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像是誰打開了火山熔巖的總閥門,巖漿從斜下方?jīng)_破巖層,以排山倒海之勢涌出地面,空氣中的溫度在急劇升高,熱蒸汽和火山灰揚起七百碼高的煙柱。火刃騎兵團第十四、十六飛行騎兵隊在薩迪斯中校的指揮下各自尋找目標(biāo),牽引著移動不便的熱氣球向兩側(cè)躲避,約納感覺每呼吸一次,都在身體內(nèi)灌入塵埃和熱湯的混合物,“咳咳咳……”他開始劇烈咳嗽起來。

    這時一股寶貴的清涼自腰間升起,霎時間將炎熱與塵灰驅(qū)逐出身體,空氣變得冰涼純凈,連坐在前面的莫瑞爾隊長都感覺到了這種異常,回頭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謝謝您,約納中校！”

    “呃,這個,沒事……”占星術(shù)士低頭看看自己的腰間。他明白初代導(dǎo)師吉爾伯托·吉爾伯奈翁饋贈給自己——準(zhǔn)確地說,饋贈給降臨者——的腰帶肯定不是凡品,可沒想到腰帶上的溫控星陣或魔法陣可以自動啟動。此情此景忽然讓他感到非常熟悉。幾個月以前的一天,他就是這樣開啟了腰帶上的溫控星陣沖進燃燒的紅石堡皇家與圣公會圖書館,搶救出了背叛者賽格萊斯的幾頁無名書殘紙,他的生命由此完全改變。俯瞰蒼茫大地如同地獄般的場景,約納不禁感到一切是如此不真實,從紅土平原占星術(shù)塔的小小占星術(shù)士學(xué)徒,到乘坐著駝鷹翱翔于沸騰火山口之上的三級占星術(shù)士,這一切只在短短兩個月中發(fā)生,他經(jīng)歷了那么多戰(zhàn)斗、相識、災(zāi)難與分別,與未知世界的降臨者爭斗,逐漸揭示一個又一個錯綜復(fù)雜的真相,按照背叛者指引的方向艱難前進,——如果有重新選擇一次的機會,他還會義無反顧地沖進烈焰中的圖書館嗎？

    駝鷹下方吊籃里的粉帽矮人發(fā)出亂七八糟的咳嗽聲,聽起來像一群小雞在鳴叫。旁邊一頭駝鷹的背上,阿賽滿臉興奮地叫嚷道：“喂喂,約納兄,這不是一生難得一見的奇景嗎,為什么要滿臉迷茫？看那邊看那邊,巖漿快要流進河里了！”

    約納揉揉臉讓自己清醒一下,順著東方人所指的方向望去。紅熱的熔巖沿著河谷向南流動,最終流入了赤色的?？税退{河,“哧……”第一波巖漿立刻將河水氣化,自身被冷卻化為灰暗的玄武巖沉入河底,鮮紅色的火焰之河與暗紅色的水流之河開始一場慘烈的戰(zhàn)爭,巖石融化,河水沸騰,冰與火的交鋒引起一場又一場爆炸,灼熱的火山彈漫天飛舞,隨著巖漿不斷灌入河流,一團上千碼高的雪白蒸汽云團翻滾著升起,籠罩了視野內(nèi)的全部近空。

    “加油啊,?？税退{河！把巖漿冷卻掉,平息?？死鹕降膽嵟?！”驚人的景象令約納立時拋去了迷思,感覺渾身的血液都開始燃燒,他忍不住攥緊拳頭大喊道。

    “冷卻！冷卻！冷卻！”長胡子長老跳躍著揮舞手臂,上百名佛洛勒斯男性公民立刻齊聲吶喊。

    這時有個眼尖的騎兵指著斜下方喊道：“瞧,那是不是魔偶？”

    果然,從塵煙的縫隙里能看到巖漿中有一個小小的人形在翻滾、掙扎,不斷試圖站起來,又被炙熱的熔巖推倒,耐熱魔偶身上銀亮的甲殼已經(jīng)被灼得焦黑,動作顯得笨拙無力,蒸汽從背部甲葉的縫隙里呼呼噴出。它在試著向西移動逃離熔巖河的范圍,可腳步被沒至腰間的紅熱巖漿推動,反而離沸騰的?？税退{河越來越近。

    一旦跌如燃燒的河谷,這具珍貴的魔偶與cao作員毫無疑問會失去最后的生機,“逃出來啊,魔偶！向著西方移動！”約納焦急地喊著,抽出席拉霏娜握在手里,又不知自己現(xiàn)在能做些什么。

    “向西！向西！向西！”粉帽矮人們整齊地喊著,“向東！”一個纖細的聲音顯然是喊錯了方向,佛洛勒斯男人們的聲音停頓了一下,變成一片嘰嘰喳喳吵得人腦袋生疼的指責(zé)聲。

    “等等……”占星術(shù)士沉吟了一下,扭向東方人的方向：“阿賽,我有個主意,不過需要你的幫助?！?/br>
    “那還用說,約納兄？”東方人毫不猶豫地拍拍胸脯。

    兩人簡單對話幾句,然后與各自前座的駝鷹騎兵說明情況,“什么？”莫瑞爾中尉大驚失色,“那絕對不行,約納中校！帝國騎兵的榮譽決不允許我拿您的生命開玩笑！”

    約納毫不示弱地瞪著他：“我不會胡亂冒險的,安全是有保證的,相信我,中尉！”

    正在僵持的時候,旁邊的駝鷹松開腳爪,振翅畫出一道弧線向下飛去,變得越來越小的東方人揮手道：“我先過去了,約納兄！你要注意……哎呀！”一顆火山彈貼著他的駝鷹身邊飛過,飛行騎獸哀鳴一聲,右翼的羽毛焦糊了一片。

    “安全是有保證的……”占星術(shù)士有點沒底氣地重復(fù)道,“這是命令,中尉！”

    一旦拿出長官的架子來,莫瑞爾中尉就不得不讓步了,這個踏實可信的男人偷偷向薩迪斯中校望了一眼,咬緊牙關(guān)：“遵命,約納中校。就讓我送您到地獄中去吧……嗚——哈！”

    “南希小姐”松開熱氣球,以一道漂亮的曲線翻身向下俯沖。吊籃的重量被十頭駝鷹承擔(dān),騎獸們的高度明顯下沉了一下,用力扇動翅膀以維持平衡?！案墒裁?？……見鬼！”薩迪斯中校這時才發(fā)現(xiàn)來自黃金之城的新任中校居然向著巖漿直挺挺地沖去,“啪”地一拍自己的腦門,怒吼一聲。

    腰帶上的溫控魔法陣在約納身旁營造出不受侵?jǐn)_的涼爽空間,前面的阿賽就沒這么好運了,東方人將辮子咬在口中,滿臉沁出大顆的汗珠。迅捷無匹的駝鷹轉(zhuǎn)瞬間就降下幾百碼的高度,接近紅熱的巖漿之河,“阿賽！”約納擎起法杖席拉霏娜,沖前面的伙伴大喊一聲。

    “了解,約納兄！”東方人一躍而起,站在駝鷹的背上擺出拔劍姿勢,他的衣角在高熱中迅速蜷曲焦黑,身下的騎獸在劇烈顫抖,顯然無法堅持太久。

    約納閉上眼睛,玲瓏剔透的星際線在眼前匯集。他將要做的事情沒有第二次嘗試的機會,必須成功,只能成功。第一宮三十號星“熊”與第七宮七號對星“小船”的橙紅色星際線散發(fā)著令他心安的溫暖能量,三級占星術(shù)士的腦海中浮現(xiàn)不久之前在火山口的時空星陣上看到的玄妙符號。降臨者未能完全理解初代導(dǎo)師遺作的精妙之處,卻給了17歲少年太大的啟發(fā)?，F(xiàn)在,他需要嶄新星陣提供的龐大能量,卻沒有任何試驗的機會。一個又一個曲線、能量節(jié)點與吉爾伯托螺旋從眼前飄過,約納猛地睜開眼睛,右手從鹿皮包里掏出星星塵埃灑在空中,接著用指尖觸摸法杖頂端的寶石,微微調(diào)整紅寶石中銀線的位置。用純銀絲在內(nèi)部刻有“蘑菇農(nóng)莊三叉戟”星陣的寶石開始散發(fā)明亮的光芒,浩瀚的星辰之力正在其中匯集凝聚。

    “來吧,一定要成功！”

    身處熊熊燃燒的火焰之河上,占星術(shù)士此刻的心情卻平靜得像一池幽深的潭水,“……螺旋三叉戟！”按照初代導(dǎo)師的思路改良的攻擊星陣自法杖頂端激射而出,蘑菇農(nóng)莊三叉戟的三道射線被擰成一股高速旋轉(zhuǎn)的螺旋形光柱,像一個大大的鉆頭般狠狠擊中地面。

    第168章 流火之地（下）

    約納想要做到的,是在熔巖中開辟出一條臨時道路,解救被困的耐熱魔偶。在“蘑菇農(nóng)莊三叉戟”攻擊星陣的末端加以改良,使得三股射線變?yōu)橐桓@人的螺旋光柱,他的嘗試幸運地成功了,有成年腿粗細的橙紅色螺旋光柱射入巖漿,霎時間破開一條紅浪翻滾的道路,占星術(shù)士緊緊咬著牙,雙手控制法杖席拉霏娜的角度,“螺旋三叉戟”由熔巖之河中央開始,向東方犁出一條深邃的溝壑?！稗Z！”射線在留下兩百尺的引流槽之后,在?？税退{河河岸鑿出一個巨大的缺口。

    向東南方緩緩流動的巖漿分流了,魔偶被流向正東的一股熔巖推動,逐漸脫離火焰之河的主干道。深達十尺的引流槽很快被粘稠的巖漿填滿,魔偶跌跌撞撞向東方移動,隨著巖漿流速的加快,它正在接近新開辟的河岸埡口。熔巖開始從新的缺口流入埃克巴塔納河,沸騰的河水散發(fā)出nongnong的蒸汽,“……就是現(xiàn)在,阿賽！”約納大吼一聲。前座的莫瑞爾中尉拉起韁繩,“南希小姐”從魔偶頭上穿梭而過,占星術(shù)士轉(zhuǎn)回頭焦急地向另一頭飛行騎獸張望。

    “得令?！睎|方人站在不斷盤旋的駝鷹背上,右手握緊名劍“饕餮”的劍柄。騎兵控制著騎獸接近河岸,這頭駝鷹的羽毛末端開始燃起小小的火苗,可服從性遏制了天然的恐懼,騎獸徑直向燃燒的河流沖去。

    “著！”

    清冷如水的淡青色劍光割破灼熱的空氣,遠在幾百碼外的約納脊背一寒,像是被冷冽的劍氣灼傷了皮膚。駝鷹振翅飛起,“幸不辱命,約納兄?！卑①愅鲁隹谥械霓p子,被煙熏黑的臉上露出明朗的笑容。

    “咔咔……轟隆！”河岸邊聳立的一座巨石根基出出現(xiàn)一道光滑的裂隙,巨巖開始慢慢傾斜,接著轟然滾落,徑直砸在新開辟的引流渠正中,發(fā)出驚天動地的巨響,立時濺起漫天火紅的星花。巖漿之流被截斷了。魔偶承受的壓力立刻減輕,它用笨拙的動作攀住河岸嶙峋的巖石,腳下的熔巖不斷流入?？税退{河,液面逐漸降低。終于,它的左腳從巖漿中拔出,踏上了干燥冰冷的巖石表面,身上粘附的熔巖噼里啪啦落向地面,立刻冷卻變?yōu)楹谏w粒,魔偶站直身體,慢慢舉起焦黑的右臂,向天空做出勝利的宣言。

    “萬歲！”佛洛勒斯人一齊發(fā)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兩頭駝鷹一前一后向天空爬升,阿賽座下的騎獸顯然受到了高熱的傷害,振翅的速度越來越慢。騎兵回過頭來對阿賽說：“劍士大人,我們有麻煩了,我的‘老莉莉’已經(jīng)用完了最后一點體力,沒辦法再飛行了?！?/br>
    東方人苦笑道：“那么你希望我做點什么？我倒是帶著一些高蛋白的零食,可莉莉小姐喜歡吃人類的食物么？”

    莫瑞爾中尉的“南希小姐”也減慢了爬升速度,熔巖上空充滿了熱蒸汽的亂流,每一次振翅都是與空氣的艱苦搏斗?！澳馉?他們不行了,去幫忙！”回頭看到伙伴的困境,約納毫不猶豫地發(fā)出指令。

    “遵命,約納中校?！憋w行騎兵隊隊長低下頭撫摸駝鷹強健的脖頸,“南希小姐”停止扇動翅膀,身形立刻如同鉛塊一樣下墜,幾秒鐘后就下降到與“老莉莉”相同的高度,罕見的黑色駝鷹展開雙翅,發(fā)出悠長的鳴叫,兩次振翅就在空中穩(wěn)住了身形。高超的飛行技巧未能彌補體力耗盡的事實,莫瑞爾中尉拋出纜繩,在前面拖曳著另一頭駝鷹前進,“小心！”一枚呼嘯而來的火山彈險些擊中他們,約納射出螺旋三叉戟,正面將火山彈轟隆一聲炸得粉碎。

    “漂亮的禮花,約納兄！”充滿樂觀的東方人舉起大拇指。

    “虧你還笑得出來……”占星術(shù)士放下法杖,憂心忡忡地望著天空。繞過一股煙塵柱,“南希小姐”的飛行姿態(tài)也變得歪歪斜斜,看起來沒辦法再升上天空了。

    這時,風(fēng)聲與陰影出現(xiàn)在頭頂,十二頭掛有皇家火刃騎兵團紋章的重裝駝鷹出現(xiàn)在身旁,強勁有力的翅膀托起了兩頭精疲力竭的騎獸,“第十四飛行騎兵團奉命前來接應(yīng),約納中校?！币幻诎镑成系闹形拒姽俪錆M崇敬地敬禮,“您是我見過的最勇敢的人,約納中校！……另外,薩迪斯中校非常憤怒……祝您好運！”

    “隨便吧……”約納放松手腳癱在駝鷹背上,一鼓作氣的勇敢此時消耗殆盡,充滿身體的是一陣陣遲來的恐懼?！奥菪骊笔遣怀墒斓墓粜顷?兩次設(shè)計就消耗了百分之八十的精神池液面,還有大大的改進余地。這個玩命般的計劃是他聽到那名佛洛勒斯男性公民叫嚷“向東”時想到的,河岸邊矗立著許多上粗下細的巨石,計劃的關(guān)鍵,就是自己能否一舉掘開二百尺長的引流槽,以及阿賽能否一劍斬斷上百噸重的巨巖。——回頭想想,占星術(shù)士對東方人的信心似乎比對自己還要稍微充足一點。

    隨著高度不斷爬升,空氣變得清明起來,“萬歲！萬歲！萬歲！”粉帽矮人的歡呼聲出現(xiàn)在耳旁。一看到被眾多駝鷹簇?fù)淼挠⑿郯踩环祷?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又陡然增加了三十個分貝,“萬歲！?？税退{的約納萬歲！”佛洛勒斯人又換了一種稱呼,用又尖又細又整齊的聲音喊道。

    約納扭過頭望著阿賽,東方人心有靈犀地嘿嘿一笑,“搞不清楚什么意思是嗎？我猜第一,那架魔偶的cao作員是?？税退{長老會的成員之一,不然大伙不會這樣緊張；第二,‘埃克巴塔納的約納’從修辭上來說是一種主從格式,它實際上意味著‘約納的?？税退{’,也就是說,這些小家伙承認(rèn)你是火山之國的所有人了,恭喜你啊,?？税退{男爵。”

    “唉唉,其實我也沒做什么……”17歲少年臉上有點發(fā)熱,畢竟鑿?fù)傅貧な┓艓r漿的壯舉不是他構(gòu)思出來的,可粉帽矮人的崇拜確實讓他心里有點飄飄然,——這種受人景仰的感覺原來是這么美好。

    爬升到安全高度,約納第一眼看到的是薩迪斯中校噴火的眼睛,如果眼神能殺人的話,占星術(shù)士連同莫瑞爾中尉早就被切成一萬塊看不清形狀的碎rou了?！盎氐街笓]所之后,我們得坐下來好好談?wù)?約納中校?！绷糁鴥善残『拥尿T兵團軍官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我不知道在黃金之城你們是怎么做做事的,但在旁遮普,在東南邊境,我們……”

    阿賽看到約納的窘迫,在旁邊沖周圍的熱氣球使勁揮手,“萬歲！萬歲！萬歲！”在他的指揮下,佛洛勒斯人發(fā)出喧鬧的歡呼聲,立刻就把薩迪斯中校的聲音淹沒了。中校說完一大通牢sao,發(fā)覺連自己都沒聽清剛才的金玉良言,憤憤地扭過頭不再言語了。

    熔巖的噴發(fā)從下午四點一直持續(xù)到晚上十點半,終于火山的內(nèi)部壓力開始減弱,巖漿之河變成平緩流淌的靜靜河流,上方的巖漿慢慢冷卻變成黑色硬殼,又在熔巖的推動下破碎、沉沒,從高空看起來像一副紅黑相間的裝飾掛毯。整個?？税退{河的地貌已經(jīng)完全改變,熔巖筑起了一圈灰色玄武巖的墻壁,將河的左岸變成一個盛滿巖漿的大湖,熔巖還在不斷流入河水,乳白色的蒸汽柱升入高空,就算在夜間,這一片區(qū)域還是顯得十分明亮,紅熱巖漿的光亮就算在一百哩外還是能清楚看見。

    在?？税退{的圣地“熔爐之心”頂層,一場盛大的宴會剛剛開始。約納、阿賽、薩迪斯中校、吐火羅大使和所有的騎兵隊成員都被破例邀請參加這頓遲來的晚餐,房頂?shù)桶姆块g內(nèi)聚集了幾十名人類與上百名佛洛勒斯男性公民,身材瘦高的薩迪斯中校端端正正坐在圓凳上,包頭巾幾乎觸到天花板。阿賽捅一捅約納的腰,低笑道：“你說他等會兒吃飯的時候一低頭,頭巾不就杵在對面人的臉上了？”

    “哈哈哈……嚴(yán)肅點！”約納笑出了聲,趕緊捂住嘴瞪了東方人一眼。

    粉帽矮人的餐桌對于人類來說有點像過家家用的兒童玩具,桌上擺滿了香氣撲鼻的精致菜肴,當(dāng)然少不了火山之過引以為豪的黑金地鼠rou料理。在胡子最長的長老宣布宴會開始之前,東方人已經(jīng)偷偷干掉了七盤點心、整整兩筐面包和一大盆熱湯,“呼……接下來可以正式開吃了。”阿賽拍拍毫無反應(yīng)的肚子,在身邊高高一摞袖珍盤子頂端小心翼翼加上一只舔得干干凈凈的餐盤。

    “……以上就是長老會代表全體佛洛勒斯人對約納閣下表示的崇高敬意,而其他人則贏得了?？税退{的友誼?！遍L老冗長的致辭讓約納有點走神,等他回過神來,致辭已經(jīng)結(jié)束了,長老舉起大號玻璃酒杯：“為了火山之國的安寧,干杯！”

    “干杯！”人類紛紛用兩個手指拈起酒杯,把杯中酒倒進嘴里。透過他們身邊的瞭望窗可以看到,火山口中的巖漿已經(jīng)下降許多,靜靜地在碗底散發(fā)著溫暖的紅光,初代導(dǎo)師的時空星陣整個露了出來,柱子上的綠寶石已經(jīng)紛紛破碎,這個工作了數(shù)百年的古老星陣終于完成了歷史使命,可以暫時歇息了。

    下面,就是分別的時刻了吧。約納偷偷瞧了一眼身旁大吃大喝的東方伙伴,心中泛起淡淡的感傷。

    第169章 再襲之?dāng)常ㄉ希?/br>
    吐火羅帝國皇家火刃騎兵團的武裝駝鷹在晨光中起飛。盡管宿醉未消,訓(xùn)練有素的騎兵們還是控制著飛行騎獸一個接一個飛離熔爐之心的頂層平臺,在空中組成箭頭形的飛行編隊。

    “要經(jīng)?；貋砜纯?埃克巴塔納的約納閣下,這里是你的家啊?！焙幼铋L的長老拉著約納的手,哆哆嗦嗦地說。長老會的成員們圍繞在占星術(shù)士身旁,全都是一臉戀戀不舍的委屈表情,這些滿臉皺紋的佛洛勒斯老人不禁讓約納想起養(yǎng)育自己長大、如今又不知所終的柯沙瓦老師,忍不住鼻頭一酸,連忙扭開頭去：“當(dāng)然,當(dāng)然,有機會的話,我會回來看看大家的?！?/br>
    “下次你再來的話可見不到我們啦,我們的壽命快結(jié)束了,很快新的一屆長老會就會接管火山之國。相信馴服的?？死鹕綍尠？税退{寫下嶄新的歷史,謝謝你,?？税退{的約納！”長老們一齊躬下身子,再一次表達了謝意。在昨晚的宴會中約納已經(jīng)了解到粉帽矮人的壽命只有四十年,他們的生死觀非?；磉_,敢于坦然面對死亡的話題,這讓在場的人類感到非常欽佩。

    “你們也教會我很多?！闭夹切g(shù)士低聲說,輕輕抽回自己的左手。他也想在熱情的火山之國多盤桓幾日,但阿賽急著趕往吠陀國辦事,薩迪斯中校也不會同意住在?？税退{這個荒唐的請求。

    “起飛嗎,約納中校？”跨坐在駝鷹脖頸上的莫瑞爾中尉回頭詢問。

    “……走吧?！奔s納輕聲吐出兩個字。

    “遵命。嗚——哈！”騎兵隊長發(fā)出指令,經(jīng)過一夜休息恢復(fù)了體力的“南希小姐”展開黑色雙翼,掀起強勁的暴風(fēng)。三次振翅,駝鷹已升起在五十碼的空中,熔爐之心頂層的長老們變得更小了,他們都用左手按著自己的尖帽子,揮舞著右手：“保重啊！一定要?；貋砜纯?！”

    約納也使勁揮手作別：“你們也要保重身體！”

    隨著高度不斷攀升,熔爐之心、火山口和市鎮(zhèn)廣場依次展現(xiàn)在視野里?！疤炷?那是……”約納難以置信地捂住嘴巴。圍繞著熔爐之心的廣場被亮麗的粉色填滿了,那是自發(fā)聚集在市中心為他送行的佛洛勒斯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各式各樣的粉帽子擠擠挨挨,不知誰在指揮,成千上萬的矮人整齊地喊道：“珍重！珍重！珍重！”

    忽然像一陣風(fēng)吹低粉色的花海,那粉紅色的海洋一下子變成了褐色,幾秒鐘之后約納才反應(yīng)過來,那是所有佛洛勒斯人同時摘下了帽子鞠躬行禮?！獩]人曾見到粉帽矮人摘下他們珍視如生命的帽子,佛洛勒斯人最大的禁忌,一定也是他們最高的禮節(jié)。

    淚水立刻濕潤了三級占星術(shù)士的眼眶,他咬著牙用衣袖抹臉,一邊低聲咒罵著：“風(fēng)太大了,吹得眼睛好疼?！?/br>
    “是的,您需要一副防風(fēng)鏡,約納中校?！鄙平馊艘獾哪馉栔形静]有回頭。

    三十六頭駝鷹迎著朝陽飛入高空,畫出一道弧線轉(zhuǎn)向南方?！昂馨舻慕?jīng)歷呢,約納兄！”身旁的駝鷹背上,阿賽向他露出明朗的笑容,潔白的牙齒在晨光中閃亮,“他們還送了我一塊新式的蒸汽懷表,超級好用的！”

    約納點點頭。長老們送給他的禮物整整占去了兩頭駝鷹的負(fù)重,他都沒來得及看看都有些什么新奇的玩意兒。

    背后群山籠罩的?？税退{在逐漸遠去。十只粉色的熱氣球緩緩升起,蒸汽傀儡防御系統(tǒng)再次啟動了,火山熔爐旁邊的蒸汽鍛錘再次啟動,將低沉的敲擊聲傳遍四野。火山之國中央依然閃耀著?？死鹕降墓廨x,但群山之外的埃克巴塔納河更多了一處舉世罕見的奇景,亮紅色巖漿與褐紅色河水相互交匯,時刻不停流入的熔巖沸騰著河水,白色蒸汽翻滾著升入高空。

    駝鷹編隊繞過那道乳白色云柱向南飛行,昨天發(fā)生的一切像是幻夢般不真實,唯有留在鹿皮袋中的一張羊皮紙沉甸甸的寫滿成就感。那是?？税退{對吐火羅帝國開具的一紙保證書,盡管火山之國仍然不承認(rèn)吐火羅的管轄權(quán),但正式承諾不在任何戰(zhàn)爭行為中威脅吐火羅的安全,并“在情況允許的情況下”幫助帝國打贏一場戰(zhàn)爭。這就是帝國皇帝最需要的東西,事到如今,約納終于可以對以賽巴因克大帝的厚愛問心無愧了。

    獵獵的風(fēng)聲中,莫瑞爾中尉回頭喊道：“薩迪斯中校指示減慢飛行速度,以照顧受傷的‘老莉莉’,我們預(yù)計四十分鐘后到達旁遮普大營,約納中校！”

    約納舉起右手大拇指,表示收到訊息。

    長途飛行顯得有些無聊,東方人在擺弄著嶄新的懷表,約納感覺到宿醉的頭痛,打算在鞍鞒中小憩一下。剛閉上眼睛,一種怪異又熟悉的抽離感降臨了,四周變得黑暗下去,駝鷹與騎兵們的頭上亮起各色的靈魂燈火,他看到自己的身體伏在駝鷹背上,藍色法袍上有許多燒灼的小洞。

    “羅斯小姐？”占星術(shù)士試探著發(fā)聲。

    “請聽好,這是我接收到的第二條提示。”羅斯·羅斯用毫無感情的聲音說,“幽靈左手在黃金之城與兄弟會的增援力量展開了三場阻擊戰(zhàn),但沒能阻止對方得到你的位置信息?，F(xiàn)在戰(zhàn)士們正在全速趕往旁遮普,當(dāng)然,赤梟兄弟會的暗殺者也正在路上。我們會用盡全力拖緩敵人的腳步,敵人非常強大,整個南大陸的隱藏力量都被調(diào)動了,黑暗的力量形成了一個像你射去的鋒利箭頭。聽好提示：等待二十四小時,幾名戰(zhàn)士將與你匯合,接著立刻動身前往吠陀國。等你到達戰(zhàn)爭之城瞿維什提之后,下一條提示會出現(xiàn)。你是否切實接收到了這條提示？”

    “你是說,我明天要離開吐火羅進入吠陀？可是以我現(xiàn)在的軍官身份,恐怕會有點麻煩,而且……”約納有點猶豫。

    “你是否切實接收到了這條提示？”聆聽者冷冰冰地重復(fù)道。

    “……我收到了。”約納只能作出肯定的回答。

    “祝你好運,珍貴的賽格萊斯血脈繼承者,祝你好運。”羅斯·羅斯說道,但這次占星術(shù)士沒有等她中斷連接,急促地追問道：“等一下,羅斯小姐！你現(xiàn)在在哪里？傷勢好一點沒有？你到底為什么要弄傷自己？為什么能夠用這種狀態(tài)跟我說話？聆聽者又是什么意思？你接受到的指令從何而來？”

    憋在心里的問題一股腦吐了出去,幸運的是,這次蘇卡薩峽谷執(zhí)政官還有興趣跟他多聊兩句,“有些問題是我不能回答的,約納?？梢愿嬖V你的是,我自愿通過轉(zhuǎn)生儀式獻祭自己的一半聽力、視力、嗅覺、味覺和觸覺,換取一半通靈的能力,成為幽靈左手的‘聆聽者’。每一位賽格萊斯血脈繼承者都有一位對應(yīng)的聆聽者,我就是從冥冥中接收指示并加以解釋,然后傳達給你的人。有些指示非常抽象,難以讀懂,有些指示則非常具體,比如給你的兩條躲避敵人的訊息。我現(xiàn)在在哈里瑪雅宮殿內(nèi),非常安全,這種靈魂對話是聆聽者與繼承者之間獨有的溝通方式。”

    “幽靈左手為什么要用這種殘忍的方式……”

    約納的話沒說完,四周開始漸漸明亮起來,羅斯·羅斯切斷了連接。周圍的人一無所覺,戴著風(fēng)鏡的莫瑞爾中尉專心駕駛著騎獸,旁邊的東方人還在擺弄著新懷表,被表上彈出的小人兒逗得咯咯直笑。

    占星術(shù)士嘆了口氣,用鹿皮包中摸出一個光滑的蛋形物體,那是從巴克特里亞出發(fā)之前哈里瑪雅親王送給他的通訊器,老親王承諾找到龍姬與埃利奧特的蹤跡后第一時間與他聯(lián)系,可這個小玩意兒一直沒有任何動靜。伙伴們還杳無音信,他就不得不再度遠走,南大陸這么大,究竟到何處才能相逢？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看來又能跟阿賽共處些時日了,約納挺喜歡這個有趣的伙伴,日子越久,就越覺得這個弄滿秘密的男人值得信賴。

    當(dāng)然,他也懷念在“巴克特里亞的疾風(fēng)”上的日子,偶爾會想起總是吵嘴的斯圖爾特兄妹。取得了沙盜之王寶藏的兩人應(yīng)該過上快樂的日子了吧,不知他們是選擇向凱瑟琳娜效忠,還是離開無盡沙海重新開始？

    “約納兄,約納兄,瞧！”東方人忽然喊道,得意洋洋地舉起嶄新的懷表,“要是打開后面這個蓋子,再拉下這個手柄啟動蒸汽機械,就可以演奏圓舞曲哩！你看著啊……”他興沖沖擺弄著懷表,忽然手指一滑,滑溜溜的金屬懷表從掌中跳了出來,霎時間就變成一個小黑點消失在深邃的白云。

    “……”阿賽目瞪口呆地盯著自己空空的雙手。

    “噗嗤?！奔s納笑出了聲,有點惶惶然的思緒被沖淡了。是啊,世界這么大,誰知道下一秒會發(fā)生什么事情呢？唯有勇敢前進。

    第170章 再襲之?dāng)常ㄏ拢?/br>
    武裝駝鷹編隊降落在旁遮普城外的東南指揮所大營,與城內(nèi)的營房相比,這里顯得寬敞而簡陋,上百名駱駝騎兵正縱橫馳騁在平坦的cao場上,揮舞雪亮的刀矛向稻草人展開攻擊。以少校為首的十幾名軍官列隊行禮,迎接遠行的兩位中校歸來,“辛苦了,薩迪斯中校,約納中校！?？税退{發(fā)生什么事情了？整個旁遮普都看到了天邊的紅光?！鄙傩Ｌ志炊Y,不解地問。

    薩迪斯中校翻身跳下坐騎,拍一拍駝鷹的脖頸：“我們的約納中校以一己之力征服了火山之國,非常了不起的個人英雄主義壯舉?！?/br>
    約納在騎兵的幫助下回到地面,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不不,有中校和飛行騎兵隊的幫助,我和我的伙伴才能解決?？税退{的困境,這是大伙的光榮！”說著,他打開挎包取出那張珍貴的戰(zhàn)爭協(xié)定,“請收好,粉帽矮人們已經(jīng)不再是吐火羅的威脅了,他們都是善解人意的好人呢！”

    說話間,一行人回到營房,少校早給約納與阿賽安排好了房間。占星術(shù)士洗了個痛快的熱水澡,換下那身破破爛爛的法袍,穿上從黃金之城帶來的新衣,立刻感覺神清氣爽,疲憊一掃而光。擦拭著頭發(fā)走進房間,東方人還垂頭喪氣坐在床上喃喃念叨著：“多漂亮的懷表啊,整點報時的時候能飛出來一只可愛的小黃鳥,還能演奏好聽的圓舞曲……”

    “好啦。”約納被氣樂了,“我的禮物中一定有類似的東西,你喜歡哪個隨便拿就好了?！?/br>
    “別理我,我就是個倒霉的東方佬罷了……”阿賽灰暗地說,“吃完午飯我就離開,讓我一個人到吠陀去吧,反正在哪里也是倒霉罷了……”

    占星術(shù)士拍拍他的肩膀：“我也去吠陀。我不會丟下你一個的。”

    “……什么？”東方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你說真的？”

    “當(dāng)然是真的?！奔s納笑道,“明天一起出發(fā)?！?/br>
    “太好了……我離不開你呢……”阿賽眼睛亮晶晶地瞅著17歲少年,眼中的欣慰、愉快、解脫和喜悅噼里啪啦打在約納臉上,害得約納小臉通紅道：“沒什么啦,我也有必須去的理由,不是專程陪你來的……”

    東方人拍手道：“我還擔(dān)心去了吠陀之后語言不通會有麻煩呢,既然有你在,我就徹底放心啦！”

    “……什么？”占星術(shù)士迷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