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鮫人之戀(十八)
天陰沉沉的,烏云低壓,給人一種透不過氣來的壓迫感。 狂風(fēng)呼嘯,打在窗戶上發(fā)出沉悶的敲擊聲,院子里的樹枝在這勁風(fēng)面前,也不得不彎下腰,月桂花更是合攏了花骨朵,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 但不管外面的天氣如何,也絲毫打擾不了房中的兩人。 韓松落和敖翼面對面坐著,兩人靜默良久,許久敖翼率先敗下陣來。 無奈地揉了揉眼角,敖翼一臉扭曲。 想他堂堂龍族太子,竟然會被一個人類給逼得認(rèn)輸,傳回海族,讓族人尤其是青凕知道了,還不得笑死自己??? 一抬眼,就看見坐在自己面前的那個男人目光犀利地盯著自己,敖翼嘴角抽搐,苦命地問道:“你想問什么?” “褪去鮫身,會對妙笙的身體造成什么傷害嗎?”韓松落的臉色也不好看。 自從他知道前幾天那個專門獵殺鮫人的獵者竟然偷偷地潛入韓家想抓妙笙,而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時候,他的臉色就沒有好看過,這幾天一直都是低氣壓,嚇得府中的下人都兢兢戰(zhàn)戰(zhàn)的,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生怕惹惱了自家公子。 就連來韓府商量事情的文觴也不敢再胡說些什么,免得觸了他的霉頭。 敖翼含糊不清地道:“這個,我是龍族,不是鮫人族……”所以,他不知道啊。 聽出了他話里的敷衍,韓松落也不糾結(jié)于這個問題,又拋出了另一個讓敖翼回答不上來的問題:“那個獵者是什么來頭?” “……” 韓松落細(xì)細(xì)地看了正在苦悶的組織語言的敖翼一眼,心中對這個問題也有了大致的了解,也不再逼他,低頭喝了口茶,淡淡地道:“妙笙大概什么時候會醒?” 終于問了個自己回答得上來的問題了,敖翼暗暗地吐了口氣,面上卻是一副輕松的模樣:“放心,最多再過兩天,妙笙就能醒?!?/br> 敖翼是知道韓松落半個月后就打算迎娶妙笙的事兒的。 當(dāng)他聽到這個消息時,第一個反應(yīng)和文觴以及李初月一樣:這也太急了些吧? 不過,又不是他成婚,半個月后,妙笙的身體也應(yīng)該恢復(fù)了,所以他并不怎么擔(dān)心。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韓松落也不想再陪他喝茶,起身甩甩衣袖走了。 敖翼坐在一邊,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不知道青凕追蹤到那個獵者沒有? 海悅城外。 在狂風(fēng)的怒號之下,海浪翻滾,一下接一下地拍在岸邊的礁石上,發(fā)出低沉的聲音,陰沉的天空顯得湛藍(lán)的海面格外的幽冷,海水更是呈現(xiàn)絲絲黑色。 但這一切并沒有影響到海邊對峙的兩人。 青凕神色淡淡地看著站在自己身前的趙澄,身邊海水纏繞,就像兩條蟒蛇一樣高高地立起,守護(hù)著青凕。 趙澄謹(jǐn)慎地看著青凕,心頭沉甸甸的。 看青凕這架勢,她就知道自己不是這個鮫人的對手。 青凕可不是半吊子的妙笙,而且多長了妙笙和敖翼幾百年的歲數(shù)也不是擺著看的,再加上趙澄前幾天兒在妙笙手上受的傷還沒有痊愈……以她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對上青凕,下場可想而知。 “哼,我鮫人族與凡人井水不犯河水,為何你要對我族人下手?” 前天,青凕才從各處呈報上來的消息中知道,外出執(zhí)行任務(wù)的鮫人大部分都失去了聯(lián)系,而且在失蹤的地方還有打斗的痕跡。 聯(lián)想到趙澄此時出現(xiàn)在這里的時間,青凕很快就知道了敢對鮫人族下手的人究竟是誰了。 趙澄冷笑:“不過是一些妖怪罷了,你還真當(dāng)你們是神族呢?” 青凕聞言,淡然的目光倏而變得冷厲起來:“無知人類!” 說罷,一掌拍出。 見狀,趙澄連連后退,眸中充滿了陰狠之色。 右手手腕一翻,一塊巴掌大小的固體黑塊就被她扔了出來。 見著這東西,青凕怒火滔天,很顯然,他是認(rèn)識這東西的。 藍(lán)光一閃,黑塊在離青凕一寸遠(yuǎn)的地方猛地停住了,一只纖纖玉手伸出,握住了這塊黑塊。 “鮫質(zhì)?!” “竟敢煉化我族人的尸身,凡人,你好大的膽子?!?/br> 清泠悅耳的聲音帶著恐怕的殺意,郁瀾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青凕面前,巨大的魚尾掃過去,帶起一陣勁風(fēng)。 “砰!”趙澄在措手不及之下只能勉強(qiáng)將雙手格擋在自己面前,結(jié)果還是被這一魚尾拍了出去。 但詭異的是,往后倒飛出去的趙澄在空中突然光芒一閃,就消失在了郁瀾和青凕兩人的視線之中。 青凕剛想追,卻被郁瀾攔了下來。 扭頭不解地看著母親,青凕低聲道:“母后,為什么?” “窮寇莫追!” “可是……”看著郁瀾手中的東西,青凕憤怒的咬著牙,“這些混蛋!” 不怪青凕會如此生氣,郁瀾手中的東西被叫做鮫質(zhì),乃是從鮫人身上提煉而來的。 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有人發(fā)現(xiàn),鮫人的身體中有著一種特殊的東西,只要能煉化出來,不僅能當(dāng)做武器對付鮫人和海族生物,而且服食之后還能延年益壽,開啟靈根。 自那之后,人們就絞盡腦汁地捕抓鮫人。 只是,一只鮫人能提煉出來的鮫質(zhì)只有一滴水大小,根本就不夠,于是,凡人便開始瘋狂的獵殺鮫人,獵鮫者也因此出現(xiàn)。 而在瑋熙剛剛登上鮫人王座時,成千上百的鮫人被殺,鮫人族的數(shù)量急劇減少,若不是神族及時地給世人提醒,且又讓捕殺鮫人的獵者們造了天譴,恐怕鮫人一族早就不復(fù)存在了。 要形成郁瀾手中的鮫質(zhì)的大小,起碼有超過兩百只鮫人的數(shù)量造了毒手,只要一想到這個可能,青凕就恨不得將趙澄千刀萬剮。 他們鮫人一族盡心竭力地護(hù)佑人類,可到頭來連尸身都被人侮辱。 “把這個帶回去吧,也算是讓死去的族人回歸故鄉(xiāng)了。” 郁瀾的臉色淡淡的,無法讓人看出她的想法。 青凕微微頷首,也不敢像自己的母親一樣直接用手接觸,反而是圍繞在他身邊的海水席卷上了郁瀾手上的鮫質(zhì)。 雖然鮫質(zhì)是從鮫人身上提煉出來的,但是對于鮫人來說,這卻是毒藥。 一旦沾染了,就會失去仙力,與凡人無異,從而成為待宰的羔羊。 郁瀾的修為在青凕之上,再加上她又是鮫人族的王后,因而鮫質(zhì)對她的影響力倒沒有這么明顯。 見青凕返身回了海族,郁瀾抬頭深深地看著海悅城,從來都是含著笑意與溫和的美眸中罕見地露出了濃烈的殺意,她身后的海水在這股殺機(jī)的影響下,也變得洶涌澎湃。 郁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心中涌上來的殺意盡數(shù)壓下。 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 緩緩地吐了口氣,郁瀾腰身一扭,也返回海族去了。 韓家。 韓松落輕輕地推開房門,剛欲去看看妙笙的情況,然而卻在看見床上空無一人的時候身體猛地一頓。 手中的力道忽地加重,房門發(fā)出“砰”的一聲。 韓松落愣了片刻,轉(zhuǎn)身出門看著守在院中的小廝怒喝道:“我讓你們守著的人去哪兒了?” 小廝們面面相覷,隨后一個白面小廝上前道:“公子,我們守在這里并沒有見房中的人出來過?!?/br> 聞言,韓松落腳下一個踉蹌。 沒有見到妙笙出來……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凡人了,且她的身體還沒有恢復(fù),一個人能去哪里?難道,是那個獵者? 思及此,韓松落整個后背都在冒冷汗。 莫要說妙笙全盛時期都不是趙澄的對手,更何況現(xiàn)在? 他抬腳往外去,想著找敖翼商量一下這件事,卻不料一出院子,就見到了穿著白色寢衣,臉色蒼白的少女,他不禁愣了愣。 她的發(fā)絲在大風(fēng)中起舞,身上的衣服也颯颯作響,嬌小的身子愈發(fā)顯得單薄。 韓松落很快就回過神來了,見狀,快步上前,脫下外衣披在她身上,責(zé)備道:“醒了怎么穿得這樣單薄就出來了?你的身體還沒恢復(fù),禁不住折騰?!?/br> 妙笙抬頭靜靜地看著他,半晌說不出話來。 “怎么?不認(rèn)識了?” 妙笙搖搖頭:“我只是沒有想到……”沒有想到他真的會毫不介意自己的身份,接納自己。 知道妙笙話里的意思,韓松落微微一笑:“因為我是你的韓大哥??!” 她紅著眼睛,微微推開他,含笑道:“韓大哥,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 言罷,韓松落將眼前的少女擁入懷中。 歡迎回來!歡迎回家! 敖翼原本還在想著要不要再回海族一趟拿些靈物來幫妙笙時,就有小廝來說妙笙已經(jīng)醒了。 他聽到這個消息,心中的大石也落了地。 他是能保證妙笙很快就能醒來,但是褪去鮫身這事兒在海族卻從未有過先例,因此妙笙會有什么后遺癥他也不甚清楚,如今看來,倒是沒有什么事。 理了理衣服,敖翼施施然地朝韓松落的院子去,正好在門口遇到了來韓家看韓老夫人的李初月。 李初月有些氣喘,想來是一聽到韓松落讓人傳過去的消息就急匆匆地趕過來了。 “敖公子!”李初月向敖翼點了點頭,率先朝屋里走去。 敖翼也向她點頭示意,而后退在一邊,讓李初月先走。 李初月也沒心思去計較這么多,快步進(jìn)入房中,敖翼緊跟其后。 一進(jìn)門,兩人就看見了雖是臉色蒼白但小臉上卻帶著笑容的妙笙靠在床邊,一見他們來了,妙笙一掀被子,就要下床。 韓松落皺了皺眉,大手放在妙笙的肩上,按住了她的肩,制止了她的行為,不悅地道:“你身體不好,不宜下床。就在床上好好休息,初月和敖翼都不會介意的?!闭f著,拉回被子重新蓋在她的身上。 李初月在床邊坐下,聽得韓松落的話,很是贊同地點了點頭:“松落說得對!既然你身體還沒有痊愈,就不用下來了,多多休息才是真的?!?/br> 妙笙親熱地抱著李初月的胳膊,甜甜地笑道:“初月jiejie,我想你!” “想我?”李初月秀眉一挑,“想我怎么還無聲無息地走了?不知道我會擔(dān)心嗎?” 妙笙垂頭不語,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讓李初月想多說她幾句的想法也不由放棄了。 “罷罷罷,我不說你了,剛剛醒來,肚子一定餓了吧?我去給你做點吃的?!崩畛踉旅念^,含笑道。 妙笙使勁兒地點頭:“好?!?/br> 李初月笑了笑,轉(zhuǎn)身出門去了。 待李初月一走,敖翼在桌邊坐下,悠悠地給自己倒了杯茶。垂眸飲茶,他也不多說一句話。 妙笙等了一會兒,也沒等到敖翼的質(zhì)問,不禁心虛:“敖翼,你……沒事兒吧?” “我怎么會有事?現(xiàn)在躺在床上下不了床的人是我嗎?”敖翼眼也不抬,涼涼地道。 妙笙脖子一縮,敖翼這廝生氣了!。 “對不起!”妙笙低聲道。 她不說還好,一說,敖翼的怒氣就上來了。 手中的茶杯“砰”的放在桌上,他抬眸看著妙笙冷笑道:“本太子以前怎么不知道你妙笙公主是這么勇敢聰明的人?褪去鮫身,拔鱗之痛……你好得很!” “你這么勇敢聰明,怎么不直接替你家父皇母后擺平了海族的亂子?”敖翼滿腔的怒火,恨不得將眼前膽大妄為的少女給狠狠地打一頓,“你如今是越來越能了,做決定都不需要考慮一下后果的?!?/br> 妙笙低低地道:“對不起,無論是父皇還是母后,亦或者是你和青凕,我都欠你們一句對不起,但是……”她第一次這么堅定地看著敖翼,語氣也是堅決,“我從不后悔。哪怕是在拔鱗的那一刻,忍受著噬心之痛時,我也未有過后悔。” 敖翼的怒氣一滯,他復(fù)雜地看著妙笙。 幾百年來,他從未見過妙笙有過這么堅決的模樣。 一直以來都需要他和青凕保護(hù)的女孩兒如今已經(jīng)長大,也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想法,他們應(yīng)該感到欣慰和開心不是嗎? 敖翼緩和了語氣,苦澀地道:“既是你自己的選擇,但愿你不會后悔?!?/br> 他忽然就明白了為什么郁瀾和青凕都沒能勸妙笙放棄這個決定,不是因為他們無法拒絕妙笙,而是因為當(dāng)年稚嫩的小女孩兒長大后第一次為自己的人生做出了選擇。 ——而他們,不能也不可以拒絕她的選擇,哪怕這條路上充滿了荊棘,道路的盡頭是無盡的深淵與絕望。 韓松落一言不發(fā),在這件事上,他最沒有發(fā)言權(quán)。 他摟緊了妙笙,臉龐貼在妙笙的臉上。 安撫地拍了拍韓松落的手臂,妙笙淡然地笑著。 就在三人靜默良久之時,李初月又回來了,身后還跟著一個面色疲憊的文觴。 “妙笙,你醒了?!彼贿M(jìn)門就抄起桌上的茶杯咕嚕咕嚕地喝了一大口,見妙笙一臉好奇地看著自己笑道。 李初月端了幾樣精致的糕點進(jìn)來,瞅見妙笙的神情解釋道:“剛剛遇上了,就和他說了一下你的情況?!?/br> 緩過勁來,文觴看了看韓松落,又看了看妙笙,旋即嘿嘿一笑:“妙笙,我可要恭喜你了?!?/br> 妙笙不解:“恭喜?恭喜我什么?” 掃了一眼面上突然變紅了的韓松落,文觴壞笑道:“看來,你韓大哥還沒有和你說呢,半個月后,你就要嫁給你韓大哥,成為他的妻子了!” “哦……咦?你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