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木忠誠一時不知怎么開口,“這個……議員大人,我可以為您播放我們掌握到的視頻與照片,或許您可以幫助到我們?！?/br>
    “好?！碧嘏蓡T稍微松開領(lǐng)帶結(jié),簡短地說道。

    調(diào)查室室長打開屋里的投影終端機登陸量子網(wǎng)絡(luò),在整面墻壁上調(diào)出關(guān)于神秘東方人的零散資料。波蘭的密林里,因衛(wèi)星信號受阻、帶寬不夠而顯得模糊不清的頭盔攝像頭拍下一個手持沃爾特p99猛烈開火的身影,“啪、啪啪！”槍口焰連續(xù)亮起,燃燒的木屋沒有照亮人影的面部。

    下一個畫面,由華沙市皇家之路上的監(jiān)控攝像頭拍下的片段,一個穿著深色外套,長著一副平凡無奇、甚至有點令人厭惡的斯拉夫臉孔的男人走入正在維修中的圣十字大教堂。一段時間之后,教堂內(nèi)似乎發(fā)生了一點混亂,男人雙手揣兜不緊不慢地走了出來,沿著皇家之路繼續(xù)前進。不知是由于攝像頭分辨率太低,還是天氣原因,能夠表達人類特征的瞳孔、臉型、耳朵等關(guān)鍵部位都顯得模糊不清,只有那張顯然是人造面具的臉清晰地呈現(xiàn)出來。

    “等一下?！钡挛拄敽鋈缓呛堑乩湫α似饋?潔白整齊的牙齒之中生長著四顆尖銳的犬齒,如同傳說中的吸血鬼一樣?！昂呛呛恰@就是那個東方人嗎？貝魯賽巴布的能力已經(jīng)蛻化到這個地步,任由候選者大搖大擺地在街上行走？如果我沒聽錯的話,整個華沙都在他們的監(jiān)控之下？”

    “是的議員大人,我也感覺有點不可思議?！币淮缒军c頭道,“不過貝魯賽巴布的行動方式是通過‘先知’系統(tǒng)獲得無數(shù)可能的信息點,圣十字大教堂只是諸多量子信息點中的一個。越接近0時刻,確定信息點的概率坍縮程度就越大,他們會根據(jù)熵值的改變調(diào)遣力量做出應(yīng)對。不知為什么,在這件事上面他們的計算有了錯誤,既沒有保持關(guān)注,又沒有及時補完?！?/br>
    特派員瞟了他一眼：“你很了解另一個部門的運作,看來之前你在蒼蠅之王手下工作,對嗎？”

    長相憨厚的日本人慚愧地笑道：“不值一提的經(jīng)歷,議員大人?！浜?這個神秘人物拐入一條沒有攝像頭的小路,失去了蹤跡,監(jiān)聽探頭收到干擾沒有記錄到他的聲音。一定是幽靈右手得到了候選者的線索,將他保護起來了。貝魯賽巴布在波蘭首都的包圍圈沒有能攔截到任何可疑人物,他們還在華沙市進行排查,但我相信,這個人一定已經(jīng)在幽靈右手的保護下離開了波蘭,以幽靈右手的行動模式,他們會立刻轉(zhuǎn)移候選者以干擾蒼蠅之王的概率計算。——以上,就是我的匯報,議員大人?！?/br>
    德沃魯沉吟了一下,出神地望著桌上那三根顏色各異的牙簽?！翱磥硇值軙霈F(xiàn)了一個了不得的敵人呢。你們有他的身體特征,為何會查不出任何線索？”

    一寸木低下頭道：“這一點我和七部良都覺得非常奇怪,這個人的信息似乎都被一層光滑又柔韌的薄膜包裹起來了,無論如何觸摸不到關(guān)鍵信息,就像……就像量子網(wǎng)絡(luò)上有一個幽靈在隨時隨地保護著他不受打擾,用日本人的話說,他身后似乎有一個量子網(wǎng)絡(luò)的守護靈一樣……”

    特派員站了起來,“算了,議長大人將這件事交給了我,就證明這個人已經(jīng)是圣殿荊棘十字團的獵物,貝魯賽巴布和你們阿斯蒙蒂斯都可以抽手了。防御網(wǎng)絡(luò)方面的損失回頭讓執(zhí)事長打報告給我,就這樣,我們上去吧。”

    一寸木忠誠畢恭畢敬地鞠躬,跟在德沃魯后面向外走去,忽然金發(fā)的特派員停下腳步,若有所思地問：“1001cao作體得來的途徑是怎樣的？我沒有在報告中看到詳細的資料?！?/br>
    日本人立刻回答道：“今年的第二批次對外遴選時發(fā)現(xiàn)的,瑪蒙的探測小組向我們提供了信息,因為位置正巧在日本海附近,就由阿斯蒙蒂斯直接出手了,瑪蒙提供了一些必要的技術(shù)保障。她是我們幾年來找到最好的cao作體,虛擬契合度非常高,分層意識的強度是此前最好的5014號cao作體的三倍,因此剛通過生化調(diào)制就承擔(dān)了‘自由盾’的防御任務(wù)?！?/br>
    德沃魯打開準(zhǔn)備室的氣密門,淡淡地說了一句：“她是很恰當(dāng)?shù)娜诉x,但沒準(zhǔn)也是這一切麻煩的造成者呢?！艺J識她。”

    第147章 遙遠之家（上）

    顧鐵這輩子干過許多莫名其妙的事情。怎么定義“莫名其妙”這個詞呢？就是一件事做著做著,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么要做這件事情,比如十三歲那年忽然突發(fā)奇想要到永定河里面去釣烏龜,強拉著老趙坐在河邊釣了一下午,其實下午兩點半顧鐵就后悔得要死了,可為了那點面子,只能把自己莫名其妙的舉動強撐下去,最后只釣上兩條手指粗細的小魚苗子來,臉上胳膊上曬得褪了兩層皮。

    可要說這輩子最莫名其妙的事情,莫過于現(xiàn)在正在做的這件?！肮鳖欒F發(fā)出開心的大笑,笑聲通過手中的話筒變?yōu)榱鶄€大音箱里傳出震耳欲聾的噪音,但臺下幾百位皮膚粗糙的蒙古牧民面無表情地盯著他,臉上一絲笑紋都沒有?！肮?、哈哈、哈……咳咳?！敝袊说男β曉絹碓轿⑷?最后化為一聲尷尬的干咳,“那么我再說個笑話啊。”

    他穿著一身滑稽的綠色燕尾服,衣服上綴滿粉色亮片,頭戴一頂高得離奇的禮帽,腳踏一雙長得過分的皮鞋,左手抓著短拐杖,右手捏著話筒。方圓二十米的黃土表演場用簡易籬笆圍起來,頭頂是馬戲團的紅色大帳篷,他的背后是兩扇充當(dāng)幕布的白布簾,而面前,是兩百八十位面無表情的蒙古國觀眾。

    “咚咚咚咚……”絡(luò)腮胡博特按下電子琴的一個黑鍵,急促的軍鼓聲響起,兼職調(diào)音師在試圖幫助顧鐵調(diào)動觀眾的情緒。中國人明白鼓聲停止的時候就是自己開口的時候,可現(xiàn)在心里一片空白,平時裝滿腦袋的笑話一個也想不出來。

    顧鐵曾經(jīng)以為光榮馬戲團只是幽靈左手波蘭本部這幾位奇人的身份掩飾,沒想到愛娃真的在賽音山達市支起了大帳篷,號稱要連演三天,每個人對此都顯得無比興奮,——起碼看起來比找到他這個“一直在尋找的重要人物”還要興奮得多。小蘿莉要求顧鐵也扮演一個角色,中國人半開玩笑地說團里還缺一位活躍氣氛的喜劇表演者,心想到時候上去走過過場逗大家一樂就結(jié)了,沒想到開演第一天晚上等待他的就是一套花花綠綠的禮服,和一群不知為何冷漠得嚇人的觀眾。

    賽音山達是蒙古國第四大城市,東戈壁省的首都,從烏蘭巴托到二連浩特口岸必經(jīng)之路上最大的人類聚居地,根據(jù)官方資料,該市的版圖達到了4平方公里,具有4000名常駐人口,全市擁有大小商店達16家之多,而且還有著得天獨厚的交通優(yōu)勢：有一個建于上世紀(jì)七十年代的火車站。

    光榮馬戲團的帳篷就在市政府對面搭起來,沒有任何人找他們的麻煩,蒙古國人對馬戲、雜技有著天然的熱愛,不僅歡迎全世界各團體前來交流表演,自己派出的雜技團也在世界大賽上連續(xù)取得好成績,一路上收音機里都在說的就是蒙特卡洛國際馬戲雜技大賽的消息。帳篷剛一支好,市民和附近的牧民們就紛紛出現(xiàn)在房車前排隊購票,與正常情況不同的是,前來觀看馬戲的孩子并不多,觀眾大多是成年男性。從面無表情、衣著灰暗的人身上可看不出對馬戲的什么熱情,顧鐵躲在房車?yán)锿低悼粗@支奇怪的購票隊伍,心想別看長著一樣的蒙古臉龐、有著一樣的黃色皮膚,蒙古國人和中國人一眼看上去就完全不同,粗糙、沉默、強悍的蒙古漢子似乎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仿佛骨子里的激情在幾百年前就被老祖宗成吉思汗在縱橫歐亞的戰(zhàn)場上消耗干凈了。

    “第一個節(jié)目是喬治表演的吞劍和火流星,你第二個上場,負責(zé)十分鐘的表演。……你對禮服有意見嗎？快點穿上！八點鐘要準(zhǔn)時開始呢,只剩十五分鐘時間了?！毙√}莉走到房車車廂里,發(fā)現(xiàn)顧鐵正面對綠色燕尾服發(fā)呆,不禁橫眉立目道。

    “真的要我去說笑話啊……”中國人愁眉苦臉地說,“我都不會蒙古語啊。難道用中國話說笑話？”

    愛娃拋下一句“你自己想辦法”,轉(zhuǎn)身離開了房車車廂。

    趕鴨子上架的顧鐵花了幾分鐘保持房車的衛(wèi)星鏈路通暢,確認馬戲團帳篷在wifi信號的覆蓋范圍之內(nèi),然后簡易編寫了一個蒙古語翻譯程序。屬于阿爾泰語系的蒙古語在發(fā)音規(guī)則上非常詭異,聯(lián)系了好一會兒才把自己的舌頭理順了,這時前面帳篷里小白臉喬治的表演已到尾聲,換上一套白色練功服的愛娃再次催促顧鐵上場,于是中國人就在掌聲中莫名其妙地站在了舞臺的中央聚光燈下,面對坐滿了帳篷的觀眾開始了一段莫名其妙的經(jīng)歷。

    不管怎么說,顧鐵是個見過世面的人,表情輕松地轉(zhuǎn)圈問好之后,按照視野右上角文本框里的注音讀了一個他自己覺得超級好笑的笑話。這個笑話是如此幽默、含蓄、充滿智慧與哲理、讓人不斷回味、越回味越好笑,以至于剛念完,他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但半分鐘后他收住笑意,渾身發(fā)冷地發(fā)現(xiàn),對面的觀眾一個個臉色嚴(yán)肅得像是參加全民代表大會,根本沒有一個會心的笑容。

    一滴冷汗從下頜流進綠色燕尾服的領(lǐng)口,行軍鼓的聲音瞧得顧鐵心里發(fā)慌,——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挺幽默的人,說個小笑話逗心儀的姑娘一笑,這是他百試不爽的搭訕殺招,可或許是蒙古國國民的接收頻率不太一樣,居然完全沒發(fā)現(xiàn)笑話中的笑點,又或者是自己的蒙古語發(fā)音太不標(biāo)準(zhǔn),以至于沒有人聽懂關(guān)鍵的包袱？那現(xiàn)在該怎么辦？找一個讓他們能夠有共鳴的笑話？

    鼓聲停止了?！爸袊賳T出訪蒙古國?！鳖欒F清清嗓子,說出一個頗具國情的笑話：“中國官員出訪蒙古國,烏蘭巴托官員陪同參觀。中方官員見一裝修豪華的大樓,問：‘這樓是干什么的？很雄偉?。　煞焦賳T回答：‘哦,是海軍部大樓?！袊賳T很驚訝：‘你們內(nèi)陸國出?？诙紱]有,要海軍部干嗎？’蒙方官員淡定道：‘你們不也有司法部和法院嗎？’……呵呵,呵……”

    剛說完,他就在內(nèi)心抽了自己一個耳光,這個笑話顯然太過隱晦,最多讓知情人會心一笑,根本不適合在這種場合公開表演。果然,二百八十名觀眾靜靜地盯著他,馬戲團安靜得像一座墳?zāi)?一位悲催的兼職喜劇演員的墳?zāi)埂ｎ欒F有些心虛地呆立在舞臺中央,站也不是,走也不是,拿著話筒的手在微微顫抖。

    這時絡(luò)腮胡博特在一旁及時地加了幾個彈簧、香蕉球、激光之類的惡俗搞怪音效,打破了光榮馬戲團帳篷內(nèi)的沉寂,沒想到這招倒讓幾名觀眾露出了難得的笑容。中國人眼前一亮,立刻怪模怪樣的來回走了幾步,“哎呀”一聲假裝滑倒在地,大號皮鞋飛起老高。

    這下子場中泛起隱隱約約的哄笑聲,堅冰融化了,顧鐵一邊從地上爬起來,一邊暗中咒罵自己的情商,費什么鬼力氣說什么鬼笑話！這些笑點過低的蒙古男人根本就是快餐型娛樂的饑渴者,越低越俗越見效果了好吧！他蹦起來,故意板著臉說了個俗到?jīng)]有人敢在餐桌上講給朋友聽的老笑話：

    “首長檢閱部隊,說‘同志們好！’士兵們回答：‘首長好！’首長拍一拍一名士兵的胸部稱贊道：‘瞧這肌rou練得多好！’士兵回答道：‘報告首長,我是女兵！’”

    ——哄堂大笑。

    顧鐵眼含淚花地放低身段,開始了比東北二人轉(zhuǎn)還要下作的表演。二百八十名觀眾中不斷爆發(fā)出哄笑聲與掌聲,蒙古漢子們被低俗老套的笑話逗得前仰后合,啪啪啪地拍紅了手掌。十分鐘很快過去,中國人講完最后一個笑話,鞠躬下臺,走到幕布前還故意跌了一跤,身后響起最熱烈的笑聲與掌聲。

    顧鐵撲通一聲倒在后臺,悲傷道：“完了完了,今天丟人算是丟到家了……”

    “我倒覺得很成功??？”愛娃笑嘻嘻地與他擦肩而過,穿著白色緊身服的十二歲女孩軀體蹦蹦跳跳地走入表演場。潮水一樣的掌聲傳來,柔術(shù)表演是蒙古人最喜歡的項目,顧鐵忍不住也爬起來湊在幕布旁邊,偷偷觀察光榮馬戲團團長的節(jié)目。小蘿莉的軀體顯得柔弱無骨,僅僅一個下腰的動作就看得中國人心潮澎湃,明明是三十歲的成熟女人,卻擁有這樣的外貌和柔韌性,顧鐵忙移開目光,生怕看得多了會忍不住想要犯罪。

    后臺雜亂的道具中站著一條孤獨的人影,黃色假發(fā),白臉,紅鼻頭,正仰頭出神地望著一盞40瓦的白熾燈。自從小丑特里醒來之后,顧鐵還沒有同他說過話,不知這個患有奇怪病癥的家伙此時又在想些什么。

    “你喜歡‘世界’嗎？我非常喜歡。對我來說,那是家,溫暖的家?！?/br>
    特里忽然開口道,他的目光追隨著一只繞燈飛舞的小蟲,但顧鐵明白,這是一場敞開心扉對話的開始。

    第148章 遙遠之家（下）

    顧鐵走近特里,摘下高頂禮帽扔到一旁,在一只魔術(shù)道具箱子上坐了下來,“我也非常喜歡‘世界’,只是最近俗事纏身,很久沒有回去看看了?！?/br>
    小丑轉(zhuǎn)過身瞧著他,伸出右手,他的雙手分別拿著一支橙子汽水,“喝汽水嗎？每次上場前愛娃都會給我一瓶橘子汽水,這次,我有兩瓶。”

    “誰會拒絕汽水呢？”中國人伸手接過玻璃瓶,用牙齒“砰”地咬開瓶蓋灌了兩口,蒙古特產(chǎn)的“草原”牌汽水喝起來像加了許多糖和碳酸水的橘子粉,倒是勾起了童年的些許回憶。

    “你說的對?！毙〕蟾攘艘豢谄?又抬起頭張望那個白熾燈泡,不知用了多久的燈泡微微發(fā)黑,紅熱鎢絲發(fā)出的光芒有些閃爍?！拔覀兒芟?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這樣認為。但有些時候,你知道的,我的記憶和感覺有些不真實,不知道怎么應(yīng)對來自現(xiàn)實的信息沖擊?！彼么髦筇柊资痔椎氖种钢缸约旱奶杧ue。

    顧鐵偷偷審視了一下手中的汽水瓶,特里此時有點太正常了,正常到有些反常,最好的解釋就是為幫助小丑進行表演,愛娃在汽水里添加了鎮(zhèn)靜劑類的藥物。他把瓶子放到一邊,挪動身體試著坐得舒服一點,木箱上雕刻的花紋讓他屁股有點難受,“聊聊你自己吧。你們對我非常了解,可我對你們幾乎一無所知。我記得你說你來自愛沙尼亞,一個叫做……庫雷薩雷的小城,對嗎？”

    小丑點點頭：“是的,你的記憶力很好,庫雷薩雷是全世界最美麗的海灣城市,我今年二十九歲,在離開愛沙尼亞之前我從未踏出庫雷薩雷一步,既然外面沒有更好的風(fēng)景,為什么要到處奔波呢,你說是吧,顧鐵先生？”

    “咱們同歲?！敝袊俗隽藗€表示平等的手勢,“我倒是喜歡四處亂跑,或許是因為‘家’這個概念對我來說不太明確,雖然我總把自己當(dāng)成中國人,可中國民政部的資料庫里根本就沒有我這個國外游民哩。……我猜你離開愛沙尼亞,是因為赤梟兄弟會?！?/br>
    特里的身體難以察覺地顫抖了一下,但這回小丑沒有躲回虛擬世界的保護殼。良久,他回答道：“是的,幽靈右手從兄弟會的圣殿荊棘十字團手中救出了我,但我的父母、兄弟和未婚妻永遠安眠在那片碧綠的海灣?！?/br>
    這段話并沒有出乎顧鐵的意料,中國人微微嘆口氣：“重要的是,你還活著,而且要代替他們更好地活下去。你和我一樣,是幽靈右手的‘候選人’之一,對嗎？”

    “是的?！毙〕笞龀龌卮鹬?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一只小飛蟲繞著白熾燈飛舞,不斷撞擊著白鐵皮的燈罩,發(fā)出砰砰的聲音。前面的掌聲一陣比一陣熱烈,應(yīng)該是愛娃的表演到了最精華的階段,“我要準(zhǔn)備上場了。”特里低頭整理一下小丑服,把紅鼻頭仔細地安好,“還有五分鐘時間。”

    “你是土生土長的愛沙尼亞人？父母也是？”顧鐵抓緊時間問道。

    小丑迷茫地望向發(fā)問的人,“我的父母是很久以前從瑞士移居庫雷薩雷的,為什么要問這個問題？”

    “沒什么。最關(guān)鍵的是,你在量子網(wǎng)絡(luò)上的權(quán)限從何而來？”中國人跳下箱子走近小丑,有些咄咄逼人地盯著對方的眼睛。他看出現(xiàn)在特里的精神狀態(tài)比較穩(wěn)定,這可能是提問的最佳時機,五分鐘后愛娃就會跳出來保護這個脆弱的組員,而他下一次喝下這種橘子汽水,不知是多久以后的事情了。

    “……權(quán)限？什么叫權(quán)限？”特里又露出那種不知所措的表情,“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回想一下,你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你在網(wǎng)絡(luò)上具有力量的？不受其他勢力侵?jǐn)_的力量,能夠攻破其他聯(lián)網(wǎng)設(shè)備的力量,在ipv6網(wǎng)絡(luò)中興風(fēng)作浪的力量？”顧鐵換了一種提問方式。

    小丑做出思考的表情,“我、我不知道……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就能做到這些事情,我曾經(jīng)以為人人都是這樣的,可后來我發(fā)現(xiàn),愛娃、吉斯他們能做到的事情沒有我多……”他的眼球先向上、再向左轉(zhuǎn)動,這是大腦在回憶真實存在事物時的自然反應(yīng),從行為心理學(xué)的角度來說,他沒有撒謊。

    顧鐵有些苦惱地搖搖頭,“起碼告訴我,是在你被赤梟兄弟會發(fā)現(xiàn)之前還是之后？”

    “之前。自從愛沙尼亞加入gtc國家,未婚妻就送給我一臺液晶屏式的終端機,大概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吧……那是一臺戴爾牌的22寸終端機,有人體工程學(xué)的鍵盤和漂亮的銀色外觀,雖然我很舍不得我的蘋果個人電腦,可量子網(wǎng)絡(luò)非常美好,非常美好……mama說一天上網(wǎng)的時間不要超過十二小時,但第一次登陸量子網(wǎng)絡(luò),三十六個小時之后我才離開,未婚妻嚇壞了,哈哈！她是個膽小的女人,她……她的名字是,名字是……”小丑的額頭滴下冷汗,身上的肌rou開始出現(xiàn)不自覺的痙攣,顯然回憶又刺激到他的大腦,奇怪的病癥又開始折磨這個可憐的家伙了。

    顧鐵趕忙拉起特里的左手,用大拇指按壓手腕上方的內(nèi)關(guān)xue幫助他平靜下來,一邊抬起他握著汽水瓶的手：“沒事了,沒事。問題結(jié)束了,打起精神來,要準(zhǔn)備上場了,小丑！來,把汽水一口氣喝掉?！?/br>
    小丑乖乖地點頭,咕咚咚把瓶中的橘子汽水一飲而盡,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顯得好多了。這時空前熱烈的掌聲響起,穿白色緊身衣的愛娃滿頭大汗地退入后臺,抹一把汗水叫道：“小丑,十秒鐘后上場,博特,準(zhǔn)備好音樂了嗎？”

    幕布外傳來魔術(shù)師的回話：“沒問題,愛娃?！?/br>
    掌聲稍歇,輕佻的小號曲響起,掌聲慢慢變得有規(guī)律起來,觀眾開始在絡(luò)腮胡博特的帶領(lǐng)下按照節(jié)拍鼓掌。小蘿莉回頭正好瞧見顧鐵與特里肩并肩站著,立刻怒道：“顧鐵,你又在做什么？離特里遠一點！”

    小丑好脾氣地主動說明：“沒、沒什么的,愛娃,我們只是聊聊天而已……”

    “去吧,該你上場了?！毖劬σ煌蛐〕?愛娃的眼神就變得柔和起來,她溫柔又不容置疑地命令道。特里點點頭,沖顧鐵揮揮手,邁著慢騰騰的步子走向前臺。

    幕布落下,掌聲響起,表演開始了。從幕布的縫隙里顧鐵能看到那個瘦弱無助的身影,穿著滑稽的彩色上衣和燈籠褲的小丑站在二百八十名觀眾的視線里,卻愈發(fā)顯得孤獨。

    中國人抓起一條毛巾丟給小蘿莉：“擦擦汗。沒想到你們的表演真的很專業(yè)。難道幽靈右手只是副業(yè),光榮馬戲團才是你們的主要職業(yè)？”

    愛娃并不領(lǐng)情,接過毛巾丟到一邊：“能做什么事情,只在于內(nèi)心認定自己的身份,你覺得自己是誰,應(yīng)該做什么事情,正視自己的選擇才是唯一正確的道路。我們是幽靈右手,也是光榮馬戲團,正如你既是顧鐵,又是亞當(dāng),這并不矛盾,也絕不沖突?！?/br>
    顧鐵顯得有些意外：“你是早準(zhǔn)備好這段說辭的嗎？——算了。放心,我不會對特里怎么樣的,實際上,我跟他非常投緣,或許可以稱為好朋友呢?！?/br>
    “吉斯！吉斯呢？”小蘿莉沖帳篷后門喊道,幾秒種后,半張臉的家伙急匆匆沖了進來：“我來了,愛娃,還不到我的表演時間吧？”

    “特里的狀態(tài)不太好,如果他倒下,你要及時救場?！睈弁拗钢盖芭_。穿著紅色演出服、一副雜耍藝人打扮的吉斯會意地點點頭,站在幕布后觀察著前方的情況。音樂聲減小,掌聲停息了,小丑應(yīng)該正在舞臺中央表演,顧鐵不知道孤獨的小丑會完成怎樣的演出,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個世界正在一點一點遠離特里的視野,他正在逃離疏離的現(xiàn)實中冷漠的看客,把無助的掙扎化為一出沉默的喜劇。

    “愛娃。”顧鐵忽然正色道,“我們這樣做的原因究竟是什么？離開酒館,飛到蒙古國,表演馬戲,幽靈右手如果像你所說是一個龐大而嚴(yán)密的機構(gòu),相信我們有更多更好的選擇,——而不是這樣到處流浪。”

    愛娃頗感意外地打量他幾眼,“你終于發(fā)現(xiàn)了。剛見面時我說過,我們沒有任何權(quán)利干涉候選者的任何選擇,如果你堅持不表演馬戲或干脆直接飛去日本,都是可以得到執(zhí)行的。但這一切都關(guān)系到安全,最重要的安全?！豹q豫了一下,小蘿莉下定決心似的說：“貝魯賽巴布是兄弟會的七大部門之一,負責(zé)候選者的甄別、監(jiān)控和圍捕,根據(jù)聆聽者的指示,他們是根據(jù)某種神秘的方法判斷候選者行為的概率,越有規(guī)律的行為,越容易被對方掌握。因此,無論是馬戲本身,還是尊重你們的自由意志,本質(zhì)上都是以無序的行為同貝魯賽巴布的探測系統(tǒng)對抗,這么說,你懂了嗎？”

    中國人愣了一下,慢慢地點點頭：“原來是這樣。追捕候選者的貝魯賽巴布,掌管網(wǎng)絡(luò)力量的阿斯蒙蒂斯,起碼我現(xiàn)在明白兄弟會兩名惡魔的職能了。”他又搖搖頭,意興索然地走向外面：“想到自己成為神秘組織的目標(biāo),不知為什么,忽然有點厭倦流浪了呢。我去車?yán)镄菹⒁粫?你們慢慢玩?！?/br>
    “你……”小蘿莉欲言又止,靜靜站在那里,看中國人慢慢走出帳篷的后門。

    蒙古秋季的夜晚涼意襲人,顧鐵裹緊身上綠色的外套,在冰冷的空氣中呵出一口白霧：“是啊,我是什么人,我內(nèi)心認定自己是什么樣的身份？我的道路在哪里？……好久沒回去看看了,今夜,就回到‘世界’去找些安慰好了?！?/br>
    第149章 聆聽之魂（上）

    2.71南大陸的春季已經(jīng)燥熱不堪,下午五點三十分,積蓄一天的暑氣逐漸消散,從無盡沙海吹來的北風(fēng)給黃金之城帶來難得的清涼,在哈里瑪雅莊園樹影婆娑的庭院內(nèi),一場盛大的慶功宴會剛剛開始。棕櫚樹之間掛著五顏六色的彩帶,穿著盛裝的男女坐在圓桌周圍,依照主神盧塔的同心圓符號打造、能夠容納一百人同時就餐的巨型圓桌坐滿了身份高貴的賓朋,精美的菜肴被男仆流水般送上席面,圓桌中央是一個舞池,落日余暉照亮舞池中央的彩燈,五人小樂隊正在演奏歡快的圓舞曲。

    與這一切和煦美好的事物背道而馳的,是宴會壓抑的氣氛。臉色鐵青的哈里瑪雅親王端坐在扶手椅上,他不開口,沒有一個人敢端起酒杯說一句祝福的話兒,近百位客人只能老老實實坐在座位里,眼睜睜看著香氣撲鼻的菜肴慢慢變冷。這次宴會上“哈里瑪雅親王埃米爾·伊本·沙卡爾之子、賢明、正直、勇敢之國王以賽巴因克大帝的親外甥、馬拉坎達鎮(zhèn)長、那摩扎商路協(xié)會會長和西北行省唯一皇家巡視官杜·伊本·沙卡爾”知趣地沒有出席,支持赫熱彌亞斯總督的貴客們當(dāng)然也沒有出現(xiàn),這本該是屬于?；庶h的勝利晚宴,但一場發(fā)生在眼皮底下的大膽偷襲讓親王顏面盡失,盡管新任男爵大人毫發(fā)未傷,可此時老親王的內(nèi)心如有一萬頭噬沙蟲在縱橫馳騁,恨不得把莊園護衛(wèi)總管當(dāng)場切成碎塊喂狗以泄心頭之忿。但當(dāng)著兩位宴會的主角,埃米爾·沙卡爾只能強忍著滿腔怒火,握著酒杯的右手在不住微微顫抖。

    約納與阿賽坐在老親王的右手邊,東方人眼巴巴地瞅著盤子里的食物,悄悄問：“到底什么時候能吃飯??？你是受邀參加七點鐘的皇室晚宴了,可我要想辦法自己填飽肚子才行呢……這盤鳳梨酸辣椒烤rou已經(jīng)錯過了品嘗的最佳時機,鮮嫩多汁的小牛rou正在一分一秒變冷,熱乎乎的rou汁凝結(jié)成惡心的白色油脂,啊啊啊啊……這、這簡直就是犯罪??！”

    三級占星術(shù)士低下頭,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親王說一定要等黃金之城的警備隊長官登門道歉才行,鬼知道這位長官什么時候能趕到莊園啊……”

    阿賽偷偷把兩只手指頭伸向盤中的烤rou,“雖然在我們東方正餐必須由長者先動筷子才能開始,不過比起糟蹋食物這個天大的罪名來說,我還是稍稍違背一下祖訓(xùn)好了……就吃一小塊,一小塊……”

    約納“啪”地把東方人的手拍了回去：“別搗亂,好多人正看著咱們呢?！?/br>
    這張奇大無比的圓桌實際上是一個環(huán)形,隔著小舞池,對面幾十位百無聊賴的賓客正偷偷觀察著皇家武士遴選的勝出者,被皇帝陛下青眼相加的新科紅人。幾位女賓饒有興致地盯著阿賽,交頭接耳評論著東方人的長相、身材和那條特立獨行的辮子,當(dāng)然,幾位年齡更小的貴族小姐對約納更感興趣,幾分鐘內(nèi)已經(jīng)拋來相當(dāng)數(shù)量的媚眼,害占星術(shù)士都不敢朝那個方向張望了。

    阿賽對食物的感情倒是讓約納想起一個人來,那個說不上是敵人還是朋友的家伙,扎維帝國黃金鐵錘軍團親衛(wèi)隊隊長、黃金地行龍騎士喬普?？磥硐矚g美食的男人都是樂觀隨和喜歡微笑的樂天派,要說兩人的不同點,喬普是一個值得信賴、擁有堅強信念的戰(zhàn)士,而這個來自東方的家伙,是個對什么都充滿好奇、做事有點脫線的不可靠男人。

    仿佛聽到身邊少年的心聲,嘴里塞得滿滿的阿賽抬起頭來：“什么？”

    “什么什么？我沒說話啊？”約納當(dāng)然不肯承認自己的腹誹,他可不信神秘的東方人能神秘到傾聽別人的心聲。

    “哦,那是我聽粗了?！卑①惡觳磺宓卣f,艱難地咽下一大口烤rou,趁親王不注意抓起酒杯咕咚咕咚喝下半杯氣泡酒。背后的男仆立刻湊過來幫他續(xù)滿金黃色的酒液,又貼心地撤下被偷吃了一半的前菜,換上新的一盤熱氣騰騰的鳳梨酸辣椒烤rou。

    “……有熱的不早說……”東方人把嘴里冷掉的牛rou嚼啊嚼啊嚼成了一個粗纖維的餅子,咽也不是,吐也不是,抬頭幽怨地瞧著約納,“都怪你,你為鼠么就那么招壞人喜歡啊,跟你一塊呆了幾天都打多少回架了你算算?！?/br>
    “又不是我自己選的！”想到這件事,約納自己都有點來氣,“要么你自己走啊,干嘛非跟我一塊兒?！?/br>
    阿賽白了他一眼：“切,有一位大劍士暗中保護的世襲男爵,傻子才不跟你一塊兒行動呢。話說回來,咱們什么時候動身去吠陀國？”

    倆人正在聊天的功夫,莊園門口方向傳來喧嘩聲,沒過多久,三匹快馬踏過碧綠的草地快速馳來,在距離庭院一百步的地方勒住韁繩,三個男人滾鞍下馬,一溜小跑來到了宴會桌前,在兩名輕騎士陪同下來到親王面前單膝跪地行禮的軍官據(jù)說就是巴克特里亞警備隊隊長薩姆斯·薩迪斯少校,一個命運多舛的男人。阿賽的旁邊坐著一位多嘴的帝國伯爵,從剛才起就一直用別扭的西大陸通用語講解黃金之城的政治態(tài)勢和人物簡介,無論聽眾愛不愛聽,講演的興趣可一直不減。據(jù)他介紹,這位薩迪斯少校是個從草根劍士成長起來的平民英雄,沒有任何后臺背景,也不傾向于任何一方政治勢力,因此才能擔(dān)任皇城警備隊隊長這個敏感的官職；但從上任之后就在皇帝陛下與赫熱彌亞斯的政治斗爭中風(fēng)雨飄搖,成了公用的緩沖器和出氣筒。發(fā)生在哈里瑪雅莊園的襲擊事件要這位老兄來負責(zé)的話著實有些冤枉,可親王大人貌似也找不到更好的臺階了。

    “親王大人、公爵大人、公爵大人、公爵大人……”留著兩撇小胡子、看起來有點像鄰家大叔的薩迪斯少校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問好,他可不是結(jié)巴,因為在座的眾多大人物當(dāng)中僅僅公爵就有五位,伯爵及以下爵位數(shù)不勝數(shù),哈里瑪雅親王的面子在黃金之城可謂首屈一指了,誰都知道親王是皇帝陛下最親近的人,大多數(shù)貴族是和約納一樣做好了趕兩個場的打算的,先來莊園吃一頓早晚餐,再去宮殿吃一頓晚晚餐,多親多近,有益無害。

    約納和阿賽都不是政治圈子里的人,從剛才就沒仔細聽介紹,這會兒瞧著老親王把警備隊隊長罵得狗血淋頭,又覺得有點悲慘加無聊,于是又自顧偷偷聊起天來。

    “你說去吠陀國？我剛才還跟親王說起,要他幫我在巴克特里亞的主要街道張貼啟事尋找兩位伙伴,在5月15日之前我必須留在這里,這是埃利奧特、龍姬與我之間的約定?！奔s納說。

    “可是我必須早點趕到啊,不然錯過了最佳時機就又進入衰退期了,要辦事就麻煩多了……”東方人煩惱地玩弄著自己的辮梢。

    “那就下個月等你再強大起來的時候再辦事不行么？”占星術(shù)士問。

    “這件事已經(jīng)拖了半年多了,再不完成恐怕雇主就要發(fā)狂了啦。”阿賽頭疼道,“信譽啊,我寶貴的信譽正在江河日下……”

    “說起來,你到底要去做什么？吠陀國聽說是個非常奇怪的地方。”約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