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太史闌的淡定臉永遠讓想獵奇的八卦王們失望。

    “走了？”花尋歡問她。

    太史闌點點頭，接過包袱，兩人越過高墻。

    容府的守衛(wèi)不說麗京第一也絕對算得上前三，不過對于曾經(jīng)用龍魂衛(wèi)做過護衛(wèi)的太史闌來說，什么都不是問題，不過一刻鐘，她們已經(jīng)越過了容府的層層高墻，穿越守衛(wèi)的死角，出了容家的后門。

    太史闌落下墻頭前最后回望，只看見容家連綿如海的屋脊。

    哪座屋脊下睡著他？

    不知道也沒關(guān)系，只要他能安睡。

    太史闌跳下墻頭，花尋歡跟在她身側(cè)，這時候終于有了機會八卦，她左瞧一眼，又瞧一眼，瞧到太史闌終于淡淡道：“問吧。”

    “??！你們……你們……”

    “嗯?！碧逢@淡定地答。

    “啊！”花尋歡身子往上一跳，追上去又問，“那個……誰在上面？”

    太史闌險些一個踉蹌——居然關(guān)心這個問題！

    “常規(guī)?！彼悬c不甘地答，隨即甩下花尋歡向前走。

    “??？”花尋歡在她身后吶吶道，“國公不是腰不好么……唉，太史闌你雌風不振啊……”

    “總有機會的?！碧逢@豪情萬丈地答。

    ……

    一輛馬車駛了過來，蘇亞從車內(nèi)探出頭。

    說好的時辰來接，一分不差。

    太史闌看看天色，星光漸漸淡去。

    “走吧?！?/br>
    馬車一路向城外去，經(jīng)過九府街一座民宅前時，大門打開，一大群騎士出門，跟隨馬車前行。

    到了燕雀臺的時候，前方高高矮矮站著很多人。太史闌掀開車簾看了一眼，道：“停?！?/br>
    馬車停下，幾乎立刻，一個小小圓圓的影子滾了過來。

    太史闌原地蹲下，張開雙臂，那小身體兇猛地撞進她的懷抱，差點把她撞得一個趔趄。

    熟悉的淡淡的奶香傳來，太史闌深深吸一口氣，覺得在此刻聞見這香味真是最幸福的事，卻仍忍不住埋怨，“你怎么出宮了？不是說不要送的？大半夜的開宮門這不妥當?！?/br>
    “麻麻。”景泰藍腦袋扎在她懷里，小狗一樣蹭來蹭去，語氣卻是埋怨的，“你為什么要走？你為什么不要我送？你不要藍藍了嗎？”

    “我記得我曾經(jīng)答應(yīng)過你，一輩子守護你?！碧逢@摸著孩子的大腦袋，“現(xiàn)在，我去守護你的江山了?！?/br>
    “麻麻說男人要有擔當，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本疤┧{不肯放棄，“我自己的江山，我自己守?！?/br>
    “你在守，你坐穩(wěn)你的位置，學(xué)會處理朝政，學(xué)會控制宮禁，你就守好了你的江山?！碧逢@輕輕摸著他光滑的發(fā)，“但你的江山那么大，你一個人，照顧不了那么多的地方。所以你記住，一個好的領(lǐng)導(dǎo)者，不是自己累死累活把所有事都抓在手里，而是善于發(fā)現(xiàn)并使用人才，將每個人，用到他最適合的地方去?！?/br>
    “麻麻適合陪在我身邊?！本疤┧{抱著她的腰，嗚哩嗚嚕地說。

    “麻麻適合打仗，害人，爭天下?！碧逢@道，“每個人都應(yīng)該去做她所能做到的事。麻麻知道自己不能做一個常規(guī)意義上的好妻子，但麻麻最起碼可以做一個好母親和一個好將軍?！?/br>
    “我有很多將軍，”景泰藍著急地道，“讓公公去?！?/br>
    太史闌哼一聲——這小子，以前抱著容楚狗腿地喊爹爹也有過，一轉(zhuǎn)眼就把他給賣了，真是偏心。

    “容楚不能去，他要為你坐鎮(zhèn)京師?！碧逢@道，“三公雖然帶著一大幫文臣老臣支持你，但關(guān)鍵時刻還是槍桿子里出政權(quán)，沒有軍方支持，你就是無根之木，遲早要被宗政惠那批人給砍了。你以后對公公好點兒，這年頭，手上有兵權(quán)有實力還不起反心的老實人已經(jīng)不多了?！?/br>
    身后花尋歡噗地一聲噴出來，想必對那個“老實人”三個字很有意見。

    容楚對皇權(quán)老實，只怕還是因為她太史闌吧？

    “還有很多很多將軍……”景泰藍泫然欲泣，大眼睛蒙上一層水汽，“大司馬為什么要勸我同意你的上書……”

    大司馬宋山昊在一邊尷尬地咳嗽了一聲。

    “這不怪大司馬，這是我的意思?！碧逢@道，“靜海城亂象明顯，稍不注意就會被東堂打開南地的缺口，不可輕視。靜海海軍初建，實力還不行，現(xiàn)在陸上由折威和天紀合力把守，這兩軍是在外多年的駐軍，自成體系，軍中不少人曾經(jīng)是容家的舊部，所以除了容彌父子，現(xiàn)在也沒什么將軍能夠駕馭得了他們。容家父子又不能去，那只能我去了?！?/br>
    “你更駕不了他們呀?！本疤┧{扁著嘴，“你是女的，還年輕……”

    “折威主帥，欠我一個很大的人情?！碧逢@笑了笑，還有句話沒說。

    邰世濤也被派往靜海城，作戰(zhàn)出色，已經(jīng)升為參將，領(lǐng)天紀左翼先鋒。

    說實話，如果容楚不能去，那么整個朝野，也只有她適合前去主掌靜海城了。

    這是她闖容彌議事堂第一夜，駁回了容彌的想法，讓他叫容二爺托病謝辭前往靜海城時，便已經(jīng)想好的下一步。

    去鎮(zhèn)壓靜海城的人，必須有足夠的力量。去的人做得好，是能借此掌握雄厚軍權(quán)，但更可能因此送命，所以朝中最近對這個熱乎又燙手的山芋那是又*又怕，為這個人選天天開會吵架，爭了一個月，一直沒能定下各方都同意的人選。幾乎每個人選的提出，都有人不服氣。

    如果容家不能去，就得去一個和容家有幾乎足夠能力，但又和容家沒有牽扯的人。

    所以她睡了容楚，卻不嫁他。昨日容府一番大鬧，今日她離京，明日麗京就會傳出她和容府決裂。

    那么將來無論她在靜海城做了什么，便真中了圈套，麗京這邊的反對派也很難牽連到容府。

    普通的將軍不足以壓服復(fù)雜混亂、各方勢力云集的靜海，她要守住景泰藍的江山，她也要守住容家的安危和地位，所以，她代容家前去。

    容夫人說的對，她真的做不了一個常規(guī)意義上的好妻子，做不到容夫人提出的任何一個要求，她也不想勉強自己做到那樣的要求，甚至不能容忍這樣豪門府邸空寂無聊的生活——那會殺了她。

    但她要給容楚一個交代，無論如何，他沒有錯，他不能主導(dǎo)他父母的想法，她也不希望他為她和父母決裂。

    去之前占有容楚，是給他一個定心丸，告訴他這一生，太史闌嫁也好不嫁也好，總歸是他的人了。

    “藍藍太沒用了……”景泰藍揉著眼睛，“都沒有好的將軍……什么都要麻麻去做……”

    “是你娘太有用了?！碧逢@毫無愧色地道。

    景泰藍“噗”地一聲笑了出來，一直皺著的小臉好容易舒展了些，抱住她的脖子，呢喃著道：“麻麻，藍藍知道你要做什么，藍藍攔不住。藍藍答應(yīng)你快點長大，好好管住老太婆，不讓她去害你，你可不可以早點回來？”

    “當然，只要你做得好，我會盡快回來?！碧逢@親了親他的額頭，“你輕易不要去永慶宮，也不要讓那老妖婆回宮，無論她用什么法子，無論她如何利用群臣來催逼你，你都不要理會。但你平常要把孝道做足，該送的禮，該請的醫(yī)生，該做的場面，你都要做到。一個人真要想保護自己保護所*的人，先要做到的是強大自己。你跟著三公和公公，好好學(xué)，好好做，讓所有人都看見你足夠聰明強大，他們就會相信你并害怕你，就不敢再隨隨便便撒潑打滾要挾你，你明白嗎？”

    “嗯?！本疤┧{重重點頭，卻又轉(zhuǎn)著眼珠，笑嘻嘻道，“太后娘娘身體很不好啦，一直生病的，不能隨便移來移去，朕確實應(yīng)該常去看她，不過也不該驚擾病人，遠遠地在簾外拜拜就好啦。其余人也不要隨便打擾太后咯，娘娘要養(yǎng)病?！?/br>
    “很好?！碧逢@瞧著孩子清亮的眼神，心中忽然一動。

    他到底對宗政惠還有幾分感情？他的底線到底在哪里？他可以除掉那個孩子，那么他會不會對宗政惠下手？

    可是無論如何，問孩子這個問題，都顯得太殘忍了些。太史闌不想逼他。

    還是讓景泰藍自己做決定吧。

    她只是輕輕問他，“景泰藍，你對她，還有感情嗎？你覺得她像一個母親嗎？”

    景泰藍忽然怔了怔，想了很久，才困惑地搖搖頭。

    “麻麻?！彼涯X袋埋在她懷里，玩著她的紐扣，低低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有時候覺得她不是我麻麻，你才是……可是……”

    “好了?！碧逢@攔住了他。

    善良有人性不是壞事，難道要他三歲就絕情絕性親手弒母？

    “過幾天就是你生日，我卻沒法給你慶生了?！彼袂橛悬c唏噓，從懷里掏出一個東西遞了過去，“這是我親手做的……嗯，很難看。”

    皮厚如城墻的太史闌，難得地臉上一層薄紅，顯然覺得東西很拿不出手。

    “這是什么？”景泰藍驚喜地接過來，抱在懷里翻來覆去地看。

    戴著銀色奇特頭盔，穿著緊身衣，長相古怪的小人，大小和景泰藍差不多大，小人的兩條腿拖在地上。

    一個布偶“奧特曼”娃娃。

    這是太史闌憑記憶畫出圖樣，蘇亞剪裁做出大樣，太史闌親手加工眼睛鼻子衣服，忙碌了大半個月才做出來的東西。

    眼睛釘?shù)糜悬c歪，衣服左右不對稱，還有點長短腿，完工的時候太史闌瞧了半天，也不得不承認這是她見過的最丑的奧特曼。

    但她也實在不知道男孩子應(yīng)該喜歡玩什么？她知道的只有變形金剛和奧特曼，變形金剛太復(fù)雜做不出來，奧特曼也是憑記憶，似是而非，說到底，一個心意罷了。

    她貌似不在意，其實很著緊地瞅著她的半路兒子——這是她第一次送孩子禮物，也不知道他喜歡不喜歡？

    男孩子不喜歡絨毛玩具吧？或者該給他用木頭雕一個？

    景泰藍將那軟軟的奧特曼抱在懷里，小手揪它的鼻子，掀它的衣服，摸他的靴子，半晌歡呼一聲，蹦到她懷里，舉著娃娃，“麻麻，這是給我的嗎？這是給我的嗎？這真的是給我的嗎？”

    “當然，這個娃娃叫奧特曼，是送給你的生日禮物?！碧逢@把他和娃娃都抱在懷里，“麻麻做了半個月，時間太趕，做得不好，你要是聽話，麻麻以后每年都做一個不重樣的送給你?！?/br>
    “一言為定！”景泰藍緊緊抱著娃娃，“做一個麻麻！還要做一個麻麻！我可以玩麻麻大戰(zhàn)奧特曼！”

    太史闌：“……”

    “時辰不早了，快早朝了?！彼途疤┧{來的宋山昊在不遠處沉聲提醒，又對太史闌道，“護送你的長林衛(wèi)在城外等候?！?/br>
    太史闌點點頭，將景泰藍向外拉，景泰藍卻抱著她不肯動彈，臉埋得緊緊的。

    四面都很沉默，花尋歡掉轉(zhuǎn)頭去。

    “景泰藍?！碧逢@吸口氣，轉(zhuǎn)移小子注意力，“你瞧瞧我的領(lǐng)口，有花給你看。”

    景泰藍狐疑地抬起臉，小臉上已經(jīng)淚痕遍布，太史闌心一緊，就當沒看見，依舊笑道：“種草莓哦?！?/br>
    花尋歡聽說過“種草莓”的典故，不忍卒睹地撫額——哦不，太史闌你太沒節(jié)cao了，這也能拿出來哄孩子。

    “你看?！碧逢@翻開衣領(lǐng)，給大頭兒子看脖子上的吻痕，一片一片的艷紅痕跡，好一堆生機勃勃紅草莓。

    “這是什么？痛嗎？”景泰藍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眨巴著眼睛，肥短的小指頭輕輕地戳那些痕跡，又湊上去想吹。

    “這是草莓啊，很香甜的一種水果?！碧逢@雙手捧住他的臉，“聽說南洋有草莓種子，以后我要是能找到，捎回來讓公公種給你吃。”

    “好呀好呀。”吃貨一聽說有吃的，立即不哭了，拼命點頭。

    “那就這么說定了！”太史闌把景泰藍抱起，往宋山昊手中一送，“等我的草莓！”

    她趁景泰藍還沉迷在草莓的夢境中，一轉(zhuǎn)身跳上了車，“走！”

    馬車幾乎立即飛快地駛了過去，太史闌連車簾都沒敢掀。景泰藍卻也沒鬧，他怔怔地瞧著馬車，在馬車經(jīng)過時，忽然從宋山昊的懷里掙扎著伸出手，似乎想要拉住馬車，然而馬車飛快地滑過他身邊。

    景泰藍怔怔地看著馬車的背影，忽然轉(zhuǎn)身抱住了宋山昊的脖子。

    宋山昊立即感到脖子里濕潤的涼意。

    “其實我不想吃草莓……”景泰藍在他懷里嗚咽，“我一點也不想吃……我也不想哭……我讓麻麻好好地走……”

    “陛下……陛下……”宋山昊拍著他的肩，“您做得很好了，太史大人最喜歡你這樣……”

    “嗯?！本疤┧{又轉(zhuǎn)過臉，癡癡地瞧著馬車的影子，忽然小腳拼命地踢宋山昊，“大司馬，大司馬，我想起那邊高臺可以看遠一點，我們?nèi)ツ抢?，去那里！?/br>
    宋山昊嘆息一聲，沒說話，抱著景泰藍上了以往用來祈雨的燕雀臺。從那個位置，可以看見馬車帶著長長的隊伍，一路往城門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