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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鳳傾天闌在線閱讀 - 第455節(jié)

第455節(jié)

    “陛下曾說,朝廷負了太史大人。”康王也算有急智,狡辯,“所以本王有此一說。”

    “陛下責(zé)己是陛下圣明,是陛下以圣君之道要求自身,作為臣子,卻是不敢聞更不可說的?!比莩?,“主辱臣死的道理,想來殿下定然是懂的?!?/br>
    由來皇帝說自己錯,臣下都該先攔著護著,這是為人臣子尊君之道,萬萬沒有皇帝自責(zé),臣下也搶著在外面宣揚的道理??低趼牭竭@里,知道已經(jīng)被抓了把柄,漲紅了臉只得道:“這是本王一時失言,稍后自會回京向陛下請罪,倒輪不著國公cao心?!?/br>
    “是極。下官只是替殿下cao心,您明明在殿前說,見到太史大人立即賠罪,”容楚玩著茶杯,漫不經(jīng)心地道,“如今似乎有蒙混過關(guān)之嫌。下官十分憂心,不知這算不算欺君?等您回京,兩罪并罰,不知您是否還能保住王爵。這要保不住,咱們南齊就連最后一位王公都沒了?!?/br>
    康王冷冷盯著他,容楚對他微笑。

    室內(nèi)氣氛緊繃。不過很快,康王竟然笑了。

    “容楚?!彼Φ?,“你覺不覺得你太小家子氣?不就是一個賠罪么?陛下已經(jīng)明發(fā)旨意,讓本王來此給太史總督賠罪,慰賞國家有功之臣。本王輸了賭約,自然也要遵守承諾。今日既然本王敢來,自然是準(zhǔn)備履行承諾的,你又何必如此猴急?”

    “是極。下官確實猴急,主要等待今日已久,害怕今日復(fù)明日,明日何其多。既然如此,殿下,請吧?!?/br>
    康王臉色如鐵,緩緩下座,離太史闌遠遠地,僵硬地一揖,道:“前些日子,本王誤疑太史總督,如今想著著實愧悔不安,今日特來賠罪,請?zhí)房偠胶:?。?/br>
    他盯著太史闌,等著她按照官場慣例謙讓,如此他也就順勢起身。

    太史闌低頭喝茶,就好像沒看見。

    康王的小白臉發(fā)青,偏偏此時還聽見容楚笑道:“太史,我知你心中悲憤,難以原諒殿下胡言亂語,亂疑重臣,背后陷害,污你名聲之過。這世上事從來便是如此,他們嘴皮一翻,隨意污人聲名,事后不過一聲對不住便以為能罷了——對不住有用,要士兵干嘛?”

    “悲憤”的太史闌,面無表情點了點頭,道:“污我聲名也罷了,其實真正要污的卻是你國公府的聲名。還是堂堂親王殿下,皇族代表說這種話,傳出去三軍將士,一地百姓,該怎么看待我們的皇室,我們的康王?”

    康王怒極,猛地站直,冷聲道:“誰給你們資格如此當(dāng)面非議親王?本王已經(jīng)賠罪,你們還想怎地?”

    他一站直,身上便發(fā)出“嘎嘣”一聲低響,康王臉色一變,容楚微微一笑,喝茶。

    “是啊,我們還能怎地?”他近乎溫柔地輕輕道,“自然您賠了罪,我們受寵若驚受了禮,此事就此揭過了唄。殿下情cao高潔,風(fēng)骨耿介,我和太史都很佩服,佩服。”

    他在說到“風(fēng)骨”兩字時,語氣微重,眼神有意無意地向康王背上一掃。

    眾人都覺得情境有些詭異,沒明白容楚和太史闌非要康王這一躬有什么必要,只為折辱出氣也顯得過于小家子氣,眼看康王坐姿有些僵硬,都將狐疑的眼神在他背上掃著。

    康王僵硬地坐著,感受著背上的裝置——他今日前來,為了保命,穿了兩層護身甲衣之外,還裝了一套小型背弩,袖口有袖箭,手上有手弩,可謂全副武裝。但因為背心穿得過多,背弩便顯得有些不便,機簧頂在甲衣上,很容易折斷,先前身邊的人勸他取下,他卻覺得有這東西,保不準(zhǔn)可以找機會殺了太史闌,不肯取下,因此之后行走坐站,都小心翼翼,盡量動作幅度不大。

    誰知道剛才一禮之后,被刺激得一怒霍然站直,他當(dāng)即就聽見背弩的機簧那里嘎嘣一聲,可能已經(jīng)折了。

    折了機簧背弩失去作用也罷了,關(guān)鍵那折斷的細鐵條抵住了甲衣的縫隙,等下隨著行動,保不準(zhǔn)要鉆進他的rou里……

    康王的白臉越發(fā)地白,實在不明白,自己背緊靠椅子靠背,面對著容楚,他是怎么發(fā)現(xiàn)自己背上的機關(guān)的?他的眼睛能拐彎?

    容楚喝茶,笑意盈盈,眼睛瞟著對面,康王背后。

    康王背后,是一面墨玉屏風(fēng),毫無裝飾,光滑發(fā)亮,清晰地映出了所有人的背影。當(dāng)然,坐在屏風(fēng)前面的人那個角度,是無法察覺的。

    康王僵硬地坐著,一邊示意身后護衛(wèi),將已經(jīng)廢掉的背弩取出,護衛(wèi)用手試探地摸了摸,輕輕搖了搖頭。

    這背弩裝的位置朝下,要想拿出來,只有康王低頭脫下外袍才行。

    康王無奈,咬牙想著反正一事不成,他今日布下的暗手也不止這一樁,只得勉強坐正。心中暗恨不僅被拆了一處暗手,還被折辱給太史闌賠了罪,著實虧到了家。

    容楚已經(jīng)不理他,轉(zhuǎn)向太史闌,深情款款地道:“夫人,諸位大人送來的滿月禮,咱們還沒瞧過?!?/br>
    太史闌聽他那一句夫人叫得綿軟,眼角一瞥,這家伙臉龐微俯,微微傾斜的眼神醉人,又在趁機**。

    “是,我也很期待。”她低頭喝茶,雖然不太確定他要做什么,但配合就好。

    官員們則面面相覷——沒聽過這么惡形惡狀的主家,當(dāng)人面要拆看人家禮物?

    “夫人家鄉(xiāng)有個風(fēng)俗。”容楚滿嘴胡扯,“親友送禮當(dāng)面拆看,當(dāng)面贊美,以示歡喜。如有合心禮物,當(dāng)即用上,也算彼此共享喜氣?!?/br>
    太史闌心想這家伙又在胡說八道了,不過胡說八道得歪打正著。

    官員們聽著,倒有幾分歡喜,他們都知道自家備的是厚禮,不怕拿出來丟人,如果能被國公和總督看中,當(dāng)即佩在孩子身上,說出去也是好大的一份面子。

    隔屏風(fēng)的夫人們聽見這句,魂飛魄散。

    禮物已經(jīng)換了,原以為在后院送上禮物,太史闌也未必看,就這么過去了??匆娞逢@來了前院,她們想著等下禮物想必是直接交給管家,那就更沒事,沒想到這對夫妻不按常理出牌,竟然要當(dāng)面拆禮。

    這下她們老爺看見禮物換了,該是什么表情?回去她們會不會被休?

    此刻這些夫人們后悔莫及,都恨恨瞪向那位出主意的同知夫人。有人想趕緊把禮物再換回來,但蘇亞和沈梅花都在,連同護衛(wèi)們虎視眈眈看著,怎么換得成?

    那邊容楚和太史闌,喚過周八火虎,伴著奶娘,把一對兒女送回后院——接下來的事情有危險性,自然要把孩子送走。

    他和太史闌,便如一對笑瞇瞇壽星翁,坐在上面等著收禮。

    按說最先該報出禮物的就是康王,不過康王就是來找茬的,才不會給太史闌的孩子送禮物,送根草他都嫌太重。

    “本王親身來此道賀,就是你家的額外之喜?!笨低趵淙坏?,“若再送了禮物,怕你家兒女承受不起,反倒折了福氣?!?/br>
    眾官不語,眼神頗有幾分不以為然,都覺得康王實在缺乏王者氣度,這話也好意思說出口。大家都是官場混的人,底下再你死我活,面上都言笑宴宴,這也就是所謂相臣城府,哪有康王這么小家子氣的。

    康王沒想到居然容楚來這一招,心中也難免有點尷尬,此刻瞧見眾人神情,臉皮抽動,恨不得把手中茶盞給砸到對面那張可惡的小白臉上去。

    “然也?!比莩Φ溃澳闶怯匈p賜,我們也是不敢收的。確實怕影響了福氣?!?/br>
    他笑容親切高貴,眼神里滿滿“當(dāng)然不能收你禮,因為你是倒霉蛋”幾個字。

    康王現(xiàn)在想把手中茶盞化為利劍,刺入小白臉心口去。

    “好極?!彼ばou不笑地抽抽嘴角,“便讓本王來瞧瞧,賢伉儷的福氣?!?/br>
    他垂頭喝茶,掩去唇角一抹冷笑——禮物嘛……其實還是有的。

    太史闌忽然抬頭瞧他一眼,眼神居然是滿意的——那句“賢伉儷”她聽著很順耳,那老小子從認識到今天,終于說了第一句人話。

    除去康王,就是黃元帥位分最尊。黃元帥夫人的禮物隔著屏風(fēng)遞上來,竟然是一套紫檀軟木胎毛梳和xue位梳,可以用來給頭皮嬌嫩的孩子梳頭,以及按摩身體所用,質(zhì)地貴重且不必說,關(guān)鍵是用了心的,太史闌容楚因此也很誠心地道了謝。

    余者有人看出這禮物的心意和價值,有人則不明白,撇撇嘴,很不屑黃元帥的小氣,竟然只送了一套破木頭梳子。

    撇嘴者便有那水師副將,盤算著等下自己的禮物亮出來,定可讓總督滿意,令同僚開眼。

    接下來是南徐總督,他文職和太史闌平級,武職卻在太史闌之下,他雖然公開屬于康王派系,倒也沒失了為人處世的基本禮儀,給太史闌帶來一對中規(guī)中矩的金鎖片。太史闌也沒和他客氣,敵人的錢財更要拿,不拿白不拿。

    接下來是靜海按察使,掌管靜海法司,僅次于太史闌的靜海二號人物。這是個保養(yǎng)良好的男子,天生一雙上揚的眉,看人時總帶幾分洋洋自得的味道,此刻他的神情確實也是洋洋自得的,上前一步,含笑道:“下官令夫人備的禮物,是一套金鑲玉富貴鎖。玉是質(zhì)地上好的青玉……”

    他頓了一頓,等夫人將禮物傳出來,久久不見動靜,眉頭不禁皺起。

    隔著屏風(fēng),沈梅花笑嘻嘻走到手捧盒子,聽見她家老爺說話,滿臉為難的按察使夫人身側(cè),隨手就接過了盒子,“怎么?夫人舍不得?都這時候了,舍不得豈不難看?我?guī)头蛉诉f出去喲,夫人不用謝我喲?!?/br>
    按察使夫人阻止不及,臉色發(fā)白地看著盒子傳了出去。那邊按察使看見禮盒遞了出來,笑容更盛,滔滔不絕,“……雕刻更是不同凡響,專程聘請麗京名師天工子出手,福壽字連綿暗紋花樣一百零八……”

    “如此奇物,正該與諸位同賞!”容楚立即帶著好奇與歡喜的神色,打開盒子。

    “……底部暗藏名師勒號……”按察使聲音一頓。

    室內(nèi)一靜。

    太史闌嘴角一扯。

    容楚眨眨眼,“嗯?金鑲玉?富貴鎖?青玉?福壽字連綿?名師底部勒號?”

    黃楊木盒精美華貴,鋪底紫緞華貴精美,紫緞上,一串黃玉小葫蘆,孤零零地躺著。

    寒酸,非常寒酸。

    其實那串黃玉葫蘆質(zhì)地倒也不算太差,看起來也頗圓潤可愛,只是可惜前頭按察使吊足了胃口,眾人期待值過高,此刻見著,難免大失所望。

    “這……這……怎么會是這樣?”按察使張口結(jié)舌。

    屏風(fēng)那頭砰地一聲,有人驚叫,“按察使夫人暈過去了!”

    太史闌揮揮手,示意蘇亞帶人照顧,看也不看按察使紫脹的臉——不必太尷尬,好戲還沒開始呢。

    接下來水師提督烏凱,他和按察使不和,此時看他吃癟,心中快意,特意將自家的千年山參吹了個天上有地下無,也因此,東西遞出來的時候,那禮盒里的金絲香囊,驚得他險些咬掉舌頭。

    再之后,上府總將的名家黃楊木雕童子獻壽,變成一串黃金梅花小錁子。

    水師副提督的紫玉首飾盒,變成一枚普通玉佩。

    靜海府尹的何首烏,變成一串用來壓裙角的青黃玉小碎穗子。

    ……

    禮盒一盒盒打開,屋子里聲音越來越低,氣氛越來越古怪緊張,除了少部分官員的禮物沒有異常之外,其余大部分人都神色古怪,表情尷尬,眼神不斷向屏風(fēng)內(nèi)狠狠挖,而屏風(fēng)內(nèi)更是鴉雀無聲,暈都暈了好幾個。

    屋子內(nèi)還能保持淡定的就是容楚太史闌和他們的護衛(wèi),容楚不僅保持微笑,而且保持好奇,對于盒子里那些很有些寒酸的禮物,嘖嘖驚嘆,一一贊賞,這態(tài)度比當(dāng)堂怒罵還讓人難受,所有人臉上都火辣辣的,似被輪番地打了耳光。

    偏偏容楚看完禮物還不收起,而是命人擺開長桌,將禮物挨次放上,盒子打開,看那模樣,竟然是真的要當(dāng)場挑選可以給孩子佩戴的禮物——耳光又狠狠地打了一次。

    最后是一些品級低的官員獻禮,比如靜海同知,前頭那么多官員出問題,他也隱約知道不對勁,不敢再介紹自家禮物,只吶吶道:“下官……下官的禮是……”

    他夫人的禮物盒子,倒不像前幾位那么遲疑,很爽快地遞了過來,容楚一打開盒子,便贊一聲,“好質(zhì)地!”

    眾人聽著這一聲不像反諷,都探頭去看,卻見盒子里一枚羊脂白玉雙螭佩,樣式雖然普通,玉質(zhì)卻晶瑩溫潤,毫無瑕疵,竟然真的算得上重禮。擺在那一排寒酸禮物中,鶴立雞群。

    同知眼睛亮了,長吁一口氣,感激地對屏風(fēng)后望了一眼,暗暗慶幸幸虧他的夫人沒出問題。

    屏風(fēng)后夫人們臉色卻變了——明明同知夫人是最先換掉禮物的,換禮物這事也是她挑起的,怎么到最后,她的禮物反而沒變?她什么時候換回來的?

    同知那位伶俐的夫人,面對眾人譴責(zé)的目光,面不改色,神情無辜。

    眾人獻禮已畢,桌上長長的一排盒子倒也壯觀,太史闌這才站起身,對所有盒子看了一眼。

    她一站起來,所有人立即低頭,靜海這些官兒,怕太史闌比怕容楚還多些。

    果然太史闌看完之后,臉色立變,怒道:“竟然拿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來搪塞我!”衣袖一拂,“人待我輕慢,我自然也不必客氣,來人——”

    “哎呀夫人,何必動氣,我瞧著他們也就是小氣點,你這么一發(fā)作不顯得你更小氣?好歹讓他們吃頓飯再走,也顯得你大度寬容……”容楚立即拉著他家即將河?xùn)|獅吼的夫人,殷殷解勸。

    這一勸比不勸還要命,眾人的臉青了紅了又白了,來來回回轉(zhuǎn)上三四圈后,按察使霍然站起,對太史闌深深一躬,“國公,大人,下官羞于再領(lǐng)盛宴,就此告辭,日后定會親自上門賠罪,將此事分說清楚?!闭f完也不等太史闌回答,低頭匆匆就走。

    他身后眾人紛紛起身,言語含糊地賠罪告辭,紛紛跟在按察使身后走了出去,康王沒想到人忽然就這么走盡了,掃一眼桌上禮物,微微皺了皺眉。

    太史闌面若寒霜,留也不留,容楚雖然在勸太史闌,但對走出去的眾人也毫無挽留之意,眾官員走到院子里,轉(zhuǎn)頭看見自家夫人們也臉色慘白地出來,都面色鐵青,怒哼一聲道:“回家算賬!”

    不過他們沒能立即回家,因為他們忽然發(fā)現(xiàn),前院的門被擋住了,護衛(wèi)說今天開門的吉時未到,不開。他們只得回到院子,卻發(fā)現(xiàn)剛才還開著的議事廳的門,現(xiàn)在關(guān)閉了,隱約有人聲傳出來。

    關(guān)閉的門內(nèi),現(xiàn)在只剩容楚太史闌和康王面對面,以及他們的護衛(wèi)面對面。

    太史闌的目光,此刻才正式落在康王幾個護衛(wèi)的身上。

    幾人都神情僵木,一看就知道戴了面具,想必康王身邊護他一路安然到此的,就是這些人。幾個人身材都很高大,最左邊和最右邊兩人尤其高大,兩人都看起來有點特別,最左邊的人,雖然面容僵木,眼神卻鋒利如刀;最右邊的那位,則和他相反,面容僵木,眼神比面容還僵木,定定的,讓人想起行尸走rou。

    太史闌眼神上上下下在兩人身上掃了掃,第一感覺就是熟悉。

    兩人都熟悉。

    而且是那種感覺到威脅和不安的熟悉。

    這感覺讓她心中一跳,康王身邊,是不該有能令她產(chǎn)生這樣感覺的人的。

    此時雙方面面相對,閑雜人等已經(jīng)清場,彼此氣氛比原先更為緊繃,殺意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