小姐們,容楚那個招蜂引蝶的臭皮囊,有人想著也正常,問題的關(guān)鍵在于容家那兩只老的,要整也整那兩個,她不和閑人置氣。 太史闌來南齊后整天拼搏,少有閑下來看戲的時候,興致勃勃帶了花尋歡來看古代的雜耍是怎樣的。湖邊搭著一個臺子,臺子對面一個棚子,小姐們圍坐在棚子里,烤著火爐,吃著點心,嬉笑著對臺上指指點點。 太史闌一進棚子,滿棚子的歡聲笑語忽然都滅了。 眾家小姐抿著唇,一言不發(fā)地注視著她,眼神從她的高束的短馬尾,一直掃到她的高腰黑長靴。 太史闌若無其事,四面看看,發(fā)現(xiàn)中間的位置還空著,毫不客氣走過去坐下。 她這一坐,四面的寂靜就活了,小姐們開始竊竊私語,眼神很有力度地掃過她坐的位置。 那是留給夫人們的位置。 太史闌完全沒感覺,千軍萬馬的仇視眼神她都不當回事,何況這些弱雞們的抽筋眼? 她揮手示意丫鬟上茶,將桌上的點心隨手拿了就吃。 花尋歡早已拖過一碟她最*的點心,吃了個滿嘴碎屑。 向來一個群體內(nèi)有一個異類必然受到排斥,她兩人這種風格迥異的做派立即引起了其他人的不滿,當即有人尖聲道:“這是哪里來的野丫頭?容府怎么會有這樣的客人?” 太史闌不理,旁邊有人冷冷道:“說起來這位倒不是野丫頭,我聽說這是容府的客人,邊境獵戶家的大小姐,曾經(jīng)救過國公一命,算是晉國公的恩人呢。” 這話一出,四面齊刷刷的目光就射了過來,充滿敵意和不屑。 “原來是國公的救命恩人。”一個女子笑道,“我說這一身的村氣,如何能被容府待為上賓。國公府真真是最講禮數(shù)的地方,這樣的人也給足了面子。” 太史闌認真看雜耍,臺上的女藝人在玩火龍,當真一手好技藝,口中噴火,火龍長達三丈,繞著整個臺面整整一圈,飛騰躍舞,燦爛亮眼。 “就怕國公府給足了面子,有些人卻不懂得掙臉面。”立即有人接道,“聽說住著不走,國公府憐她貧苦,想給她掙個臉面,為她尋門好親。不想她倒不樂意,硬要跑咱們這里來坐著,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不知自量,攀龍附鳳之心?”另一人掩嘴笑。 這些人原本互相看不順眼,此刻倒同仇敵愾,大多數(shù)人則微微笑著,用一種尊貴而憐憫的目光瞧著太史闌。 太史闌嘆口氣。 這些官家小姐真是太閑了。 唧唧喳喳,吵得她連雜耍都看不好。 她轉(zhuǎn)頭,掃了眾人一眼。 小姐們正說得歡快,忽然接觸到她的目光,只覺得淡然而冷,似有深深壓迫,忍不住心中咚地一聲,住了口。 太史闌手指敲了敲桌面,問她們,“雜耍不好看?” 眾人怔怔地看著她,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都不想看?還是覺得我比較好看?” 眾人:“……” “不想看就都別看了?!碧逢@點點頭,忽然抓起身邊一只空著的錦凳,抬手對臺上一砸。 “砰”一聲,錦凳正砸在臺角支柱,半邊木板搭起來的臺面頓時傾斜,站在臺上正在耍火龍的藝人一個站立不穩(wěn)栽倒,口中的火龍噗地一聲失去了控制,直沖臺下棚子而來。 棚子里小姐們一抬頭,就看見明晃晃紅艷艷一道長長的火光,猙獰飛舞,直沖自己面門…… “啊!” 剎那震驚之后便是震天一般的驚叫聲,剛才還矜持自詡的小姐們再沒了端莊,紛紛竄起四處躲避,棚子里煮開了鍋的粥一般亂成一團,你踩了她的裙子,她跑掉了鞋子,她的發(fā)簪掛在了別人衣襟上,伴隨著“救命!”“別拉我的頭發(fā)!”“別擋著我!”“嬤嬤!嬤嬤快來救我!”的驚呼聲,棚頂都似要被掀翻。 太史闌早已帶著花尋歡冷冷站到一邊,花尋歡笑得抱肚子在打滾。 “尊貴、教養(yǎng)、體面、風度……”她大笑,“你們這些張嘴閉嘴都是這玩意的小姐們,怎么不趕緊去照照鏡子?” 太史闌動也不動,她無需去救,這火龍本就不是真火,藝人想收就能收回,這些弱雞們真是不經(jīng)嚇。 人影一閃,在湖邊看風景的慕丹佩掠了過來,一眼看見亂象呆了一呆,隨即大叫,“別亂!別怕!這不是真火,大家安靜下來就好!” 可惜這些連門都很少出的嬌小姐,哪里禁得起一點驚嚇,哭泣叫嚷,互相推搡,鬢橫釵亂,狼狽萬狀也罷了,還有不少,眼睛一翻就暈了過去。 慕丹佩扶了這個救那個,也給搞得一身凌亂,白衣都變成了灰衣。 她忙碌著救人,也沒注意到站在一邊的太史闌,太史闌做事一向隨心,出手完了也不會特意留下來幸災樂禍看戰(zhàn)果,她瞟了亂糟糟的棚子一眼,轉(zhuǎn)身就走。 剛才坐在那些小姐中間,沾了一身的脂粉氣,她想散散步給吹掉。 她是沿著湖邊走的,踩著濕滑的湖石,低頭看清冽的湖水,風攜著碎梅花從水面過,迎面而來時便帶了清新又馥郁的香氣。 胸臆被這樣的風滌蕩得透亮,湖邊那些哭叫已經(jīng)遠了。 太史闌正有些微微陶醉,忽然聽見身后有腳步聲,來得極快,她身在湖邊石上,要躲避已經(jīng)來不及。 “砰。”一人狠狠撞在她懷里。 那人撞上她之后就迅速后退,隨即冷笑一聲,是一種計策得逞的笑意。 然而她的笑意很快凝結(jié)在臉上。 眼前的人,并沒有如她想象一般被撞入水中,她的下盤堅實如磐石,還是穩(wěn)穩(wěn)地站在石上。她正低了頭,用一種沒有情緒、卻讓人心中發(fā)寒的目光,盯著她。 太史闌盯著這個人,是一個婆子打扮的人,她不確定這是不是容府的嬤嬤,因為她從來不認真看人。 婆子接觸到她的目光,忽然開始發(fā)抖,隨即想向后退,身子一掙沒掙動,太史闌已經(jīng)抓住了她。 太史闌眼睛在她身上一掃,確定她沒有攜帶其他武器,隨即對不遠處花尋歡道:“看看四周,應該還有人?!?/br> 花尋歡一個起落,便從湖邊不遠處的草叢里揪出一個女子來。 這女子衣著精致,披著羽鶴大氅,在花尋歡手中瑟瑟發(fā)抖,大氅上的羽絨擋住了她的臉,只能看見一雙震驚而畏怯的眼睛。 太史闌點點頭,手一甩。 “噗通”一聲,那婆子被干脆地扔到了水里。 那女子發(fā)出一聲尖叫,已經(jīng)嚇呆——她原以為無論如何會有一番逼問,或者還可以討?zhàn)埱笄榫幵炖碛桑l知道這位如此兇狠,二話不說就把人給扔了。 “別……別……”當她看見花尋歡同樣決斷猙獰的眼光時,上下齒關(guān)頓時開始打架,求饒的話也說不周全。 不過說也沒用。 “砰?!?/br> 花尋歡有樣學樣,把她也給扔進了水里…… 太史闌倒怔了怔,道:“扔她干嘛,那婆子身強力壯的,凍一凍不會有事。這嬌滴滴的小姐很容易凍壞的,我又不想救她,濕了我衣服?!?/br> “我也不想救。”花尋歡答得很妙,“那就讓慕丹佩來好了?!?/br> 她跳上石頭,大聲尖叫,“救命??!救命??!有人落水啦!” 遠處一條白影飛快地掠了過來。 可憐的慕丹佩,永遠的萬能救火隊員…… 等她趕到,寒冬臘月下水救人,太史闌早已帶著花尋歡,施施然上了一艘小船,去劃船玩了。 水很靜,冷玉一般在前方亮著,木板船槳劃開清亮的漣漪,似一幅微微皺褶的畫,畫的邊沿,點綴著星星點點的五色梅花,花瓣邊緣,鍍著一抹金色的日光。 景色很美,太史闌卻難得地嘆了口氣。 “尋歡?!彼溃拔液軣??!?/br> 花尋歡深有同感地點點頭。 “比想象中還煩?!碧逢@又補充了一句。 花尋歡捧住頭,從心底贊同這確實很煩,很不討喜,但想著總歸要勸一勸,勉強道:“現(xiàn)在情況不同。等你做了國公夫人,自然你說了算,也不會有這些事……” 太史闌豎起手掌,打斷了她的話。 花尋歡住口,悻悻嘆了口氣。 之后便是一陣靜默,花尋歡偷偷瞧太史闌的臉色,她臉上最初的一點煩躁漸漸淡去,換了一種沉默而決然的神情,是她平日里下了決定之后會有的神色。 花尋歡又在心底嘆了口氣。 兩人都有心事,也就沒注意船的走向,不知不覺船竟然飄到了大梅園附近,隔著一道有籬笆的山坡,便是今日男客們的聚會之所。 此時山坡上正有喧嘩之聲傳來,隱約還有咚咚的鼓聲,有人大聲笑道:“哎喲,來了來了,快傳快傳!” 花尋歡站起身一看,一群少年正在玩擊鼓傳花。她正有些納悶這種閨閣游戲怎么會有男人玩,忽聽上頭幾人笑道:“孫浩你別作弊,怎么每次都停在李蒙這里?欺負人也不帶這樣的?!?/br> 立即有人道:“是嘛是嘛,怎么兩次都是我?說,你不是偷偷瞧了作弊來著?” “這不是照顧你嘛?!庇钟袀€聲音道,“奇了怪了,還說我欺負你。人家可是晉國公府的義女,實實在在也是有身份了,和晉國公攀上親家你不樂意?” 花尋歡本來聽得無聊要走,聽見這句不動了,轉(zhuǎn)回頭看太史闌,太史闌端坐在船上,面容平靜,眼珠子的光深幽幽的。 “照顧我,你怎么不照顧別人怎么不照顧你自己?”先前那個李蒙嗤之以鼻。 “我背對著你們怎么作弊?咱們可是說好的,擊鼓傳花,落到誰手里就誰去追求,怎么你還想賴不成?” “哎,你們別爭了,說到底這真的算好事,咱們這些四等部曹小官,真要和晉國公府攀上點關(guān)系,這一輩子仕途也就不愁了,真不知道你們矯情什么?!?/br> “也不是矯情。晉國公府攀上關(guān)系固然是好,可娶妻娶賢,也多少要看點真實家世。不然成親時亂七八糟鄉(xiāng)下親戚坐滿一堂,叫人臉往哪里擱?” “是啊。那位說起來要認做國公府義女,但誰不知道其實出身邊境鄉(xiāng)野,只是農(nóng)家獵戶?聽說還有聾啞殘疾,為人還粗鄙不堪……這樣的女子……唉,真叫人敬謝不敏?!?/br> “要我說聾啞也挺好,沒法告狀,娶回來正好當個擺設。后頭要納妾什么的誰來管你?說到底,不就是沖著晉國公府嘛?!?/br> “來來來,別爭了,這事兒有好處有壞處,單看自己怎么取舍。還是老話,擊鼓傳花,輪到誰就是誰,這是天意,是命,到頭來也怨不得別人。” “來來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