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節(jié)
第一百零二章 身世 更新時間:2014111 8:28:03 本章字數(shù):11440 李扶舟手拿著書,抬眼看向她,喬雨潤迎著他的目光,并不動身,忽然道:“最近雨水真多,這地上雖然鋪了氈毯,也總感覺陰濕陰濕的?!?/br> 李扶舟將手中書緩緩放下,并沒有低眼去看氈毯,反而看了看她。 喬雨潤這回倒不接他目光了,若無其事去看自己手指。 半晌,李扶舟笑了笑,緩聲道:“我忽然覺得,你我確實有合作的理由?!?/br> “我想也是?!眴逃隄欇p聲道,“昭陽城的時候你便救過我,如今又有什么理由不理會我呢?” 李扶舟沉默,隨即緩緩站起。 他一起身,血紅的長袍頓時如血河蔓延,隨即袍擺底部,忽然發(fā)出了哧哧的聲音,深紅的錦緞面上微微起了褶皺,轉(zhuǎn)瞬不見。 他并沒有看自己的袍子,忽然一抬手。 幾道烏光從他雪白的指尖射出,“嗤嗤”數(shù)聲,光線忽然一亮,牛皮帳篷乍破,烏光刺出,隨即帳外響起慘呼。 尖利的慘呼,連同大片的陽光和大片的鮮血,同時自裂開的帳篷縫隙里潑進來,剛才還陰暗迷離的帳篷內(nèi)部,忽然充滿了迷幻的光芒和腥膻的血氣。 喬雨潤坐著,一動也不動。 幾個守在帳篷外的中越刺客倒下——他們?nèi)拇邉幼约旱臍⑹?,雙手都攏在大袖中,李扶舟出手又太突然,他們根本沒聽出帳篷里有任何異常動靜,殺機便到了頭頂。 他們甚至沒能來得及抽出手,栽落的姿態(tài)僵硬而古怪。 大批的李家武軍沖了過來,領(lǐng)頭的人聲音驚怒,“中越!這是中越族長一族才會的音控馭蟲之術(shù)!” 李扶舟聽著,并沒有什么表情變化,只道:“在附近搜索?!?/br> “是?!?/br> 喬雨潤也沒什么表情——中越那位小妾當(dāng)家的夫人,正在附近等消息。至于她能否逃過李家搜索,她不關(guān)心。 “我忽然想知道,喬指揮為什么改變了主意?”李扶舟轉(zhuǎn)向她。 喬雨潤眨眨眼,“哦?難道我不是一開始就忠于李家主您嗎?” 李扶舟望定她,溫和地笑了笑,不知為何,喬雨潤覺得這笑容依舊是諷刺的。 “不。”他道,“你沒有?!?/br> 喬雨潤沉默。 溫和寬容李扶舟,骨子里犀利如故。確實從來是她了解的那個他。 她原本真的是和中越一個打算,她真的很想得到他,哪怕用一種強迫的方式。 然而要怎么告訴他,她掀簾而入時,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的震動? 要怎么告訴他,看見那一襲紅衣,她忽然明白,一個人要推翻自己的一切所愛,會有多么無奈和沉重?像歷經(jīng)時光打磨的名硯,光澤質(zhì)樸,溫潤如玉,然而抵達那樣的境界,之前要經(jīng)過多少戰(zhàn)火磋磨,人間顛覆。 他曾喜愛質(zhì)樸的藍,然而如今他穿妖艷的紅。 他曾厭惡戰(zhàn)爭,自挽裳死后他不再涉足戰(zhàn)場,然而如今他是一軍主帥。 他曾愛過一個人,然而最終他舉起反旗,將和她大軍對決。 喬雨潤憎惡這些,卻終于明白——這個人已經(jīng)失去很多,他只是在做他要做的事,如果將這最后一個機會都剝奪,他會失去生的興趣。 她得到他的時候,也將是她永遠失去他的時候,哪怕她窮盡手段,也不能挽留。 是捆他一刻看他死,是放開手留他活?她在看見他那一色灼灼紅衣時,便知道一切都過去了。 這是善嗎?她不知道,一生里唯一一次,對錯她不知。 或許下一刻,李扶舟會殺她,事到臨頭她會不會后悔,她也不知。 外頭有喧囂奔跑之聲,李扶舟親自送她出去,對涌上來的五越聯(lián)軍頭領(lǐng)道:“這是天節(jié)軍喬軍師,今后將同我們共同作戰(zhàn)。” 她唇角淺淺一勾,似乎是笑,微帶蒼涼。 …… 李扶舟并沒有送她出營,喬雨潤望望他微微沉郁的眉宇,也沒說什么。她在護衛(wèi)的保護下向回走。一邊走一邊注視著來往士兵,營地很大,五越士兵有人還養(yǎng)異獸,為了避免互相影響,帳篷拉得很開,一般這種情況會導(dǎo)致巡哨士兵多走路,難以覆蓋整個營帳,但這里這個問題不存在,她看見巡哨士兵騎著一輛前后有輪的古怪車子,在營地里飛快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車頭還有燈,將前面一塊地面照得雪亮,老遠就能發(fā)現(xiàn)人影。 營地里還有人推著小車,車子很輕巧,卻繃著很多箭,看數(shù)目已經(jīng)超過床弩能達到的極限,重量卻比床弩輕很多。 本朝已經(jīng)開始使用火藥作為武器之一,但還沒正式進入熱兵器時代,火槍粗陋,火藥穩(wěn)定性不足,炮彈常會自炸走火,所以現(xiàn)今的重要武器還是箭弩,喬雨潤盯著那小車走不動路,心想床弩殺傷力巨大,但體型笨重,移動困難,戰(zhàn)場上機動性不足,這小車如果能有床弩的箭矢數(shù)目和效果,又輕便好推,可謂重要作戰(zhàn)武器。 落后的,更重于異術(shù)的五越,什么時候出了機關(guān)人才? 喬雨潤微微皺起眉,她知道李家代代傳機關(guān)工巧之術(shù),但問題是李扶舟沒有繼承,現(xiàn)在五越還是有人會做這個,那這人是誰? 她想了想,又聽了聽四面士兵走過時說的話,忽然捂住肚子,對負責(zé)帶路的人道:“對不住……我忽然肚子痛,這個……” 對方立即機靈地道:“那邊樹后無人去,你可以在那處理一下。我會為您看守。” 喬雨潤感激地點頭,命自己隨從留下,匆匆去了樹后,卻并沒有蹲下來。 她看看四周,很自然地轉(zhuǎn)過樹后,從一邊一座營帳后轉(zhuǎn)了出去,走過一個下坡,一直行到一處小河邊。 小河邊龍朝正在洗手。 喬雨潤站在前方一個草坡上,靜靜注視著他,她剛才聽路過士兵說了一句“這車子鏈條怎么壞了?得去找阿龍去修?!绷硪蝗舜穑八诤舆呍囀裁葱鲁鰜淼镍D水器呢。”便尋到河邊,果然沒有錯。 龍朝將一個東西推進水里,又等了一會,皺皺眉搖頭道:“還是不成……”忽然回首。 他和喬雨潤都怔了怔。 喬雨潤看見他的臉,眼神一閃,若有了悟之色,隨即恢復(fù)正常,很親切地對他笑了笑。 龍朝臉色卻頗有些古怪,他是認得喬雨潤的,當(dāng)初北嚴太史闌和喬雨潤斗法時,他也在,只是他習(xí)慣低頭,又不到喬雨潤面前去,當(dāng)時滿腹心事的喬雨潤沒注意過他。 此刻看見喬雨潤,他有戒備之色,隨即想起來現(xiàn)在今非昔比,喬雨潤馬上就會成為本族盟友了,否則也不能出現(xiàn)在這里。 “喬指揮使您好啊?!彼珠_嘴笑了笑,將那水中的器物又往下按了按。 喬雨潤見他認得自己,眼中詫色一閃而過,隨即一笑,道:“我剛才過來,看見你制作的車子,十分驚艷。請求李家主同意后,特意詢問到你在此處,特來求教?!?/br> “那車子是本族不傳之秘,”龍朝立即搖手,“我不會教給你的?!?/br> “是嗎?”喬雨潤款款下坡來,難得她瘸腿又斷手,卻依舊走得風(fēng)姿楚楚——她的瘸腿以寬裙掩飾,現(xiàn)在上衣也穿得寬大,沒有了半個手臂的衣袖,迎風(fēng)獵獵,反多了幾分嬌弱的韻致。 她從來就是個善于將劣勢掩飾,甚至化為優(yōu)勢的人。 “我覺得你那車子也沒什么難的。”她站在龍朝不遠處,笑道,“只是有一兩點疑問處不太明白,如果能搞明白,我想我也能做出來?!?/br> 龍朝本來想后退,聽見這句立即不服氣地撇頭,反而上前一步,“怎么可能!” “不過這點疑難我也不用問你了?!眴逃隄櫱尚毁?,“我和李家主先前仔細琢磨了一陣,已經(jīng)想通了。” 龍朝更加訝異,又上前一步,“不可能!” 喬雨潤伸手入懷,笑道:“怕忘記,我還記下了心得,你瞧瞧是不是這個道理?” 龍朝立即探頭過去,道:“我看看……” 他語聲忽然頓住。 “哧?!币槐獾叮鋈粡膯逃隄櫺厍按坛?,直插他的雙目! 喬雨潤入懷的手,根本沒有拿東西,而是直接刺出了藏在懷里的刀! 龍朝正低頭下視,沒想到這殘廢的人渾身都裝滿了可以立即刺出的刀,眼前晶光耀目,寒氣逼人,冰冷刀尖,似已觸及眼皮! “叮!”忽然一聲銳響,一道流光飛射而來,擊在刀尖,咔一聲刀尖斷,擦著龍朝鼻子落下。 龍朝似乎嚇傻,腰彎著不動,喬雨潤一咬牙,竟然用唯一完好的手劈手抓住他腰帶,齒間一咬—— “喬姑娘!住手!你不想我五越和你聯(lián)合了?”驀然一聲厲喝,從山坡上傳來。 喬雨潤一停,抿了抿嘴,止住了齒間暗器的發(fā)射,回頭莞爾,“老家主?!?/br> 山坡上,立著面若寒霜的李家老家主。 “喬姑娘,你這是什么意思?”他冷聲問。 “沒什么意思?!眴逃隄櫨尤贿€對他笑了笑,“試探一下而已?!?/br> 老家主臉色微變,冷哼一聲。 “我一看見他,就覺得親切,覺得很有故事。”喬雨潤笑道,“所以我想聽老家主給我說說故事,我想老家主一定是知道的?!?/br> “此事和你無干?!崩霞抑髀曇羯病?/br> “日后我們是盟友,盟友一切,我都很關(guān)心?!?/br> 老家主默然。 “如果您不答應(yīng),也許我會失望,我一失望,也許……”她笑笑,抓住龍朝的手毫不放松,“您知道的?!?/br> 老家主目光變幻,半晌冷冷道:“你要怎樣?” 喬雨潤定定地望著他,眼神復(fù)雜,忽然露齒一笑,“真的很在意他性命啊……真的愿意為他違背家主意志啊……看來我這個人質(zhì)是試探對了……我的猜測也對了……” 老家主默然。 山坡角度傾斜,上頭有一排樹,還有些胡亂堆著用來坐臥的石頭,潔白的石面,倒映著深紅的影子,乍一看像是霞光的映射,此時卻沒有霞。 “我忽然想聽聽老家主的故事。”喬雨潤拉著龍朝,竟然在旁邊的山石上坐下來,不急不慢地道,“比如,這位兄弟的這張臉,是怎么回事?” “與你何干?”老家主答得生硬。 喬雨潤忽然不說話了。 老家主有些詫異地看著她,喬雨潤保養(yǎng)良好的臉上,肌膚緊繃,眉目也深冷,那般的冷卻又不像對待世人,只不過在譏嘲自己。 “是,與我何干?可我就是想知道,就是不放心,就是要搞明白……”她冷笑一聲,“真賤?!?/br> 也不知道她罵的誰。 老家主看她一眼,感覺這女人是個瘋子,瘋子不可得罪,因為她們做事沒底線,他無奈,只得道:“你發(fā)誓不告訴任何人?!?/br> 喬雨潤慢悠悠地道:“不會再從我口中出去?!?/br> 龍朝原本有驚慌之色,此時臉色微冷,站直了身體。 “龍朝是我的兒子。”老家主一句話開門見山,喬雨潤和龍朝卻都沒有震驚之色。 神韻那般相似,這結(jié)果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