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節(jié)
“就是東方所說的上午九點。東方大陸把一天的時間分成十二個等分,然后用天干地支中的……算了,一言難盡。”龍姬解釋了兩句,發(fā)覺太難一句話說明,就干脆放棄了。 漢娜拍拍兄長背上那個裝滿廢物的包袱皮,舉起大拇指。丹尼這才反應過來,跳著腳嚷道:“包袱也要算錢?這也太黑了吧!我抗議!這是不公正待遇!在《大陸法典》中可是嚴禁地域歧視的!我要向睢陽城的執(zhí)政官遞交抗議書!” 稅務官站在那兒抖著右腿,好整以暇地瞧著這幫外來人口。東方女人沒有多說話,數(shù)出四十五枚銅幣放在稅務官手心里。這時埃利奧特輕輕撥動坐騎走近一些,躬下身,將另外十枚銅幣放進稅務官手中,笑道:“我們是遠道而來的旅行者,不知道這座城的風土人情,請問這個洗手入城的規(guī)矩是怎么回事?” 穿灰布長衫的先生手腕一轉,銅幣就消失不見,他的八字胡一抖,露出一個笑來:“事關宮中的事情,我也不好多說,進城后第四棵槐樹右轉,那里有個酒館,酒館里的活計消息靈通得很,盡可以問他。” 玫瑰騎士風度翩翩地微笑著,湊近稅務官,將更厚的一摞銅幣悄悄遞給對方:“多謝您的照顧,不過我們還有點急事,時間緊迫,能不能通融通融……” “啊,遠道而來的客人當然要優(yōu)先照顧,怎么說這也是待客為先的上邦之地嘛?!倍悇展俨[起眼睛說,“不過你瞧,今天人真么多,照顧哪個不照顧哪個也是讓人頭痛……” “當然當然,若不是事情緊急,真不想麻煩您?!卑@麏W特摸出最后一摞銅板,面上窘迫的表情一閃而逝,看起來已經(jīng)掏空了干癟的腰包。 “貴客您事出有因,我當然要還之以禮?!倍悇展贊M意地推推水晶鏡片,兩撇小胡須看起來春風得意。 “他在做什么?”錫比瞧見這一幕,偷偷地問。 “我也不知道?!奔s納搖搖頭,在他所處的世界里可沒有這樣的談話方式。 正說著話,大家看到稅務官沖著城門官揮揮手,然后示意干草叉小隊的諸位離開隊伍,直接插到長長隊伍的最前面去?!斑@樣……不好吧?”占星術士瞧瞧周圍的人,感覺有點尷尬。 第45章 沉眠之君王(下) 干草叉的幾人繞過彎彎曲曲的長隊,徑直來到城門官跟前,約納小心地瞧著周圍人的臉色,奇怪的是這些排隊的東方人對于插隊的行為視而不見,仿佛利用特權加塞是順理成章,這在信奉主神席拉、主張人人平等的西大陸簡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17歲少年沒有多說什么,他知道這只是文化沖擊的第一課而已,在這片陌生的大陸肯定還有更多不同的東西等待他發(fā)現(xiàn)。 城門官友好地沖干草叉小隊揮揮手,“等這幾名商人洗過了手,就輪到你們洗手入城,略等一下就好?!?/br> 埃利奧特與稅務官的對話是在龍姬翻譯下完成的,因此其余幾名伙伴也聽了個明白,“哈哈哈哈,你們不懂,我可知道?!钡つ嵩俅温冻鲅笱蟮靡獾谋砬?“這是東方文化的精髓所在,西方人所欠缺的社會交際法則!這個凝聚了東方五千年文明的交際禮儀叫做‘行賄’與‘受賄’,埃利奧特先發(fā)出‘行賄’的信號,稅務官就用‘討價’的動作來回禮,埃利奧特又擺出‘還價’的姿態(tài)表示尊敬,稅務官于是以‘受賄’的行動結束了這一交際流程,“行賄受賄”的禮節(jié)就完成了。這樣就可以增進感情、讓許多難辦的事情變得順利哩!” “你說的……我總覺得有哪里怪怪的?!奔s納皺著眉頭。 “那是你沒有東方文化的基礎知識啦貨物朋友?!彼箞D爾特家的男丁拍拍胸脯,“多跟我學習,總有一天能夠趕得上……我的一半水平的,加油吧!” 終于前面洗手的幾人完成了流程,龍姬第一個站在銅盆前,士兵打開水車的龍頭,用竹管將清水注入盆中,東方女人微微欠身,將白皙的雙手濯凈。剛才的戰(zhàn)斗中她用名劍“睚眥”親手殺死好幾名敵人,手上不可避免地沾了血跡,此時血在水中絲綢般散開,又被波紋攪亂,旁邊的士兵微微一愣,不過沒說什么。 洗完手之后,士兵端起銅盆,搖搖晃晃地登上十階樓梯,將盆中水倒入一旁的大甕。這是約納一輩子見過最大的容器了,足足有三個成年人的高度,中間粗兩頭細,用黑色粗陶制成,從水倒進去的回聲推斷,里面已經(jīng)裝了多半甕的洗手水了。龍姬、玫瑰騎士、漢娜、錫比依次洗了手,在城門洞里等待著,約納走到柏木架子前,挽起法袍的衣袖,將手浸在水中。春季的東方大陸還沒有炎熱起來,清水涼浸浸的挺舒服,水就是水,盆就是盆,一切都平淡無奇,沒有什么機關或魔法存在。 等到干草叉的伙伴們重新集合,傳過悠長幽暗的城門洞進入睢陽城之后,占星術士才忍不住問道:“洗手這件事情絕對不會像丹尼說的那樣單純吧,我們是不是要去那個酒館探聽一下消息?” 丹尼·斯圖爾特哼了一聲,顯出一副憤憤不平的神色。旁邊的漢娜忽然輕呼一聲:“哎呀,龍姬剛才帶來的那個東方男孩呢?一會兒沒注意他就不知哪里去了,他沒跟我們一起入城啊?!?/br> “小龍?!睎|方女人聞言張口呼叫道。 一道黑影刷地出現(xiàn)在她腳邊,跪伏于地一疊聲道:“平陰龍家去鄉(xiāng)侯旁支第十七代孫、影宗‘慎’字支三級外務使龍慎鱗拜見宗家掌刑祖奶奶!掌刑祖奶奶有何吩咐?” 這人的身法快得讓大伙都嚇了一跳,“奶奶……”丹尼憑借一知半解的東方大陸通用語聽懂了這個關鍵詞,立刻臉色變得煞白:“我喜歡的女人果然已經(jīng)有孫子了……難道我的愛情人生要變得如此重口味嗎……” “你暫時跟著我,不要亂跑,不要在人前顯露身形,不要惹事,安頓下來之后我們好好談話。去吧,小龍?!饼埣лp輕一揮手。 “遵命!龍慎鱗不離左右,聽候祖奶奶吩咐!”穿著澹臺家黑衣的龍家人保持下跪的姿勢不變,腳跟一旋就像陣風一樣消失在眾人面前。不等大伙開口詢問,龍姬主動解釋道:“他是龍家影宗的外務使,名叫龍慎鱗,是十七代旁支子弟。影宗是家族里負責隱秘行動的一脈,成員主要練習的是龍家的輕身功夫‘跛龍’與藏身功夫‘瞽龍’,這兩門功夫練到一定境界,可以隱匿在人的陰影之內而不被人發(fā)覺,是龍家引以為傲的獨門能力。我雖練過一段時間‘跛龍’,不過冥婚之術太過消耗精力,沒辦法在輕身術上再加精進,現(xiàn)在想來還有些遺憾?!?/br> 約納點點頭,想到這個忽來忽去的身影確實和龍姬的身法有相同之處。漢娜語聲有些冷地發(fā)問:“可你把他帶在身邊做什么?那總歸是不安定的因素吧?!?/br> 東方女人也不做辯解,微微頷首道:“對不起,我覺得此人與我們似乎有某種關聯(lián),待到詳細了解之后自然讓他離開?!?/br> 玫瑰騎士在征詢大家意見后,做出了先去酒館探聽情報的決定。干草叉小隊的伙伴們在第四棵槐樹處右轉,來到一條樹影婆娑的小路。睢陽城的道路平整而寬闊,地面用青條石鋪成,經(jīng)年累月駛過的馬車在石板路上留下深邃的車轍。路旁種滿樹木,最細的大樹都有懷抱粗細,昭示著古老城市的歷史。兩旁的建筑物大多為木質結構,下層開店,上層住人,人字形屋檐呈現(xiàn)明朗輕快的輪廓,房屋充滿精心雕琢的細節(jié),無論檐下的風鈴、雕花的墻磚還是雄獅起舞的柱礎、雙環(huán)套月的門廊都讓西大陸人不住地發(fā)出驚嘆,透過一家大莊園柴門半掩的花墻,能看到曲折幽深的小徑探入假山石后面,風吹動竹梢,一脈清泉在院中汩汩流淌,流水環(huán)繞雕梁畫棟的涼亭。 “無論看過多少次,東方還是令人充滿驚奇?!卑@麏W特感嘆道,獨角獸一邊行走,一邊探頭去嗅竹籬笆里伸出的山茶花。 “我還是不能理解東方,總覺得有種難懂的冷漠與奇怪的偏執(zhí)存在?!闭夹切g士說道,“——雖然我覺得東方人都是和善的大好人?!?/br> 聽到他補充的這句話,龍姬不禁莞爾一笑。約納心里砰砰一條,東方女人已經(jīng)很久沒笑了,這如同冰雪初融的笑意讓他心頭小鹿亂撞,心情同時明朗起來。 現(xiàn)在時候尚早,許多店鋪沒有開門,走了十分鐘路程,前面忽然出現(xiàn)一個熱鬧的所在,一個大大的“酒”字幌子迎風招展,許多衣衫普通的平民坐在酒館里喧嘩吵鬧,吃著早餐,喝著熱酒,聊著天,下著棋。幾位相貌各異、持刀佩劍的異域人沒有打擾當?shù)厝说男再|,青衣小帽的店小二跑過來騰出一張四方桌子,用抹布擦著桌上不存在的灰塵:“幾位客官坐!這個點兒吃早飯晚了點,喝酒又早了點,不如試試本店的招牌‘大餅油條配熱酒’怎么樣?不是我吹,整個睢陽城提到‘袁記’老字號自釀的五年陳,沒有人不挑大拇哥!大餅是剛烙的,油條是新炸的,小菜是早市買的一掐青現(xiàn)拌的,您要想多來點下酒菜,我們這還有‘寶裕號’的醬菜和‘天和居’的羊頭rou,都是正宗的北路風味!看各位的樣子一定是遠道而來,小的我斗膽介紹一下,本店‘袁記’老字號賣的可不是又甜又膩的南商菜、又酸又淡的南商酒,我們的老老板是涼隋國平陰城袁家宗室正格的十四少爺,吃不慣這里的南路菜才創(chuàng)的這家小店,一轉眼三百年了,比起其他老字號還算嫩的,不過說起來……” “好了,我們六個人,吃的喝的看著上吧,酒少燙兩壺,找個賣消息的來聊聊?!饼埣Т驍嗔嘶镉嫷泥┼┎恍?率先坐了下來。 “得嘞,六位上座看茶!大餅油條配熱酒,小菜看著上,來個‘賣風的’聊聊!”伙計把白手巾往肩上一搭飄走了。幾位西方大陸來的外國人聽得頭昏腦脹,一個字都沒聽明白,“他說了點啥?”約納問身邊的丹尼。丹尼·斯圖爾特張開嘴巴,磕磕巴巴地說:“他、他說了那個啥……對!不就是說吃飯喝酒……還有rou那啥的!至于、至于在面包與黃油這個問題上,對于文化性的差異嘛……” 占星術士明知他沒聽懂,心底暗笑著瞅著他面紅耳赤繼續(xù)瞎編。 不一會兒酒菜上桌,熱氣騰騰的面食配上熱氣騰騰的燒酒,聽起來很奇怪的搭配,吃起來卻格外協(xié)調,一口辣的酒喝下去,趕緊咬一口又香又軟的大餅,再加上香脆的油條、爽口的小菜、濃郁的醬菜和一點都不膩人的涼拌羊rou,一大口咽下去,從里到外透著滿足。 正吃得高興,一個貌不驚人的中年男人坐了過來,穿著白色短衫,長發(fā)在頭上挽了個纂兒,用根鐵筷插住,看不出是做什么職業(yè)的?!皫孜毁F客,想知道點什么?今天還沒開張,打聽什么都是半價?!边@人一張嘴,居然說著流利的西大陸通用語??锤刹莶鎺兹四樕隙加畜@奇的神色,這人也不惱,自顧開口道:“先送你們一個消息,買賣不成仁義在。后秦國那個執(zhí)政五十年的老皇帝近年來不是一直瘋瘋癲癲的不正常嗎,今早忽然清醒過來了,一張嘴就廢長立幼、奪了太子的權,這消息在各國都傳瘋了,老皇帝一旦睡醒了,有哪個皇帝能夠在被窩里睡得安穩(wěn)?消息來源是睢陽數(shù)理學士協(xié)會的聯(lián)絡官,準確性有九成?!@條就不收錢了?!?/br> 埃利奧特駐馬站在酒館外,因為酒館的天花板太矮無法在鞍上直立。這時騎士開口道:“挺有趣。我想知道城門洗手盆是怎么回事,不過我沒錢,能給你的,是另一條情報而已?!?/br> 第46章 萬人泣靈陣(上) “情報?說來聽聽?!鼻閳筘溩油Ω信d趣地說。 “關于紅色雙頭鳥的組織……” 玫瑰騎士的話剛說出口,情報販子就蹦了起來,慌得把桌上的酒碗打翻在地?!皣u……”他撲到埃利奧特身前,示意騎士不要出聲,單眼皮的小眼睛向四周一瞟,壓低聲音:“這位客人,須知隔墻有耳,高等級的情報不能在袁記這種地方說出口的,你們慢慢吃不急,吃完飯跟我來?!?/br> 干草叉的伙伴們帶著疑惑享用完豐盛的早餐,然后一齊盯著丹尼·斯圖爾特。丹尼假裝瞧不見,但大伙無辜的目光聚焦在他臉上,漸漸把他的面皮烤得熱乎乎紅彤彤的,“好啦!”斯圖爾特家的男丁郁悶地嘟囔一聲,從鞋子里面摳出一枚銀幣來擺在桌上,心痛道:“就當我養(yǎng)你們啦,以后可別讓我干活啊,我可是出錢的大老爺……” “一共九十錢。”酒館的活計樂滋滋地接過銀幣瞧了瞧,看起來不認識扎維銀幣上面的戰(zhàn)爭與鐵匠之神拉齊的刻印,不過他也算見多識廣,捏住銀幣中心彈了一下,湊到耳邊聽聽,然后丟進嘴巴使勁一咬,看看牙?。骸爸x客官賞!加上十個錢的抽成正好一個大錢,您慢走!” “啥?又多收我十枚銅幣?”看著對方?jīng)]有找錢的意思,丹尼著急道。 “抽成就是介紹費的意思,沒有伙計的引薦,情報販子是不能主動跟客人打招呼的,這是東方的規(guī)矩?!饼埣Ы忉尩?。 丹尼憤憤不平地背起大包裹,一行人跟著情報販子走出酒館,沿著春意盎然的街道走了一會兒,拐進一條小巷子,經(jīng)過一扇圓拱門,走近一個僻靜的小院。穿白色短衫的東方人回身將院門關閉,引著眾人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跑到屋里沏了一壺熱茶端上來,這才開口:“方才真是冒失了,現(xiàn)在世面可不平靜,禍從口出啊諸位。對了,聽這位女俠跟伙計說話時帶著純正平陰口音,一定是從涼隋來的大家子弟吧?” “女俠?”錫比小聲問。 “我猜是‘帶著刀劍的女人’的意思吧?”約納估摸著回答。 “龍姬小姐來自平陰龍家,請別多問了?!泵倒弪T士接過話茬,眼神掃過正房上的藍天,嘴角露出和煦的笑容:“那么按照約定,你先將城門口洗手盆的情報告訴我們,我們再將有關紅色雙頭鳥的情報告知于你?!?/br> “瞧您說的,您那個消息講不講都不打緊,我這條消息就算半賣半送。”情報販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茶,臉上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半個月前,南商國的長公主——說是長公主,也就是皇帝唯一的寶貝女兒啦——忽然得了一種怪病,渾身長出青紫色的膿瘡,每個膿瘡上都長著一個小小的人臉,瘡長到拳頭那么大就砰的一聲爆裂,發(fā)出嚇死人的尖叫,流出一地臭烘烘的膿血,沒用幾天時間長公主就變得不成人形,屋子臭得沒法進人,幾天時間里砍掉了多少位太醫(yī)的腦袋,沒一個人能說得出來這是種啥病。” “我知道一個人或許能治……唉,算了,沒什么?!奔s納說了半句話,忽然醒悟到幽靈左手的高烏遮尊者已經(jīng)在“皇家之星”上涅槃成佛,不禁嘆口氣閉上嘴巴。如果以枯朽身軀承擔他人病與毒的可敬高僧還在,那么公主的怪病或許可以得到治療。 情報販子端著茶杯繼續(xù)講:“總之,想盡各種辦法都治不好長公主的病。后來太后——就是皇帝的mama——自作主張請來了睢陽城圣公會的主祭,須知南商國以道教為尊,信的是玄天上帝,對圣公會向來是不冷不熱的。既然太后已經(jīng)把人請來,皇帝也不好說什么,誰知道主祭一瞧長公主,立刻就手畫圣符念念有詞道:這不是疾病,而是一種詛咒。要消除這種邪惡的詛咒,必須由圣公會總部派出驅魔修士團,在睢陽城布下魔法陣,再用‘萬千圣水’盥洗長公主的身體。所謂萬千圣水呢,估計就是主祭自己起的名字啦,其實就是包含一萬個人味道的水,這就是每個進城的人都要洗手的原因,大甕里的水沾有每個人的味道,等到湊夠了一萬個人的洗手水,這種圣水就煉成啦?!?/br> “惡心?!睗h娜面無表情地評價道。 “詛咒?”埃利奧特皺起眉頭,“誰會對一位公主使用惡毒的詛咒?在現(xiàn)代魔法體系里,詛咒是以施術者的壽命為代價的,被詛咒者折損的壽命會以一定比例從施術者那里扣除,除非有深刻的仇恨,沒人會輕易動用這種手段?!?/br> 占星術士問道:“我今天入城時看到大甕快裝滿了,是要湊夠數(shù)量了么?!?/br> 情報販子回答道:“從五天前開始收集洗手水,今天早上擺在城門口的已經(jīng)是第十只甕了,這只甕裝滿,儀式就可以啟動了。魔法陣就在南華門外,估計到時候會有很多人圍觀?!?/br> 17歲少年點點頭,忽然覺得這種情節(jié)似曾相識。他想了幾秒鐘,一拍石桌驚道:“對了!”——這不正是西大陸故事的原樣翻版嗎?一百年前巴澤拉爾王國的公主突獲頑疾,圣公會主祭宣稱在主持彌撒時得到主神希拉的喻示,某個來自地獄的嫉妒之惡魔詛咒了薩瑟蘭家族所有的女性成員,這種詛咒無法破除,必須以大規(guī)模的魔法陣將詛咒轉移到另外一個家族的女性身上去。那些不幸承擔了悲哀宿命的臣民就是蘑菇農莊的居民,身上有著新月形圣痕的古老家族,室長大人托巴的家人。 約納將自己想到的事情跟大伙一說,玫瑰騎士點點頭:“確實有共通之處。如果說這是圣公會用以獲得國家支持、謀取權位的手段,那么這些主神的侍奉者都應該接受審判。不過此事就到此為止吧,正義感可以使人強大,但過分的正義感反而會害死人,圣公會不是我們能夠挑戰(zhàn)的存在?!?/br> “不?!饼埣ЫK于開口了,“此事確實與我們有關?!?/br> “怎么說,龍姬小姐?”丹尼的一雙眼睛牢牢盯著她。成年男女之間相互吸引是很正常的事情,要讓斯圖爾特家的男丁對這樣一位風姿綽約的東方女性不產生好感才是奇怪的事情。不過約納看在眼里,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東方女人斟酌一下用詞,“就像約納所說,我覺得發(fā)生在南商國長公主身上的詛咒也是無法破解的,所謂驅魔團、魔法陣和圣水應該都是幌子,圣公會想做的事情,是把詛咒平均分擔到一萬個人身上!圣水中包含有一萬個人的靈魂信息,只要詛咒轉移了,長公主就可以得救,而一萬名犧牲者誰都不會遭到致命傷害,頂多是……” “頭上長包腳底流膿是吧。原來是這樣!”情報販子一拍手叫道,“這個消息太驚人了,如果有個權威出處的話,一定可以賣個好價錢!為啥睢陽城里就沒人朝這個方向猜測呢?大伙都說根據(jù)東醫(yī)——就是東方大陸的醫(yī)學,以草藥和針灸為基礎——的說法,水是一味很重要的藥引子,無根水,泉水,井水,溪水,澗下水,河流水,功效全都不同,所以這個萬千圣水聽起來也挺正常的。須知慣性害死人啊害死人……” 玫瑰騎士說道:“知道了,等我們去過占星術士協(xié)會之后就到魔法陣所在地,若真如龍姬小姐所說,定不能讓這個陰謀得逞?!敲?按照約定,我們將有關紅色雙頭鳥的情報告訴你?!?/br> 情報販子仍然端著陶制的小茶杯,很感興趣道:“是的是的,您講您講。” “我們之中的三級占星術士約納閣下就是赤梟兄弟會要找的人,關于這點,其實你早已經(jīng)知道了吧?!卑@麏W特微笑著說。干草叉小隊的伙伴們同時一愣,情報販子立刻臉上變色,將茶杯狠狠向地面擲去,“小龍!”隨著龍姬一聲清吒,一道黑影簌忽而過,以奇詭的姿勢抄起茶杯飄然遠走?!八け瓰樘枺俊睎|方女人輕輕一嘆。 “快來吧大、大人們!我撐不下去啦!”情報販子撲倒在地骨碌碌一陣翻滾閃到旁邊,“向屋內突擊,跟著我!錫比小姐射下墻頭的弓箭手!丹尼先生擒住領路人!”玫瑰騎士高呼一聲,左手持盾,右手執(zhí)槍,獨角獸四蹄蹬碎石板地,化作一陣颶風轟地撞入屋中。屋里四五名刀斧手還沒做好準備,滿臉震驚地望著高大的騎士,接著被強大的沖擊力直接撞飛,稀里嘩啦摔成一團。 “什么弓箭手?”小螞蚱走在隊伍最后,奇怪地望著院墻。幾秒種后,矮墻上就出現(xiàn)了弓箭手的身影,錫比瞧著這些穿著各色平民衣飾、手執(zhí)各種形狀弓弩的箭手,不禁喜笑顏開:“實力的對決,來呀!” 蛇箭穿透空間,噗噗地扎進弓箭手的心窩,人影撲通栽倒,更多的人影躍上墻頭,半精靈弓箭手的指縫中同時凝結出四支長箭,弓弦震動,銀色飛矢將敵人的心臟一一貫穿,帶著血線飛入天空,“再來,再來!”小螞蚱雀躍道。 第47章 萬人泣靈陣(中) 情報販子剛要逃跑,被丹尼一把抓住領子拖進了屋中,短短半分鐘時間,埃利奧特已經(jīng)將幾名刀斧手化為馬蹄下的尸身,“小螞蚱,不要戀戰(zhàn),進屋來!”他沖外面大聲喊道。錫比嘟噥兩句,連續(xù)開火將墻頭的敵人全部射倒,戀戀不舍地退了進來,“干嘛呀,人家正打得高興呢?!?/br> 玫瑰騎士望向占星術士:“等一下我們發(fā)出指令的時候,拜托約納閣下用攻擊星陣打穿門對面的墻壁,然后大家一起沖出去,這樣說夠明白嗎?” “了解!”干草叉的伙伴們應道。 一邊準備三叉戟星陣,約納一邊打量一眼周圍的環(huán)境,屋子由一間正房和兩間偏房組成,漢娜和龍姬已經(jīng)將相鄰房間中的敵人肅清,現(xiàn)在院子里靜了下來,透過敞開的窗戶看不到敵人的蹤跡。 “貴客請一定要抬抬手,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情報販子滿臉冷汗地央求道,丹尼·斯圖爾特手掌一掐他的脖子,立刻把后半截話扼殺在喉嚨中。“殺嗎?”斯圖爾特家的男丁面無表情地詢問,手腕上出現(xiàn)幾條青筋,力大無窮的水手正在逐漸收緊手指,情報販子的頸骨發(fā)出咯咯的聲音,雙眼開始翻白。 “他只是個賣情報的家伙而已,將我們的情報賣給兄弟會,也是他的工作內容,不能怪他?!泵倒弪T士的聲音中沒有恨意。聽到這話,情報販子缺氧的瞳孔中浮現(xiàn)了一絲生機。“——不過同時,他的生命對兄弟會來說也就無足輕重,既不能當做人質,又不能用作籌碼,沒有價值的人留著又有什么用呢?”騎士話鋒一轉說道。 情報販子立刻強烈掙扎起來,不知從哪來的力氣,居然從強壯的丹尼手下掙出一絲空隙,右手從懷里掏出一件東西奮力丟了過來。黑影一閃,龍慎鱗鬼魅般出現(xiàn),雙手護頭想替龍姬擋下這次攻擊,“小龍,閃開!”東方女人輕喝道,龍家十七代外務使立刻化為虛影消失無蹤,那件東西落在地面上彈了兩下,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這是什么?令牌?”約納好奇地瞧著那件東西。地上躺著一塊圓拱形狀的小牌子,大約三根手指并排的寬度,質地看起來像黃金的,表面陰刻著復雜的密文。 情報販子雙手掰著丹尼的手指,艱難地發(fā)生:“這、這個加上澹臺離宮的絕密情報,換、換我活命……” 龍慎鱗忽然出現(xiàn)在龍姬身后,手中抓著那枚金牌,跪伏于地一疊聲道:“祖奶奶,祖奶奶?祖奶奶!” 東方女人聽懂了他話里的意思,詢問地望了埃利奧特一眼。騎士嘴角揚起若有若無的笑容,輕輕點了點頭,“成交。抓緊時間,說吧?!?/br> 龍家的兩人走到情報販子身邊,丹尼稍微放松手爪,汗流滿面、滿臉青紫的男人小聲說了些什么,由于用的是東方大陸通用語,干草叉的其他伙伴都沒有聽懂,只看見龍姬臉上露出震驚之色,而龍慎鱗嘴巴張得幾乎能塞進一顆大饅頭,下頜骨都差點脫臼了。 “奪什么?誰跟誰打架?‘大衍’是什么意思?”丹尼貌似聽懂了一鱗半爪,莫名其妙地問道。 這時埃利奧特忽然高呼一聲:“大家注意!約納閣下,就是現(xiàn)在!” “明白!” 17歲少年舉起法杖席拉霏娜,“螺旋三叉戟”如初升紅日噴薄而出,房間正面那堵擺著八仙抓、扶手椅、中堂畫和青瓷瓶的墻壁霎時間化為齏粉,三股糾纏的橙色光柱斜斜向上射入天空,“咻嗡嗡嗡嗡……”三叉戟射線直入湛藍天際,在整個睢陽城留下不斷回響的悠遠雷鳴。 玫瑰騎士舉起槍盾從邊緣紅熱的洞口一躍而出,獨角獸輕盈地落在青石板路上,昂起透露掃視面露驚恐的路人。破開屋子,便來到一條車水馬龍的街道,寬闊道路兩旁布滿商鋪、攤販和行人,在菜攤上討價還價、在面攤上享用早餐、在糧鋪里購買糧食、在雜貨鋪里挑選雜物的人們全都停止動作,呆呆地望著射出一條橙色光龍的那堵墻壁。 “那光龍飛升不見,墻壁出現(xiàn)一個大洞,洞里跳出騎著白馬、手執(zhí)銀槍的銀甲將軍,接著跳出威風凜凜、美貌驚人的黑衣女將,接著跳出手持異械、口吐火龍的紅衣女將,接著跳出彎弓帶箭、殺人如麻的綠衣女將,接著跳出白袍金發(fā)、體壯如牛的異域將軍,——最后跳出一個跟班的小孩。這五位俠客和跟班的小孩剛在街上站定,就只見一陣沖天火光燃起,這棟宅院好端端地就化作了一團烈焰。說時遲,那時快,好多舞刀弄槍的人兇神惡煞般圍攏過來,人是惡人,刀卻是好刀,槍也是好槍,那真是明晃晃奪人二目,冷森森耀人膽寒!這幫人不容分說踢翻了菜攤、擠壞了面攤、推倒了糧鋪、砸爛了油鋪,將這六人圍在垓心,一時刀槍并舉打成一團,只聽叮叮當當、稀里嘩啦、撲通通、哎喲喲,你知怎樣?只一個照面這些人便倒在地上,刀也扔了,槍也丟了,滿臉是血,出的氣多進的氣少,眼看就活不成了。這時候街上來了個人?!胫纴淼氖钦l?” 后來,街對面茶館里的說書先生這樣描述當日見到的場景,吐沫橫飛地說完這一段,“啪”地一拍醒目,“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話音剛落,臺下的茶客一陣起哄道:“噢,這說的是什么啊,什么黑衣女將紅衣女將綠衣女將的,你以為是五色大俠傳哪!不算玩意兒!退錢退錢!” “我這五位大俠可是真正的大俠,就連跟班的小孩兒都不簡單,你們今天給我喊倒好,以后就聽不見這《新五色大俠傳》的后文書了,到時候別哭著求我!”說書先生憤憤地一推黑水晶眼鏡,把扇子一丟下臺去了。 被當成跟班小孩兒的約納當時可沒想太多,他剛從破洞跳出來,背后就傳來巨響和灼熱的氣浪,小院被火系魔法整個轟上了天。他知道一定是埃利奧特感覺到了魔法元素波動,計算著魔法師引導法術的時間適時突圍,利用爆炸來阻礙追兵的腳步,不由得暗贊一聲,盡量在沖擊波中站穩(wěn)腳步,身上的藍色法袍被勁風吹得獵獵作響。 龍姬左右看了一眼,龍慎鱗立刻出現(xiàn)在她身旁恭敬道:“祖奶奶,我也出來了,那個賣消息的我沒帶出來,一腳踢翻在墻角,是死是活看造化吧。”東方女人點了點頭,揮揮手示意他隱匿身形,小龍立刻退入陰影之中。 “真好用,啥時候我也弄這么個跟班的,……要是個女的就更好了。”丹尼感嘆道,撓撓腦袋,忽然瞧了約納一眼。 “楔形陣型,注意防御,丹尼先生!”埃利奧特將鋼盾丟給發(fā)愣的丹尼·斯圖爾特,自己用槍尖挑起早點攤的一面大鐵鍋握在手里?!芭丁福 彼箞D爾特家的男丁覺得最近很受重視,不由得心情大好,得意洋洋地用鋼盾護著約納、錫比,不時用眼睛瞟著龍姬的方向。 “戰(zhàn)術呢,埃利?向哪個方向走?”占星術士用手按住被風吹起的兜帽,緊張地問道。 玫瑰騎士瞇起眼睛向遠方瞧了瞧,“鏘”地扣上面甲:“根據(jù)距離,在原地堅持最多五分鐘就可以了,拜托各位!” “了解!”盡管完全不了解他的用意,約納和伙伴們還是無條件地信賴騎士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