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昭騎馬，葉茜坐車，到國公府門口時車子卻是停了下來。葉茜多少愣了一下，一般車子都是從西角門進(jìn)去，不自覺得揭起簾子一角往外看。

    好像就是這么湊巧似的，孟家的車駕從東向西進(jìn)國公府，孟飛卻是從向西向東西來，正好大門口撞個正著。

    展飛一身藍(lán)衫，頭帶冠玉，身騎白馬，朝陽之下越發(fā)顯得英氣勃發(fā)。已經(jīng)十六歲的展飛，模樣越發(fā)的接近成年男子，五官越發(fā)的俊朗，游學(xué)的經(jīng)歷似乎讓他歷盡了千辛一般。

    平靜而沉默的臉，尤其是那雙眸子，幽長而深遠(yuǎn)，完全看不出喜怒。

    不只是身體在長大，應(yīng)該說展飛這個人，好像是突然一間，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都不用長大形容，應(yīng)該說是成熟了。

    “孟大人……”展飛并沒有下馬，拱手見禮，神情依然沉靜，似乎再沒什么事能讓他有一絲波動。

    孟昭微微笑著，上下打量著展飛，這樣的男人愛慕著葉茜，并沒有侮辱她?；囟Y道：“展舉人?！?/br>
    “請……”展飛做出讓路的姿態(tài)，都要從西角門進(jìn)去，就是能并排走，他也不并想跟孟昭同路。

    孟昭并不客氣，只是朝展飛笑了笑，然后騎馬進(jìn)門。他是從三品，展飛只是舉人，讓他是應(yīng)該的。就是展飛不想讓，也由不得他。

    展飛看著孟昭的背影神情仍然淡然，或許是經(jīng)歷的太多，讓他想不淡定也難，他能做的就是淡定。

    直到孟昭先進(jìn)去了，看到后頭跟著的馬車時，展飛眸子閃過一絲痛苦，他知道那里面坐的是葉茜……

    葉茜跟著孟昭先行一步，兩人換車進(jìn)后頭正房，葉老太爺，葉老太太，葉景怡，章雨柔都在了，葉景霰和葉景祀都沒來。

    葉茜和孟昭上前見禮，葉老太太看到葉茜，憔悴的臉上想擠出一絲笑意，只是實在擠不出來，更顯得尷尬、就是葉老太爺強硬的臉上也顯得十分郁悶難解，葉景怡與章雨柔俱是一臉凝重。

    “坐吧?！比~老太爺說著，幾乎沒臉去看葉茜和孟昭。

    兩人剛剛坐定，就聽婆子傳話道：“展大爺?shù)健?/br>
    隨后就聽腳步聲起，展飛進(jìn)到正房。葉家眾人的臉色更是凝重，所有的目光都盯在展飛身上。

    葉茜雖然剛才拉開簾子一角看到了展飛，但如此近距離的看到，葉茜心中驚了一下，除了臉還是那張臉外，展飛整個人都不一樣了，不管是感覺還是舉手投足間。

    不是脫胎換骨到另外一個境界，而是完完全全變成另外一個人，陌生的讓葉茜根本就不敢認(rèn)。

    “今天我過來特意來給國公府以及孟大爺請罪，都是我的錯，惹出這場禍?zhǔn)聛??！闭癸w聲音語調(diào)依舊溫和，卻聽不出任何感情來。

    葉老太爺?shù)纳袂轭D時緩了一下，孟昭卻是直盯著展飛，直接問：“不用浪費時間說這些客套話，既已知前因后果，就請展大爺直言打算怎么處置？”

    “我已與宮中賢妃娘娘送了消息，下午即會我母親送出，我行裝已經(jīng)打點妥當(dāng)，下午我就帶著母親回直隸，好好在老家奉養(yǎng)。國子監(jiān)的學(xué)業(yè)也好，還是將來前程也好，天下之大莫過與一個孝字，我該先回家好好侍奉母親，其他事情再不敢多想?！闭癸w說著，隨后看向葉老太爺?shù)溃骸皣c我的恩情，我沒齒難忘，大姑娘若只是與我不和，我定會百般忍耐，現(xiàn)在卻是與我母親如此沖突。我實在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有和離一途，還請老太爺見諒?！?/br>
    ☆、183

    展飛聲音溫和,舉止有禮,任何人也無法從他的言語和舉止上挑出錯來。

    葉茜看著他，沒由來的卻覺得陣陣發(fā)寒。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見杜俊的場景,因為馮氏，杜俊來葉家道歉，也是這樣溫和有禮,任人挑不出錯來。

    這就是讀書人,用最溫和的語言，辦著讓人挑不出錯處，卻又心寒的事。

    “和離……”葉老太爺多少怔了一下。

    在他的預(yù)期中,展飛要么就指責(zé)葉家要休妻,要么就是兩家協(xié)商著,讓葉薇病逝。葉老太爺甚至于想過，要是展飛覺得葉薇死在展家不妥當(dāng)，他會受到指責(zé)，葉薇可以死在葉家，這樣以后也不會有人拿葉薇的死說事。

    唯獨沒想到，展飛會如此恭謙的說和離。

    葉景怡道：“是葉家教女無方，前頭婚事很委屈了展大爺，現(xiàn)在大姑奶奶又闖下這樣的禍?zhǔn)?，展大爺心中怨惱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兩家姻親己定，其他事情都好商議，展大爺何必……”

    對葉家最不利的情況出現(xiàn)了，若是展飛休妻，葉家還可以指責(zé)展飛不念一點舊情?，F(xiàn)在展飛是客客氣氣的說和離。

    和離之后呢？

    等葉薇說的話，辦的事在京城傳遍時。就是和離了，每個人都曉的這是展家給國公府面子，葉薇這種確實是該休的。就是國公府收留展飛的事情拿出來講，大道理也在展飛那里，葉薇不敬婆婆又多品舌，這樣的媳婦誰都消受不起，男方要求休妻也是人之常情。

    相對的要是兩家姻親關(guān)系還沒有結(jié)束，葉家是娘家，展家就是婆家。就是從現(xiàn)在起把葉薇關(guān)到葉家，不再進(jìn)展家門，葉家也就不用承擔(dān)女兒被休回娘家的羞恥，葉薇就是不好，婆家總是要的，葉家要承擔(dān)的口舌也少許多。這樣過個一年半載，風(fēng)波過去了，再讓葉薇病逝，就葉家還是會被說，大面子總是保住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與大姑娘雖然不和，但我并沒有取她性命之意。就是葉家撫養(yǎng)一個女兒成人，也花了無數(shù)心力，豈能如此狠心。”展飛聲音感慨而慈悲，看向葉老太太道：“回想當(dāng)年我與母親來京城投奔，多虧葉老太太收留，對我們這樣的孤兒寡母尚能如此體恤，更何況自己的親孫女，我實在狠不下來這個心?！?/br>
    葉景怡臉色越發(fā)難看，斟酌用詞道：“葉家教女無方，惹出大禍，連累到展家。但是大姑奶奶也只是在家中說起，并沒有到外頭宣揚?！?/br>
    葉薇做得不好，但把事情搞的一發(fā)不可收拾的是展太太，追究責(zé)任第一責(zé)任是展太太。

    展飛目光暗了下來，十分自責(zé)的道：“父親早亡，母親辛苦撫養(yǎng)我成人，我只顧著學(xué)業(yè)，竟然沒有照顧到母親，連她得了癔癥都不知曉，還是jiejie傳話出來，說她請了御醫(yī)診治，才知道母親原來已經(jīng)病了許久。此回帶母親回鄉(xiāng)，也是想想好好撫養(yǎng)醫(yī)治，盡到兒子的孝心。母親是我生母，我無法責(zé)怪，而大姑奶奶……她是葉家女兒，我實在不想……”

    葉老太爺臉色越發(fā)難看，看著展飛道：“你是主意已定？”

    展賢妃想平息事情，說展太太有癔癥也算是一招。用病或者瘋為借口把女子關(guān)起來的多了，展賢妃如此宣布，展飛認(rèn)同合情合理。

    但展飛這樣說，那意思就是說，我的親娘我會管，葉薇是姓葉的，與他無關(guān)。

    “是。”展飛斬釘截鐵的說著，起身看著葉老太爺?shù)溃骸肮钾?fù)了老太爺當(dāng)日嫁孫女之心，我深覺得不安。只是我思前想后，婚姻乃是大事，我實在是……”

    章雨柔聽出來了，展飛是擔(dān)心葉薇會殺回來。就是讓葉薇病逝，肯定得等風(fēng)頭過去，要一年半載之后，弄不好得兩年時間，兩年時間里弄不好又會有變故。還不如直接一點，和離，葉家女兒退回葉家，再與他無關(guān)，他就能徹底甩干凈了。不由得道：“展大爺若是擔(dān)心會有變故，葉家可以保證……”

    “我……從來信得過葉家，只是姻親結(jié)至現(xiàn)在，實在無益?！闭癸w說著。

    葉茜一直沉默，聽到此處，忍不住道：“展大爺當(dāng)時……何必同意親事？”

    展飛轉(zhuǎn)頭看向葉茜，這是他進(jìn)屋之后第一次看向葉茜，一直溫和卻讓人發(fā)寒的目光的中似乎透著些什么，道：“父母之命，葉家與我有恩，我毀大姑奶奶名節(jié)是實事，我……如何能不娶？”

    葉家清楚明白是怎么回事，仍然讓展飛娶葉薇。當(dāng)時展太太已經(jīng)同意，雙方家長都已同意，葉家又與展家有恩，要是他執(zhí)意不娶，尤其是葉薇與他在水中確實有肌膚之親，他是毀葉薇的名節(jié)。

    不娶就意味著他忘恩負(fù)義，不娶就意味他頂撞長輩，不娶意味著毀人清白。他是讀書人，他要走仕途，他最在意的是名聲，不管是孝，還是恩，他都要兩全。為了一個葉薇，他不值得背上這樣的罪名。

    葉家要是把這事瞞住，不讓他娶葉薇，他會念著葉老太爺這個人情。但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卻是談下婚事，葉家給他的恩典更沒有大到可以如此cao縱他。

    娶了又怎么樣，那不是他想要的，誰也不能塞給他。牌位都不行，他咽不下這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