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那處洞府時，仿佛還和三四十年前一般無二，封紹先將馭獸袋里的川儀召喚了出來，他身為妖獸，庚申夜的帝流漿是他不容錯過的珍物。但川儀一醒，第一件事便是要去找元昊，幸虧封紹此時完全恢復(fù)了靈力，還有封白幫忙阻攔，要不然只怕真得叫川儀掙脫，一意孤行。

    “你現(xiàn)在傷勢都沒好全，怎么去找？去哪找？”封紹皺眉訓(xùn)斥，又是語重心長：“蘑菇既然叫我一聲爹，那他在我心中就和親子沒有兩樣，我不可能讓他有事。所以我也不可能讓你這樣無頭蒼蠅般的亂來，若等我得知消息，還得我們齊心協(xié)力才能解救蘑菇。”

    說完，他拍了拍川儀的肩，問：“難道你希望他到時候看不到你去救他嗎？”

    川儀低了頭，聲音有些?。骸拔遗挛揖炔涣怂??！?/br>
    封紹看了他一眼，就見他面無血色，連嘴唇都泛了白，氣色十分異常。心中自是知道蘑菇雖說是養(yǎng)在他與封白膝下，實(shí)則真正養(yǎng)育照看的反而是川儀居多，畢竟他與封白常有閉關(guān)還有許多俗世或宗門的事務(wù)。十余年朝夕相處下來，川儀與蘑菇兩人自然情分深厚。

    “既然怕救不了，那你就該使自己變強(qiáng)才對?！狈獍滓话櫭碱^。

    封紹也適時勸道：“過幾日就是庚申夜，屆時你若把握好帝流漿，好生吸納取用，不說升階，至少也能將你這身傷養(yǎng)全了。”末了還不忘補(bǔ)上一句：“蘑菇若是見你留了傷，還錯過了庚申月華，也會為你可惜?！?/br>
    川儀一雙綠眸這才起了光澤，終于服勸，自己去尋地方等待庚申了。

    封紹也是松了口氣，取下胸前的玉玦，正要啟陣，卻發(fā)現(xiàn)封白也站了過來，不由搖頭：“你在外等著便是，你雖是人生獸體，但當(dāng)初也修煉過月華訣，庚申夜若化作白虎，只怕也能享用到帝流漿的好處?！?/br>
    封白沒有反駁，只握了握封紹的手，略撥弄了一下那枚指環(huán)，道：“叔叔小心行事。”

    封紹見他沒強(qiáng)留，倒是有些意外，又想到封白偏執(zhí)心性似乎改了許多，于是釋懷了，這便劃符吟咒，山脊上頓時化出一陣黑霧，隨著咒語霧起一道血池。

    再從血池里涌出時，已是洞府之內(nèi)。

    黑霧縈繞中，全是封紹熟悉的魔氣，常年處在遠(yuǎn)離魔氣的地方，一到了這里，他很有些如魚得水。哪怕這里的景致看上去實(shí)在不怎么美好，哪怕他的法袍被侵蝕得逐漸焚化破碎。

    “小家伙。”

    封紹轉(zhuǎn)過身，正見黑霧重重散去，現(xiàn)出一個老道模樣的人來，依然是脊背佝僂，散散的束著個道髻，一身靛青布袍破破爛爛卻是漿洗得發(fā)白，看似落魄頹廢卻是目光精亮。

    雖無迫人威壓，彷如普通凡人，但封紹分毫不敢掉以輕心，笑容掛得恰到好處：“師傅還和以前一樣，那么精神矍鑠?！?/br>
    須彌咧嘴一笑，卻完全不說廢話，直問：“我聽青陽說，你修魔的事已叫昆侖知曉了？”

    在這之前的十五年，封紹早就想過對方會有什么圖謀什么問話，心中也估量過種種應(yīng)對。這句話不算出奇，于是他點(diǎn)頭說是，然后語帶試探：“青陽是老祖收的徒兒？怎不見他？”

    須彌斜眉：“眼下他也在福地里，他很對我脾氣，便收下了。就是資質(zhì)不如你，不過也罷了，天生魔體哪是這樣容易有的……”說完，他看向封紹，笑道：“你修魔的事被他們知曉后，昆侖如何待你？很吃了一番苦頭罷？不過你能全須全尾的來，我倒是意外?！?/br>
    封紹心里微動，面上作出苦色，至于究竟遭遇了什么，并不明言。

    須彌瞇起眼睛，目光轉(zhuǎn)冷，輕輕嘖了一聲道：“連你這等資質(zhì)的弟子也下得去手，倒是和兩千年前一模一樣，只論宗規(guī)不論人情?！?/br>
    “是了，昆侖一群冷血劍修，一向不講人情?！彼Z氣莫辨的說出這句時，抬手化出一陣黑氣，周圍的黑色魔氣仿若突然失控，異常躁動起來。

    兩千年前一模一樣？

    封紹捕捉到什么，臉色不顯，只默默細(xì)聽，但須彌卻不接著說這些了，只將剛剛凝聚的浩大魔力輕輕一捻，旋即整個洞府的黑霧都爆發(fā)出強(qiáng)大的魔壓，有如重鉛，壓得封紹喘不過氣。

    封紹只與須彌相處過一回，但對方一向藏匿威壓，如此近距離直面抗衡，與之直面返虛期修者，那感受截然不同。他的眼中，須彌老祖那佝僂的身形忽然高大有如山岳，他渺小有如蜉蝣，難撼動對方分毫。

    砰！

    黑霧似乎化作個個霹靂彈，同一時間爆發(fā)，強(qiáng)勁的氣流，挾著揚(yáng)起的塵土，如同颶風(fēng)橫掃而過。封紹雖祭出魔甲，但此時亦只覺身體陡然一沉，動彈不得，竟然連胳膊都抬不起來。

    硝煙彌漫中，須彌嘿嘿一笑：“你若吃了昆侖的苦，那便還回去，咱們魔修最不要壓制心性。你看我不高興，就要發(fā)泄。你不高興，也當(dāng)發(fā)泄，十倍百倍的報(bào)復(fù)回去，不就高興了？”

    封紹冷汗津津，須彌挑起眉，將他扶了一把。封紹雖感覺自己凝聚的魔炁被霎時抽空，但被扶了一把，卻也勉力站立了起來。

    須彌眼中閃過一絲訝色，道：“到底是好資質(zhì)，如今修到幾個法粒子了？”雖是問句，但根本不聽回答，他便將那枯瘦的手按到了封紹的腕上，一手撥到了對方的眉心。

    略一探識，須彌便收回了手，很是滿意：“不錯不錯，已經(jīng)四粒子了，果然比青陽的速度快多了。”然后便和當(dāng)年一樣，開始檢閱封紹魔功修煉情況。

    須彌絕算不上一個好師傅，因?yàn)樗臋z閱只有一個法子，那就是“打”，他總算還保留了一絲人性，沒自己動手，而是祭出一只黑骷髏來。那黑骷髏是他慣用的傀儡，由十個元嬰修者的骨骼煉化成一具，他用了數(shù)百年，早就運(yùn)用自如，彷若肢體。

    雖好過直面大乘期的老魔，但這黑骷髏的實(shí)力也遠(yuǎn)超封紹，他不得不打點(diǎn)起全副精神應(yīng)戰(zhàn)，在祭煉心咒注上所學(xué)的全部他沒有不施展的，若非洞府這魔窟的魔氣尤其熾烈，只怕他都要祭出飛劍來抗敵。

    怕腐蝕而沒祭出飛劍，封紹只得牽引出蓬丘來，他好歹是個元嬰期的老鬼，雖煉成魔煞后有所不如，但這些年祭煉下來，實(shí)力也十分不凡。只是一人一鬼對抗這黑骷髏都是岌岌可危，不出百招，封紹便血rou模糊，連臂膀都被骷髏咬走一半。蓬丘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凝影化實(shí)后被骷髏黑吃黑，眼看著鬼氣大損，他猴精得立馬鉆進(jìn)封紹的青瓷小瓶里不肯出來了。

    雖有魔甲加持，但少了半只臂膀也叫封紹痛得面色發(fā)白，此時少了蓬丘這個幫手，他當(dāng)然更不是黑骷髏的對手了。那黑骷髏黑氣逼入之后，他只覺胸力靈力逆沖，喉頭一甜，再也忍不住，噴出一口鮮血。

    知曉情況不好，封紹急忙一只手向須彌告饒：“師傅，再打下去我連全尸都保不住了?！?/br>
    須彌收走了黑骷髏，又上下打量了封紹一眼，咧嘴道：“你這是知道我不要你命，不然你還敢不使出全力來戰(zhàn)？不過也罷了，能撐這樣久都算你這幾十年沒太偷懶。”話音一轉(zhuǎn)，“不過，你有些招數(shù)實(shí)在不算熟練，可見你平時極少運(yùn)用?！?/br>
    真是眼尖，封紹心嘆，自知瞞不過對方，于是露出慚色：“我如今離了昆侖，九州里頭用起魔功來，總是……”

    須彌冷哼一聲，道：“你要是將這一身魔功全使出來，只要不撞上返虛期的，難道還會吃苦不成？再有顧忌，你大可學(xué)青陽的，去化外之地網(wǎng)羅一些魔修到身邊，九州還不是橫行無阻。”

    封紹一邊頷首，一邊從錦囊袋里取出養(yǎng)身丹來服用，須彌見了，拈指虛彈，那養(yǎng)身丹便化作塵灰飄散殆盡。

    “我早同你說過，好好的專心的做個魔修，就離這些臭不可聞的道門丹藥遠(yuǎn)遠(yuǎn)的?！表殢浤笾亲?，一副厭惡的樣子。然而他也并沒看著封紹落下殘疾，而是虛一抬手，掌中便顯出一只青黑色，指甲大小的蟲子來。

    小蟲子爬上封紹那截?cái)啾?，嘎吱一聲便開始啃噬起殘臂來，封紹本就痛得幾乎麻木，此時又叫啃咬，疼痛之余又覺百癢纏身，是個十分難受的狀態(tài)。但他不敢在須彌面前展露，須彌喜怒無常，隨心所欲，他此時覺得這樣難受，說不準(zhǔn)須彌不高興要叫他更難受。

    蟲子雖小，但啃噬起來居然飛快，不過一刻鐘便將封紹殘臂啃噬完了，蟲子也變得數(shù)十倍大小，看上去猙獰丑陋。丑歸丑，但蟲子確實(shí)是幫了封紹，不一會便吐出許多青絲來，將封紹那橢圓的扁口纏繞出許多絲絲縷縷，仿若此處是女人腦后的長發(fā)。

    青絲凝結(jié)得豐密后，須彌則運(yùn)用魔力輕輕一捻，黑霧中青絲緊緊纏結(jié)凝聚，封紹感覺那處簡直不是自己的，但那密密麻麻的疼痛又如此真實(shí)入骨，冷汗直流。若非還殘存一絲理智，只怕要咬斷舌頭……

    過了半個時辰后，須彌收回手，很是得意：“這可比你那丹藥快得多了罷?！?/br>
    封紹汗?jié)窳苏麄€后背，再低頭已經(jīng)看到了完整的右臂，動上動下似乎沒甚區(qū)別，唯有色澤上有些不對。并非全臂都是青色，而是白皙中透出許多絲紅色，顯得有些鬼魅妖魔，絕非正經(jīng)人模樣。

    這種樣子……封紹臉有些黑，他倒寧愿用丹藥慢一些恢復(fù)。

    須彌似乎看出他興致不高，皺眉不悅：“小家伙，你可別小看這巫青蟲，這可是只有化外之地才有四階妖獸，還經(jīng)過我這大乘期老祖的煉魔，你這手臂能叫它修復(fù)，那是因禍得福。不信的話，你試試！”

    說話間，須彌便伸手朝封紹的手抓去，就在他手指堪堪抓到封紹的手時，變故忽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