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院落正中是個大藤架,此時正值夏天,正是枝繁茂盛之時,院中顯得陰涼許多。正房廊子上擺著幾排各色花草,這也是葉二太太的愛好之一,喜歡園藝常自己擺弄花瓶,都是就地取材。 這是只屬于葉二太太自己的地方,葉二老爺要么住前頭正房,要么住姨娘再或者住前頭書房,不知何時起葉二太太正房中連葉二老爺一件衣服也沒有了。妾室丫頭們則住到前院正房的廂房里,免了妾室的規(guī)矩,除了早晚請安之外,等閑時間沒人過來。 正該午休時本該是一片安詳寂靜,此時此刻寂靜是有,安詳卻換成肅殺。正房里的小丫頭和粗使婆子都被派到后頭清音閣去打理收拾,展飛也被嬤嬤帶著去前頭外書房安排,兩個心腹婆子守著門口。 葉二太太里間貴妃椅上坐著,向來淡然微笑的臉上卻帶著一股銳利,好像一把尖刀直插到展太太身體里。高家得爵之后也成了大族,子嗣繁多,只是京城的高氏族人她都認(rèn)不完,更不用說老家的。如此細(xì)細(xì)打量著,展太太確實(shí)是有幾分姿色。 國孝期間各家行走少了,再加上母親已經(jīng)過世,父親忙著養(yǎng)生,與嫂子們說話總有點(diǎn)隔閡。她回娘家的時候也漸漸少了,她要是早知道事情發(fā)展不到這一步。直到前幾天,高大太太特意派了婆子來找她,她才曉得自家大哥犯下了這樣的糊涂事。 “姑太太……我真的沒有,我……”展太太承受不住哭著跪倒在地上,葉二太太的目光太利,好像要把她整個人撕開。自從丈夫死了之后,她就再看不到人生的希望,完全不知道何去何從。 “我知道你沒有。”葉二太太聲音淡漠,要是展太太主動勾引,此時他們娘倆就是不是在國公府,而是尸體在亂葬崗里喂野狗。把心里的煩躁壓下去,努力把聲音放輕柔一些,道:“起來吧,這不關(guān)你的事,是我們對不起你,坐下?!?/br> 葉二太太的心腹陪房丁喜家的上前把展太太扶了起來,又拿了張小凳給展太太。展太太顫抖著身體被扶著坐下來,手放到膝蓋上,仍然哆嗦個不停。 “飛哥兒知道嗎?”葉二太太問。 展太太連連搖搖頭,她住以廣恩侯府后,展飛就被安排到外書房,這也是大家族的規(guī)矩。平常母子見面的時候也不多,高大老爺也是極謹(jǐn)慎的人,展飛年齡又小,如何會曉得。 “那就好,孩子要是曉得了,你將來要如何立足生活?!比~二太太說著,頓了一下滿是憐惜地輕聲道:“我把你們娘倆接到家里,一是想把事情解決了,再就是想補(bǔ)償你們。你們就在府上安心坐下,我會派人到直隸去,把該是你們的產(chǎn)業(yè)要回來。小五的先生是京城出名的大儒,以后飛哥兒也跟小伍一起念書。我看他十分聰明上進(jìn),說起功課來也頭頭是道,以后要有出息了考得功名,得了一官半職,你也也就能享享清福了?!?/br> 如此美好的前景讓展太太一直黯淡驚恐的眸子里有幾分顏色,她能忍著活到現(xiàn)在,唯一的指望就是展飛,只要展飛好好的,她的人生就還能改觀。又想到眼前的尷尬,以及過去受到的凌侮,心中彷徨無措,更加不知道如何是好。 就在沉默中,后門處腳步聲響起,就見婆子端了藥碗進(jìn)來,黑糊糊的藥汁,散著說不清的氣味。本來還在仿惶中的展太太頓時變了臉色,臉色越發(fā)的蒼白。 “你有兒子,有田產(chǎn),兒子成家立業(yè)了,膝邊子孫圍繞,凈享老太太的清福?!比~二太太緩緩說著,眸子里好像帶著一股魔力,讓展太太的思緒也跟著飄了起來,又道:“你總不想把這么個孽種生下來吧?!?/br> 孽種兩個字讓展太太的身體顫了一下,這是族兄的孩子,確實(shí)是孽種。眸子里閃出一股難得的絕決,端起托盤中的藥碗一飲而盡,然后低聲對葉二太太道:“多謝姑太太?!?/br> 葉二太太微微笑了起來,道:“以后住在這里,叫我jiejie就是了?!?/br> “是?!闭固皖^應(yīng)著。 打胎藥喝下去,藥效并不會馬上顯出來。西廂房已經(jīng)簡單的打掃出來,丁喜家的和婆子上前扶著展太太過去。屋里再次安靜下來,葉二太太靠著貴妃椅躺了下來,心中難得的煩亂,卻是還閉了眼,小睡一會。 睡前被耽擱了一會,醒的也就有些晚。丁喜家連忙扶著葉二太太起身,輕聲道:“已經(jīng)妥當(dāng)了,我親自收拾的胎包,西廂房也已經(jīng)收拾過了?!?/br> “人呢?”葉二太太問著。 丁喜家的小聲道:“已經(jīng)送回清音閣,派了兩個可靠婆子跟著過去侍候。” “東西呢?” “她和展飛從那府里帶過來的所有東西,我全部清點(diǎn)一遍,很妥當(dāng)?!倍∠布业恼f著,相信高大老爺也不會那么糊涂,搞了堂妹還給堂妹留東西當(dāng)物證。 葉二太太點(diǎn)點(diǎn)頭,也不再問。丁喜家的也不再說,連忙喚來丫頭梳洗侍候。 下午管家媳婦例行回事,快到晚飯時節(jié),侍候的婆子悄悄過來回話,展太太已經(jīng)挨過去了,這胎落的還算順利,接下來只要好好調(diào)養(yǎng)身體就沒大礙。 “那你們好生侍候著,讓小廚房多燉些補(bǔ)品送過去?!比~二太太說著,本來看展太太如此弱不禁風(fēng)還有些擔(dān)心,知道沒事也放心了。 “是?!逼抛哟饝?yīng)著去了。 丁喜家的旁邊聽著,笑著道:“姑娘就是心慈,這樣的人還如此優(yōu)待?!币凑崭叽筇南敕?,實(shí)在不行那把展太太和展飛一起弄死,亂、倫這樣的大丑聞絕對不能暴出來。 “孤兒寡母本來就不容易,在婆家被欺負(fù),好不容易投奔到這里來……”葉二太太頓了一下沒說下去,只是重重地嘆口氣。 好好的清白女子被族兄jian污懷孕,已經(jīng)是大悲劇,何必要跟著作惡非得置她于死地,孩子打下來,事情就過去了,就是展太太想翻口指認(rèn),時過境遷也沒有絲毫證據(jù),高大太太緊張過度了,更何況展太太也是會翻口指認(rèn)。 就看中午時展太太時的神情表現(xiàn),性格軟弱,沒有多少主見,隨波逐流的人生,把所有的希望壓到了兒子身上,絕對不會對外透露一丁半點(diǎn)自毀前程。至于貞烈剛強(qiáng),都被jian出孩子了,仍然一聲不吭,連自殺都不舍得的人,根本就沒有危害性。 普普通通的生命,沒什么鮮艷的顏色,也不會留下太多的痕跡,但仍然是一條性命。有其他辦法解決問題,就不要用殘忍的方式抹殺掉。 “太太,慶豐回來了?!毙⊙绢^進(jìn)來回話。 葉二太太有些發(fā)散的思維收了回來,道:“讓他進(jìn)來?!?/br> 小丫頭快步去了,沒一會慶豐進(jìn)到里間,三十來歲的模樣,不像其他小廝那樣拱腰縮背,不管何時腰都挺得很直,配著沉默寡言的脾氣,出門在外時,幾乎沒人能看出他是小廝。這也是葉二太太最喜歡的地方,即使是為人奴仆了,也不要把腰彎下去,自己都彎下去了,那就別指望別人給你的直起來。 慶豐算是陪房,當(dāng)初葉二太太嫁來時,奶媽一家都跟了過來,慶豐是奶媽的兒子。后來奶媽年長,葉二太太便放了身契,又給了銀子地畝。奶媽有三子,慶豐是最小的,便留了下來,基本上不能讓人道的外差都是他做的。 “事情已經(jīng)妥當(dāng)。”慶豐上前說著,低頭看著地面,聲音波瀾不驚。 葉二太太點(diǎn)點(diǎn)頭,道:“你辛苦,回去歇幾天再過來當(dāng)差?!?/br> 她是挺中意楊婉真這個兒媳婦,但楊家這種親家若是在京城,想想就覺得太礙眼。也不用現(xiàn)在就走,楊婉真嫁進(jìn)來之前離開京城就好。 “不苦?!睉c豐說著。 葉二太太聽得笑了起來,看向慶豐道:“那也去歇著。” “是。”慶豐這才退下去。 七月七是葉二太太生辰,因高老太爺還在世,七月初六早飯請安之后,葉二太太便辭了葉老太太要回娘家給父親磕頭。葉老太太自然允諾,還早命人備了禮物讓葉二太太捎回去,也算是親家的一些小心意。 各色東西準(zhǔn)備齊全,葉二太太上車回娘家,廣恩侯府離理國公府有點(diǎn)遠(yuǎn),外戚與武勛不能算是同系統(tǒng),要走三條街才能看到廣恩侯府的大門,從西角門進(jìn)去。葉二太太道:“在二門停就好?!迸斓鸟R車可以直接駛到三門,這趟卻沒有必要,她要先去二門里書房一趟。 車夫沒有回應(yīng),車駕卻是在二門停了下來,丁喜家的扶著葉二太太從車上下來,從垂花門旁邊的角門進(jìn)去,正中五間是正廳,三間東廂房就是高大老爺?shù)臅?,常有清客與高大老爺談詞論畫。此時院中卻靜悄悄一片,只有門口兩個小廝站崗,看到葉二太太進(jìn)來,沒有傳話進(jìn)去,卻是打起簾子。 丁喜家的帶著丫頭婆子在書房門口就立住了,葉二太太直進(jìn)到屋里,只見高大老爺正中書桌前坐著,手里拿著本書,似乎看的入神,頭都沒有抬一下。將近四十的人,保養(yǎng)的很好,絲毫沒有發(fā)福的跡象,高家從上到下都是好容貌,他也不例外,同父同母的兄妹,與葉二太太眉眼之間十分相似。 葉二太太秀眉擰緊,上前兩步走到案幾之前站住,看高大老爺仍然不抬頭,便伸手把高大老爺手里的書搶過來,照著高大老爺臉上摔了過去。高老大爺并沒有躲閃,如此的距離自然砸個正著,又聽“啪”的一聲,書本從高大老爺臉上反彈到地上。 “大太太是越來越放蠢笨,多大一點(diǎn)事還處置不了?!备叽罄蠣斦f著,臉上多少有幾分不自在。 “虧得大嫂與我說了,不然白白填了兩條人命?!比~二太太沉聲說著,隨即聲音卻是軟了下來,道:“哥,抬頭三尺有神明,就算不給長輩子女著想,就是為了自己,你也該積積陰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