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想必你自己不好意思說，我代你說吧?！比蓍耪ＵＱ劬?，“你是讓我配合你，咱們……咱們做出那個樣子來，然后騙紀(jì)連城進(jìn)來，然后……殺了他？”

    邰世濤心喜她的聰慧，點點頭。

    “可是我想知道，你明明是個好人，為什么會成為紀(jì)連城這種人的親信？”

    邰世濤猶豫了一下，對著她清澈的眼睛，終于說了實話，“我是特地到他身邊的，我最初的計劃，是慢慢取得他的信任，直到拿到天紀(jì)軍更多的權(quán)柄，不過現(xiàn)在……走一步看一步吧?！?/br>
    “你今天就算殺了他，可是我們還在海鯊的船上，四面還是茫茫大海，要怎么逃？”

    她說的正是邰世濤擔(dān)心的，他皺著眉，“只能想辦法搶一條救生船?！?/br>
    “你也知道殺他不是上策，可是為了我的安全你只能殺他?！比蓍艙u搖頭，“我們來另外商量個辦法吧……”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

    ……

    紀(jì)連城在門外站了有一會，一開始隱約聽見竊竊私語聲，但聲音太模糊，根本聽不清，隨即又是一片安靜，他心中有點焦躁，忍不住又移步到窗邊，還沒走過去，忽然“啪”一聲，一件外袍擲到了窗上，隨即艙房內(nèi)清晰地響起一聲嬌嗔，“哎呀，你……”

    紀(jì)連城一眼看見那袍子是邰世濤的，心中大喜——得手了！有心要進(jìn)去，卻還沒得到邰世濤的暗號，心想這事也不用太急，早進(jìn)去只怕人家還沒入港，平白壞了氣氛，既然是邰世濤去辦這事，讓他先嘗點甜頭也不錯，女孩子懂點人事，玩起來才有意思嘛……

    他站在窗邊，盯著那袍子，袍子將窗戶完全遮住，里頭一絲一毫也瞧不見，隱約里頭吃吃地笑，聲音嬌嫩婉轉(zhuǎn)，隱約還有邰世濤低低的聲氣，男聲女聲都曖昧含糊，交織在一起，在黑暗的艙房里醇酒般流淌，他聽得心癢難熬，小腹一抽一抽，心想這聽壁角，真真也能聽出幾分的滋味的……

    那些曖昧而含糊的聲音忽有忽無，他聽上了癮，忍不住又想瞧瞧，拔刀去撬窗縫，驀然“啪”一聲，又一件衣服擲了過來，撞在窗上落地，隱約聽見里頭容榕吃吃地笑，“壞人……你是個壞人……”呢噥柔軟，水波一般蕩漾。

    紀(jì)連城停住手，開始呼哧呼哧喘氣。

    里頭，黑暗的艙房，邰世濤穿著褻衣，遠(yuǎn)遠(yuǎn)坐在艙房的那頭，嘴里胡亂哼哼唧唧，臉上滿是尷尬為難，臉頰早已成了大紅布。

    容榕坐在床的那一頭，低低地哼著小曲兒，她唱的是南調(diào)，曲調(diào)柔曼，聽來便如女子呻吟，她臉也是紅的，時不時瞟一眼邰世濤，看他那坐立不安樣兒，眼底便時不時掠過一抹笑意。

    邰世濤緊張地坐著，眼觀鼻鼻觀心，他從未想過此生會有這樣的境遇——船艙，黑暗，似陌生似熟悉的少女，一場默契的戲，還有那一曲天南采蓮調(diào)。

    依稀這調(diào)子幼時也聽過，是他的奶娘唱過，他親生母親是個姨娘，姨娘早逝，他認(rèn)在無子的主母膝下，那奶娘是夫人給他找來的，南方人，溫柔善良，他在她的懷抱中長大，多少日夜，聽她的采蓮調(diào)入眠，在夢里，依稀也似行船于江南水鄉(xiāng)，金波滟滟，白鳥喈喈，雨絲風(fēng)片，菡萏芳叢……

    多年后，在這一片寂寞的海上，他再次聽見夢中的聲音，而對面的少女，含笑的明亮的眼波，似春風(fēng)燕雙剪，掠過心頭柳枝……

    他想他不能忘記這一幕這一歌，卻又不愿意自己記住，人生里很多的美和好，記著反而是對日后枯寂的折磨，還不如忘卻。

    容榕哼著歌，瞄著他神色，臉色漸漸有些復(fù)雜，她敏感地覺察到邰世濤的心虛不寧……或者，他此刻心事太重吧。

    兩人雖然隔得遠(yuǎn)，卻并沒有完全閑著，邰世濤哼了幾聲，背過身去，容榕自己在忙忙碌碌準(zhǔn)備著什么。

    兩人哼了一陣，算著紀(jì)連城此刻應(yīng)當(dāng)yuhuo難熬，再不開門就得撞進(jìn)來了，容榕給邰世濤打個眼色，示意準(zhǔn)備好了，隨即笑道：“邰郎……這板壁好薄的……我怕……怕……給人聽見……”

    “那你說怎么著……”邰世濤問。

    “咱們……咱們下海去吧？我是在海邊長大的……水里就像我的床……”容榕聲音越說越低，吐字卻很清晰，好讓門邊的人能聽見，“邰郎，你在北方長大，不想試試……試試這滋味么……大海的水，最溫柔了，像綢子一樣……”

    門邊紀(jì)連城呼吸急促，眼睛發(fā)亮——水里！在水里！好奇妙的法子！他怎么沒想到？這這……這該是怎樣一種的滋味？和一個健美美麗的少女在水里……以天為被以海為床……普天之下，誰有這樣奇妙的經(jīng)歷？

    這樣奇妙的法子，不正合了海鯊的“劍走偏鋒”？這么一來，也不用玩什么奇奇怪怪的花招，只需要臨海翻騰這么一陣，自己一定可以痼疾全去，雄風(fēng)大振！

    他急得抓耳撓腮，耳聽邰世濤還在猶豫，說什么海水涼之類的話，恨不得一腳踹開門，沖進(jìn)去拎著邰世濤耳朵逼他答應(yīng)。

    這種五月天氣，又是在南方，海水哪里還涼！

    好在邰世濤吞吞吐吐半晌，還是答應(yīng)了，卻道：“船上人多，咱們不要一起走，我先走，你后來，把臉蒙上，免得給人瞧見?！?/br>
    里頭容榕軟聲答應(yīng)，又關(guān)照說，“帶一根結(jié)實的綢帶，到時候綁在舷梯上，以免真的沖到海里去了……”

    邰世濤答應(yīng)著，閃身出來，對等在門口急不可耐的紀(jì)連城做個手勢，示意他不要說話，悄悄過來。

    紀(jì)連城心花怒放，走上船尾，那里有個可以下海的舷梯。

    半道上他遇見海鯊，老家伙在船頭抽煙，詫異地問他：“少帥，你這是……”

    “玩點新花樣……”紀(jì)連城笑著脫衣，又嫌他礙眼，影響自己的興趣，“老爺子早點去休息吧?！?/br>
    海鯊看他一眼，忍不住提醒他，“少帥，邰小哥雖是你的親信，但那女子可來歷不明……”

    “我親耳聽著呢，沒錯的?！奔o(jì)連城搖頭一笑，“再說老爺子你也看得出，那女子不會武功，能翻出什么浪來？”

    “漁家女，在海里可是蛟龍……”海鯊猶有顧慮。

    紀(jì)連城想想也是，他生性多疑，雖然此時yuhuo沖昏頭腦，也沒完全忘記警惕，便道：“我讓世濤守在附近，老爺子你也安排人遙遙看著，只別靠得太近便是?！?/br>
    海鯊瞟他一眼，應(yīng)了，又給了他一條彈力極好的牛皮繩索，又命船放緩行進(jìn)速度，把一條小船放下去栓在大船邊備用，才揣著煙袋慢悠悠離開。

    紀(jì)連城下了水，為防容榕看清他的臉，特意選了個船身陰影處等著。

    過了一會，他果然看見容榕輕快地順著舷梯下來，穿一身薄薄的絲衣，赤著腳，紀(jì)連城看她身上衣著單薄，根本不可能攜帶武器，頓時放下了心。

    月色溶溶，溶溶月色下的容榕，身姿輕盈，周身輪廓被月光照得透亮，紀(jì)連城在暗處仰頭瞧著，覺得似瞧見偷下凡間戲水的月下精靈。

    容榕在最后一級舷梯上入水，姿態(tài)靈巧無聲，水面上只濺開小小的水花，她似一條銀魚，滑入湛藍(lán)的海中。

    看見這樣的水性，紀(jì)連城對她漁家女的身份更無懷疑。

    其實容榕擅長的只有水性而已，她自幼養(yǎng)在家中，不能出去，玩樂的東西實在有限，十歲那年容楚便給她造了個池子，讓她自己戲水，由此她學(xué)了一身好水性。

    船慢得似乎沒有在移動，身邊水波涌動，容榕已經(jīng)悄無聲息地游了過來，紀(jì)連城瞧見遠(yuǎn)遠(yuǎn)的，邰世濤在最上面一層守望。

    他唇角綻開一抹得意的笑，伸手接了容榕，另一只手便老實不客氣去剝她衣服。

    容榕羞澀地一笑，水下的另一只手無聲無息地?fù)荛_了腳踝上的一塊肌膚。

    仔細(xì)看那卻不是肌膚，是一層偽造的皮，看上去和真的一樣。

    容榕出身國公府，府中有容楚一手調(diào)教的，網(wǎng)羅極多奇人的龍魂衛(wèi)，這么多年她深居簡出，相處最多的就是府中的人，自然早把江湖中的一套套把戲聽了個爛熟，這次出門，自然也是有備而來，看似身無長物，其實早已周身披掛。

    她掀開那層皮，抽出幾根細(xì)針，夾在指間。

    －－－－－－題外話－－－－－－

    頭頂鍋蓋，身披麻袋，腰纏海帶，手拎票袋，咚地一聲給親們五體投地——謝了！

    另：情節(jié)多，三線敘述，親們耐心些喲，請相信我是個親媽……

    ☆、第四十五章 太史闌回歸

    紀(jì)連城的手伸過來，她貌似含笑羞澀地一躲，擦身而過時，手中細(xì)針也已經(jīng)擦過他的胸口和腰腿。

    怕他發(fā)現(xiàn)，不敢刺入，所以多拿幾根，多擦幾下。

    紀(jì)連城只覺得有幾處地方微微刺痛，但這刺痛的感覺實在輕微，冷身子初入海水的時候也有這樣的刺痛感，他低頭瞧瞧，沒有感覺到血跡和傷痕。身邊容榕已經(jīng)輕聲嬌笑道：“哎呀，我倒忘了，這附近有箭魚呢，這種魚有點毒，刺中人會讓人麻痹，不過平常不主動攻擊人。所以邰郎你小心些，可不要哪里受傷出血，引來傷人的魚兒?！?/br>
    紀(jì)連城聽得她言語伶俐，心中一蕩，容榕說的是擦傷出血，他卻想到了別的出血上去，想著那藍(lán)水晶一般的海水里，飄蕩一抹處子紅，何等艷美……頓時便有了感覺……

    他低頭瞧了瞧，海水里似有黑影滑過，也不知道是不是箭魚，一邊想著等下事成就趕緊上船，一邊低笑著，模仿著邰世濤的聲音道：“我會小心的……”伸手去攬容榕的腰。

    上頭海鯊遠(yuǎn)遠(yuǎn)地注視著，看見這一幕，放心地轉(zhuǎn)頭離開。

    紀(jì)連城此時卻覺得不對勁了。

    自己的手臂怎么這么僵硬？抬起來怎么這么吃力？還有胸、腰、腿……好幾個部位怎么都開始麻痹？

    他想低頭去看，卻連脖子都覺得僵硬，意識也開始模糊。

    “邰郎！你怎么流血了！”身邊容榕驚慌失措的聲音傳來，“小心??！別引來那些嗜血的食人魚！”

    紀(jì)連城一低頭，便看見一抹細(xì)細(xì)的鮮紅在水中曳過不見，心中一驚——怎么會有血？誰受了傷？自己嗎？自己被那個什么箭魚攻擊了？

    他只覺腦子越來越糊涂，一個短短的念頭轉(zhuǎn)了半天，到后來散為腦中混沌的字眼，眼前一片黑暗，隨即又是一片空白……

    容榕已經(jīng)不驚叫了。她浮在水中，用一種憎惡冷漠的目光瞧著紀(jì)連城，瞧著他表情漸漸空白，軀體漸漸僵直，人慢慢地沉了下去。

    她不動，順著船移動的軌跡慢慢游著，在心里數(shù)過七十次后，伸手一拎，將憋得滿臉通紅，已經(jīng)快要窒息至死的紀(jì)連城拎了出來。

    遠(yuǎn)處船頂上，邰世濤一動不動遠(yuǎn)遠(yuǎn)瞧著，船的陰影處到底發(fā)生什么，他看不太清楚，但是他和容榕有約定，只要她發(fā)出信號，他便知道她遇險?，F(xiàn)在沒有任何動靜，說明計劃已經(jīng)完成。

    他心中飄過一絲模糊的疑問，再次認(rèn)真地想了想容榕的身世，她的見識、應(yīng)變、談吐，以及身上的那些東西，不是一般人家能有，尋常豪門都做不到。

    她是誰家的女兒？

    邰世濤坐在那里，船上的其余人都知道他是紀(jì)連城的親信，有他在，紀(jì)連城不會有事，也便放心地自己睡覺。

    容榕眼底閃著憎恨的光芒，再次把紀(jì)連城捺下水底。默數(shù)七十次后，再把快窒息的紀(jì)連城拎上來。再捺，再拎、再捺、再拎……像只玩老鼠的貓，一遍遍將紀(jì)連城的腦袋狠狠捺到水底。

    她要給他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xùn)！

    紀(jì)連城在昏迷和麻痹狀態(tài)中，也感覺到了痛苦，鼻子里水嘩嘩地流，漸漸嗆出了鮮血，臉色越來越白，眉宇開始發(fā)青。

    容榕的這種毒針，上頭的毒來自某種毒蛇，是府中一位出身五越的護(hù)衛(wèi)的獨門法寶，十分珍貴，容榕這點還是軟磨硬泡得來的。

    這種毒其實也是動物神經(jīng)毒，本來中者半個時辰后會死亡，不死也會變呆子。不過毒針含毒量輕微，又經(jīng)過水流稀釋，效果大概也就能維持半個時辰的昏迷。

    但這毒的后遺癥很強烈，會逐漸侵蝕大腦中樞，人會從健忘開始，漸漸迷糊、麻木、失憶、癡笨……直到變成廢人。

    這是容榕聽說了邰世濤的任務(wù)之后，為紀(jì)連城精心挑選的一種毒藥。

    按捺起伏七八次，確定這家伙不被毒傻也要被窒息傻，容榕才罷了手，一仰脖子開始尖叫，“救命啊……”

    她只弱弱細(xì)細(xì)地叫上一聲，隨即回手用毒針給自己也“刷”了一下。

    極輕極細(xì)，她也不確定這樣刷一下會有什么后果，但此刻只有她和紀(jì)連城同樣癥狀，才更可信，邰世濤才可以進(jìn)一步獲取紀(jì)連城的信任，在他身邊呆到一直取到權(quán)柄。

    這一個步驟，她沒和邰世濤商量，自己做了決定。

    軀體微微僵硬，意識漸漸模糊，她在發(fā)昏之前的最后一個念頭是——如果自己真的也傻了，是不是從此就沒人要了……

    邰世濤一直等著這一聲，在別人反應(yīng)過來之前，他已經(jīng)鷹一般地掠了下來。

    他人落到船底部，順手在甲板上抄走了一柄掛在那的鋸刀，掠下船舷，在將兩個人撈起來之前，一刀砍斷了那兩條系住紀(jì)連城和容榕的繩索。

    隨即他在容榕沉沒之前，將她撈了上來，抱上一邊的小船，又脫下自己的袍子蓋上。這才一個猛子扎下去救紀(jì)連城。

    他在幽黯的海水里，看見紀(jì)連城緊閉的發(fā)青的臉，新仇舊恨涌上心頭，忍不住抓住他的頭發(fā)，把他往水下的船身上狠狠撞。

    他揪住紀(jì)連城，在水底拳打腳踢，手撕頭撞。揍得浪層千疊，水花亂涌。

    已經(jīng)趕到船邊的水手們，只看見海面上水波翻翻滾滾，邰世濤的腦袋起起伏伏，看起來援救十分辛苦的模樣。

    眾人眼看邰世濤救得那么“吃力”，還以為水底有鯊魚之類的兇獸，一時驚得不敢下水，還是海鯊趕過來，看了一眼道：“這片海域應(yīng)該沒有鯊魚，還不下去救人！”

    不過在水手準(zhǔn)備下海之際，邰世濤終于“千辛萬苦、精疲力盡”地將紀(jì)連城從水中拖了出來，送到小船上。眾人松一口氣，連忙把幾人拉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