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節(jié)
或者他不*鬧,是因為被她心中默念威脅多了?別人家的胎教是音樂畫片和母親的柔聲細(xì)語,她經(jīng)常是“不許鬧!”“安靜些!”“今天你最好別鬧騰!” 太史闌默了一下,隨即覺得這樣也不是什么壞事,孩子只要健康,隨意什么性格脾氣都無所謂,這天下,還有他媽罩不住的事情? 太史闌已經(jīng)在想著假如這是個小子,假如真的出來后性子太軟,該幾歲把他扔到軍營去?三歲?五歲? 司空昱醒來時,就看見晚霞船頭,一輪夕陽里,唇角弧度平和微翹的太史闌。她的手輕輕擱在腹上,微垂的臉上有種難以描述的從容和細(xì)微歡喜。 司空昱有點茫然,他從未看過太史闌這樣的表情,這一瞬間讓他想起某些正在領(lǐng)會人生幸福的小女人。 這個感受忽然讓他心里有點空。 太史闌聽見動靜抬起頭,正迎上他的目光,她平靜地點點頭,道:“謝了?!?/br> 司空昱瞬間就清醒過來了。 她還是太史闌。冷靜,強(qiáng)大,不說廢話。再大的風(fēng)浪,也不能讓她失色驚惶,無奈哭泣。 兩人默默對望,都覺對方狼狽,兩人臉上都是被各種海物劃傷拉傷的痕跡,橫七豎八像花臉?biāo)频?,外裳也都不見了,好在兩人都算?zhǔn)備充足,衣服里面都穿了特制的水靠,海上風(fēng)暴會將所有人的衣物扯碎,只有貼身的水靠還能存留,好歹沒來個裸裎相見。 隨即他聽出她聲音嘶啞,再看看,太史闌唇上已經(jīng)結(jié)了一層厚厚的焦皮。 一天一夜沒喝水了,風(fēng)浪前最后一頓,魚湯又偏咸了點,太史闌現(xiàn)在渴得焦心,眼神忍不住在船艙里尋找,可是經(jīng)過海上劫難,能有一艘還算完整的船已經(jīng)是奇跡,食品和淡水那只能是一個夢。 司空昱看她一眼,默默轉(zhuǎn)身注視著海面,此時海面上漂浮著許多東西,破碎的船板,撕爛了的漁網(wǎng),以及各種身首異處支離破碎的水母或海蟹,司空昱看了一會,撈出了一個已經(jīng)空了的大海螺。 他在懷中摸索一陣,居然摸出了一個火折子,十分精巧,外面一層亮光,司空昱舒了口氣,對她笑了笑道:“防水的?!?/br> 他將海螺注滿海水,又撈了些雜物架住海螺,讓螺口微微傾斜,剝了一只槍蟹的殼,蓋住海螺,再用一只筆桿蟶的殼將蟹殼頂住,最后又撈了一只蟹殼,等在海螺的下方。 太史闌看著,隱約猜到是蒸煮海水取水蒸氣凝結(jié)的液體使用,只是她從未見過這嬌貴的公子哥兒干這種活計,還干得十分熟悉,不禁有點驚訝,也有點好笑。 海螺殼很厚,煮開這一海螺的水并不容易,太史闌盯著水上泛起的小泡泡,只覺得咽干舌燥越來越難以忍受,倒是對面的司空昱,依舊不急不躁,時不時將被海風(fēng)吹開的蟹殼壓住。 太史闌瞧著他星光璀璨的眸子,以前這眸子光芒如星輝,直抵天地,如今多了幾分深邃,是一片廣闊而變幻的海。 磨難挫折令人成熟,經(jīng)歷了天授大比失敗,被迫前往敵國海疆潛伏的東堂世子,早已卸去當(dāng)初驕嬌之氣,成為真正城府深沉的男子。 白色的水汽慢慢上涌,在海蟹的殼上凝結(jié)成晶瑩的水珠,再順著那一個傾斜的弧度緩緩流淌,一滴滴落在底下等著的蟹殼里。 好容易存了半蟹殼淺淺的水,司空昱換了一個蟹殼等著,把存了水的蟹殼遞到她唇邊。 “有點腥?!彼Φ?,“將就些。” 太史闌并沒有客氣,接過喝了一口,極度干渴的咽喉最初咽下水的時候那感覺并不愉快,那一咽有如刀割,咽喉還沒感覺到水的滋潤,只覺得痛。她面不改色,將蟹殼遞了回去示意他喝,司空昱看她一眼,接著蟹殼,卻將蟹殼又捧回她唇邊喂她。 太史闌不習(xí)慣地偏頭讓開,接過自己喝完。 司空昱手指還擱在她唇邊,有些出神,她喝水沒有聲音,顯出良好的教養(yǎng),一滴水珠從她唇角緩緩流下,在日光下閃爍光芒如珍珠,那一處被清水滋潤過的肌膚,便顯得更加晶瑩透亮。 他忽然心中一顫,腦海中那日暗室掙扎廝打里,在火光耀起那一刻,也曾見誰的肌膚明月般一閃。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想要輕輕拭去那點水痕,懷抱著一種歉意的心情。 ------題外話------ 十一月的第一天。年度倒數(shù),曙光在望。嘎嘎。 ☆、第三十二章 胎動 太史闌一怔,又是下意識一讓,蟹殼里一點水翻在掌心。司空昱手指一僵,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做了什么,趕緊收回手,收手動作太快,手肘撞到海螺,剛剛熱起來的水都灑了。 太史闌向來萬事不在意,此時也不覺得有什么,只對著翻倒的海螺惋惜,四面看看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大海螺,正愁著又沒水喝了。一抬頭看見司空昱已經(jīng)偏轉(zhuǎn)頭,默默凝住海面,眉宇間微微落寞。 她看了看他同樣干裂的唇角,想了想,將手掌合攏托到他唇邊,道:“這里還有點淡水,可以潤潤喉嚨,如果你不嫌我手臟?!?/br> 司空昱低下眼,正看見她掌心里淺淺一點水,她肌膚淡蜜色,掌心卻是雪白的,紋路清晰,似橫斜的枝丫靜靜躺在水底,他心底又微微燥熱起來,并不想喝水,卻想將臉埋在她掌心,沉默洇沒在她的香氣里,直至亙古。 然而他知道他不能,她也不許,她可以為大局不拘小節(jié),卻不會允許情感上的放縱。 正如此刻喝水便是喝水,她送上的不是她的掌心,是水。 他沉默良久,最終慢慢俯下身,唇邊觸了觸那點水,隨即對她一笑。 “很香?!彼馈?/br> 太史闌挑挑眉,不確定他是否在一語雙關(guān),忽然有點懷念初見時單純又驕縱的那個少年。 環(huán)顧海面,茫茫一片,看不到任何陸地,太史闌皺起眉——被吹到深海了?這要在海上漂上十天半月的怎么辦?再遇上風(fēng)暴怎么辦?還有老海鯊之前說的吃人魚群,雖然海上風(fēng)暴一陣亂卷,現(xiàn)在他們未必就還能遇上那群魚,但海鯊是經(jīng)驗無比豐富的??停耙欢ㄒ苍氵^風(fēng)向和海流,將變化估計在內(nèi),他們遇上鯊魚群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司空昱站起身,迎著風(fēng)向閉起眼睛,又看看海水的流向,最后有點不確定地道:“前方似乎有一片礁群,可能是近海的玉柱礁,這是離咱們靜海城最近的一處礁島,如果真是這里,咱們還有希望很快遇上漁船回去?!?/br> 太史闌知道在大海上辨明方向是很不容易的事,聯(lián)想到他剛才取水的熟練手法,不禁笑了笑,“你現(xiàn)在倒像個老???。” “這段時日我?guī)缀跆焯斐龊?,最遠(yuǎn)去過黃灣島。”司空昱答得輕描淡寫,“也遇上過幾次風(fēng)暴。最厲害的一次,三天沒喝水,在渴死之前發(fā)現(xiàn)了一只半腐爛的青蝦,靠這半只青蝦又支撐了一天,才遇上了過路的漁船?!彼D(zhuǎn)頭對太史闌笑笑,“所以我真的不渴,等下?lián)频胶B菰俳o你弄水喝??上н@漁船里的漁網(wǎng)用具都沒了,不然就算漂個十天半月我也能把你養(yǎng)活?!?/br> 太史闌仰頭望著他微帶得意的神情,這一刻的他看起來終于有了最初的神韻,可是她并不想笑,忽然覺得有點心酸,這金尊玉貴的少年世子,終究是因為她,經(jīng)歷了這許多原本可以不經(jīng)歷的苦。 “你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怎么能及時救到我?”她沉默了一會,轉(zhuǎn)移了話題。 “我比你熟悉老海鯊,總覺得心里不安,才要求跟在你身邊。”他道,“你被拖下水的時候我也從海天石的另一邊下了水,搶在那幾個挾持你的人前面進(jìn)入了海天石下的通道,海鯊那邊的人水性好,武功卻未必怎樣,他們沒發(fā)覺,我出了通道順著一邊的石溝直接下了海,一直就潛在那舢板之下,舢板的位置在海鯊身后,當(dāng)時天色暗,我叼了根特制的麥管換氣,你們都沒發(fā)現(xiàn)我。” 太史闌這才知道,原來他一直在冰冷的海水中等她。 司空昱輕描淡寫說完,站起身,“前方就是礁群了,這個礁群是靜海三大礁群里相對最安全的一個,礁石上應(yīng)該長有海蠣子,我去弄些給你吃?!?/br> 船艙里還有半塊破碎的船板,是先前司空昱從海里撈起來的,可以短暫劃水,司空昱劃著船,慢慢靠近那片礁群,露在海面上的灰黑色礁石上果然生著些顏色斑駁的海蠣子,正微微張殼,享受著黃昏的海風(fēng)和日光。 靠得很近的太史闌,甚至已經(jīng)看見那碗口大的海蠣子里,露出的一團(tuán)嫩rou,頓時覺得肚子一陣咕嚕嚕亂叫,此時船靠近最外邊一塊礁石,她伸手就去抓那海蠣子。 “小心!”司空昱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往后拽,但已經(jīng)慢了一步,太史闌的手指在接觸到海蠣子殼的那一瞬間,立即被劃破,鮮血滴落在海中。 “這地方少船來,這些海蠣子沒被驚擾過,邊緣十分尖銳,刀子似的,你千萬不要用手去捉。”司空昱有點焦灼地握著她的手,一邊握緊她手指試圖阻止流血,一邊皺眉道,“這缺醫(yī)少藥的,也沒法給你包扎……” 太史闌掙脫手指,隨意將手指在海水里洗洗,道:“一點小傷,算什么?!?/br> 這點小傷對她來說確實不算什么,她也相信自己體質(zhì)強(qiáng)健,不至于就破傷風(fēng)了。只是剛才被司空昱握著手,竟然感覺到他手指粗糙,掌心微微有了繭,令她心中生了點感觸,有點發(fā)怔地看著海水。 這里的海水已經(jīng)漸漸恢復(fù)湛藍(lán)色,藍(lán)玉一般的深水里一抹深紅的血絲淡淡洇開,她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一時卻又想不起是為什么。 “我說了我會照顧好你?!彼究贞排呐乃?,示意她安坐,從懷中取出一片薄薄的鐵片,鏟下一個最大的海蠣子,敲斷海蠣子的尾部,撬開殼子,里頭一團(tuán)晶瑩粉紅的嫩rou,在他掌心顫著。 “海中鮮物,以牡蠣和蝦最適宜生吃,”司空昱對太史闌揚了揚眉毛,“敢不敢?” 太史闌毫不客氣接過,閉著眼睛一口塞。 一股滲入心底的鮮味在口腔中瞬間彌漫開來,連鐵石般的太史闌都被刺激得眉毛微顫。她也算吃過這天下的好東西,依舊覺得唇齒間那種柔韌又綿軟,飽滿又彈牙的感覺銷魂,而人間真正的鮮美滋味,無法用言語表達(dá)。 她懷孕后口味大改,開始喜歡鮮腥類的東西,此刻這牡蠣對了胃口,忍不住吃了幾個,卻又記掛自己肚子里有小包子,海鮮吃多不好,半飽也就算了。司空昱看她不吃,才自己挖了幾個來嘗,他不過隨意吃了幾口,將剩下的海蠣子rou捧住,手臂浸入海水,漸漸便有一些魚蝦聞鮮而來,太史闌明白他的意思,要捉那些小魚,司空昱卻道:“不必。”眼看著很多小魚狡猾地來了又去,滑溜溜地果然難捉,倒是很多半根手指大的小蝦,自動彈入他掌中,被司空昱隨手一抓一大把,扔到船艙里。 太史闌又跟著嘗了幾個,果然牡蠣和蝦都是生吃的妙品,各有各的鮮美滋味,這種蝦rou又富含水分,吃完鮮蝦,她的口渴也好了很多。 司空昱一直沒顧上吃,在礁石的外圍不住挖牡蠣采海菜,再用牡蠣rou來捉蝦,船艙里漸漸堆滿了海物,太史闌有點好笑地道:“你這是打算長期居留海上?” “玉柱礁這一片連著個孤島,最近的住人的島嶼在三百海里之外,我的意思是咱們不要再費力氣劃過這片礁群上孤島,還不如在這里多搜羅點吃的。一鼓作氣到海市島那里,那些住人的群島住民,有些每隔半月會開船到靜海城賣海貨,咱們就可以回去了?!?/br> 太史闌可不愿等半個月,半個月天知道靜海城會發(fā)生什么,不過現(xiàn)在也沒別的辦法,四面茫茫,毫無船只。 她同意了司空昱的提議,按照他說的方向,慢慢劃走,太史闌想幫忙劃船,司空昱卻堅持不讓,太史闌想著肚子里那個,也沒有堅持。 劃了好一陣,還是茫茫大海,別說船了,連原先隱約能看見的海物都沒瞧見,日光投射在這片湛藍(lán)的海域上,很清爽明麗的景色,太史闌卻直覺不安,總覺得深水之下暗影幢幢,似一片死海海域,隱藏著無數(shù)食人的惡魔。 她暗中嗤笑自己的聯(lián)想力太過豐富,肚子里多了一個,智商也好像被分去一半了! 為了打破這種奇怪的感覺,她只好找話來問。 “你說這里是近海海域,為什么我一直沒有看見任何船只?”她提出疑問。 司空昱猶豫了一下,道:“不是在海邊浸yin了一輩子的高手老海客,便是普通漁民,在經(jīng)歷風(fēng)暴迷失方向后,也很難準(zhǔn)確判斷所處的位置,我是看見這一片礁群,覺得有點像玉柱礁。至于沒有船只,風(fēng)暴剛過,肯定有不少漁民遇難,此時休漁也是正常的。” 太史闌聽他解釋得合理,也微微放下了心。看著船艙里的牡蠣海菜和蝦子等物,道:“等下瞧瞧還有沒有大海蟹大海螺,把這些一鍋煮了,弄個海鮮火鍋也不錯?!?/br> 她一向?qū)Τ院艿?,懷孕之后卻有了變化,此刻想著海鮮火鍋,不自覺地口中滿是津液,微微露出貪饞的模樣,司空昱從沒見過她這樣,不禁微笑,答道:“好,一定給你找個最大的海蟹,做一鍋新鮮出爐的海鮮火鍋?!?/br> 他語氣溫柔,如此刻黃昏海風(fēng)款款,太史闌心情放松,也微微一笑“那我可等著吃了?!?/br> 兩人相視而笑,都覺氣氛靜謐,司空昱怔怔望著她,太史闌背光坐在船頭,雙手交握擱在腹前,夕陽下笑容竟然是柔軟的,似一匹緞子,拂過他的心尖,掠出一片溫柔的漣漪。 司空昱忽然覺得恍惚,眼前的太史闌似乎變了一個人,周身充滿安詳親切的女人氣韻,就連那笑容,也近乎于陌生,他記得她很少笑,大多時候唇角微微一扯,一個冷峻而不可接近的弧度。 他的手掌微微緊了緊,忽然對改變她的那個男人充滿妒恨,那感覺一瞬即過,隨即涌起淡淡蒼涼。 他終究沒能在最合適的時候遇上她。 不,或者,他從一開始,就沒能擁有最合適的立場去接近她。 這是命。 司空昱垂下眼,默默坐在她對面,選那最鮮嫩的小蝦子剝給她吃。 太史闌忽然心中一動,提到火鍋她便想起在南齊吃火鍋的事情,便問他,“南齊最近流行的火鍋吃法,聽說是你們東堂傳過去的,是你們帶來的方法嗎?” 司空昱不是太有興致說話的模樣,簡單地道:“我剛來南齊,天天吃酒樓,為了爭勝,曾讓自己的廚子和麗京酒樓大廚比拼,當(dāng)時我的廚子做的就是羊rou雜燴火鍋。之后便傳了出去。” 太史闌想起他初到南齊的驕矜尊貴,不禁一笑,這確實是他會干的事。 “聽說你們東堂人很會吃?!彼溃澳淆R本地的吃法很單調(diào),大宴也不過幾樣rou幾樣果子?!?/br> “東堂原先也是這樣,”司空昱道,“后來來了個廚神,提供了很多新鮮吃法,把酒樓開得遍地都是,東堂人才有了口福。” 太史闌聽著這話心中一動,她記得最初聽容楚說火鍋吃法是從東堂傳來便覺得有點不對,只是當(dāng)時事忙忽略了過去,此刻舊事重提,心中便想著——莫不是文臻? “你們那位廚神叫什么名字?”她立即問。 “好像姓文……”司空昱最后一個字還沒吐出來,忽然船身重重一震,撞在了一邊的礁石上。 兩人身子一傾,靠船外邊坐的司空昱險些翻落,還是太史闌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又起風(fēng)了?”太史闌一驚轉(zhuǎn)頭,海面上風(fēng)平浪靜,哪來的風(fēng)? 她此時還抓著司空昱的手,出手太急迫,用的是那只傷手,傷口因為用力被擠破,血一滴滴又落入海水中。 司空昱下意識一低頭,正看見水底一片黑黝黝的影子,箭一般地射過來,追逐著那淡淡的血滴,瞬間就聚集了一群。 他大驚失色。 “鯊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