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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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畫協(xié)對這次畫展還是很重視的,在確定了畫展的場館之后,特意從濱海市各參賽院校里抽人組成了一個臨時的工作小組,專門統(tǒng)籌畫展的各項事宜。南山中學(xué)的兩個名額報的是凌冬至和陸行。因為陸行還在準(zhǔn)備作品,所以工作組那邊的活兒就都推到了凌冬至的頭上。 布置場館的活兒都有工人做,工作組委派的主要任務(wù)是監(jiān)工,或者臨時有什么事兒跑跑腿?;顑翰凰憷郏敲刻於家趯W(xué)校和美術(shù)館之間兩頭跑。凌冬至是個怕麻煩的人,干不了兩天就煩了。再說他是個很怕吵鬧的人,偏偏布置場館的時候會用到電鉆一類的器具,凌冬至熬了兩天實在熬不住,借口學(xué)校有事兒厚著臉皮跑了。 跑出來之后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快到下班時間了,凌冬至懶得再回學(xué)校,正琢磨該上哪里去解決自己的晚飯問題,眼角的余光卻看見美術(shù)館旁邊的草坪上溜溜達達地跑過來一條壯壯實實的哈士奇。 凌冬至眼皮一跳。 哈士奇順著草坡來回跑了兩圈,又翹著后腿在櫻樹下尿了一泡,然后興高采烈地開始追逐草坪上的鴿子。黑色的皮質(zhì)牽引繩被它拖在身后,窸窸窣窣的響。 凌冬至左右看了看,并沒有在附近看到七伯的身影。 這死狗是怎么跑到這里來的呢? 凌冬至真心不想理它。但這附近是鬧市區(qū),美術(shù)館附近的草坪也只是比一般的綠化帶面積略略大一些,越過灌木叢外面的人行道就是交通最為繁忙的主干道,車水馬龍,人流如潮。不安全不說,它真要在這里跑丟了,只怕找都沒地方找去。 凌冬至下了車,不情不愿地沖著那條四處撒歡的傻狗走了過去。 “黑糖!” 黑糖驀然抬頭,晃了晃尾巴,打噴嚏似的從鼻子里噴了一股粗氣。 “還真是你。”凌冬至走過去,從地上撿起沾滿灰土的牽引繩抖了抖,“你跟誰出來的?” 黑糖抖了抖耳朵,水汪汪的藍眼睛流露出一絲猶疑的神色。就好像它也沒想到會在這里碰到凌冬至,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 “總不會是你自己跑出來的吧?”凌冬至見它一直沒反應(yīng),也有點兒拿不準(zhǔn),彎下腰看了看它脖子上的狗牌:黑糖 186xxxx0988。 是黑糖沒錯,不過這個電話凌冬至并不認識,或許是莊洲的,或許是管家先生的。凌冬至想了想,先給莊臨打了個電話。 莊臨的電話響了好幾聲才被接起來,話筒里傳來的聲音呼哧呼哧的,像是跑步過來接電話似的。背景一片嘈雜,還夾雜著男生女生的笑鬧聲,“凌老師?” 凌冬至不由問道:“你在哪兒呢?這么吵?!?/br> “正打球呢。”莊臨喘著粗氣,似乎累得不輕,“凌老師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兒嗎?” “是這樣,”凌冬至聽見話筒那邊有人大聲喊莊臨的名字,連忙長話短說:“我剛從美術(shù)館出來,看見你家黑糖自己在這兒溜達呢?!?/br> “臥槽!這個二貨……”莊臨罵了一句,“你把它逮著了?” “嗯,逮著了?!绷瓒量戳丝凑驹谧约和冗叴来烙麆拥纳倒?,補充了一句,“不過它時刻準(zhǔn)備著要跑走。” 莊臨有點兒發(fā)愁,“我這邊比賽還沒完呢,也過不去啊。要不你打我哥電話吧,就是狗牌上面那個?!闭f玩還腆著臉賠了個笑臉,“他會謝謝你噠。拜托啦,凌老師?!?/br> 凌冬至無奈,只得彎下腰再看看狗牌上的電話號碼。 黑糖不耐煩地躲了一下,見凌冬至不依不饒地又湊了過來,眼珠一轉(zhuǎn),擠出了一副可憐巴巴的表情,“你是要給我爹地打電話?” “嗯?!绷瓒令^也不抬地說:“讓他過來接你?!?/br> 黑糖向后退了兩步,猶猶豫豫地問他,“我能……不回去么?” 凌冬至愣了一下,停住了正在輸入號碼的動作,“為什么?”聽見黑糖這樣說,他腦子里最先冒出的想法是:難道莊洲虐待它了? 黑糖不安地甩甩尾巴,“我不敢回去?;厝チ艘矔蝗嗽贍砍鰜碣u掉?!?/br> “是誰?”凌冬至驚訝了,他覺得莊洲對它還是挺上心的,家里人誰有這么大膽子把它拐出來賣了? 黑糖縮了縮脖子,“是……家里的園丁?!?/br> 莊洲家里連野草也沒長幾根,肯定沒有園丁這么一號人。凌冬至沒進過莊家在半山腰上的那座大宅子,不知道里面的園丁是何許人也。不過那種豪宅一般都會有很多工作人員打理,園丁什么的,應(yīng)該是有的。 黑糖苦著臉繼續(xù)爆料,“這個園丁是七伯剛剛招來的,長得又高又壯,比我有勁兒多了,這里被他踢過一腳,可疼了。對了,他臉上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一笑起來嘴巴還是歪的,一看就不像好人。” 凌冬至覺得這個問題就比較嚴(yán)重了,“今天就是他把你帶出來的?” 黑糖可憐巴巴地點點頭,“他跟七伯說帶我出來跑一跑,結(jié)果就給我拽上了一輛車,一直開進了城?!?/br> 凌冬至下意識地揉了揉它的腦袋,“后來呢?” “車子開到一個市場門口,他就把我拽下來了。”黑糖看著凌冬至,藍眼睛里眼淚汪汪的,“說要把我賣給那個狗rou攤的老板?!?/br> 凌冬至看著它純潔無辜的小眼神,后背上的汗毛嗖嗖嗖地立了起來。 黑糖舔了舔他的手,“你會告訴我爹地的吧?” 凌冬至抖了抖自己的手,“會的,一定會的?!?/br> 大概真是被它死里逃生的悲摧經(jīng)歷驚著了,凌冬至輸入號碼的時候手指都有點兒發(fā)抖,所幸那邊很快就接起了電話,一把醇和的嗓音略顯意外,“凌老師?” 凌冬至又被嚇了一跳,他怎么會知道是他?他知道自己的號碼?或者他的手機里就存有自己的號碼? 莊洲見他沒有出聲,微微抬高了音量,“喂?” “是我。”凌冬至終于回魂,“是這樣,我從美術(shù)館出來,看見了你們家的黑糖?!?/br> “嗯?”莊洲似乎也愣住,“它自己?” “它自己。”凌冬至瞟一眼滿臉殷切的黑糖,把涌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我看它套著牽引繩,似乎是跟人出來的。” “這我還真不清楚?!鼻f洲琢磨了一下,“不過它今天應(yīng)該跟著七伯去醫(yī)院打針的。你沒看見七伯?” “沒有?!绷瓒镣nD了一下,“我過來的時候看見他身邊有個挺壯實的男人,嗯,一眼大一眼小,笑起來嘴巴還是歪的,是你府上的工作人員嗎?” 莊洲愕然,“我家里應(yīng)該沒有這樣的人?!?/br> 黑糖似乎察覺了什么,警覺地抬起頭看著凌冬至。凌冬至暗暗磨牙,“這人褲子上還沾著泥土,看起來像是園丁……你們家沒有園?。俊?/br> 莊洲越發(fā)迷惑,“我家里的園丁是位老伯,腿腳不太方便,平時不怎么出門的。我想你應(yīng)該還沒見過他?!?/br> 黑糖的嘴巴咧開,又連忙合上,然后又咧開,露出一臉厚顏無恥的開心笑容。 凌冬至恨得不行,又不能當(dāng)著滿大街的人踹它兩腳,只能板起臉把視線轉(zhuǎn)向另一邊,語氣不善地問他,“我現(xiàn)在在美術(shù)館門口,你讓人過來領(lǐng)它吧。” 莊洲忙說:“好的,我馬上過去?!?/br> 掛了電話,凌冬至懶得再跟這只滿嘴跑火車的囧貨廢話,一言不發(fā)地拽著他往人行道上走,找了個比較顯眼的地方等著莊洲過來認領(lǐng)失物。 黑糖一方面為騙到了凌冬至而感到竊喜,另一方面又因為沒有把他徹底騙倒有些灰溜溜的,但是看到凌冬至板著臉的樣子,它又有些糾結(jié)是不是真的過分了。每次看見這個年輕人的時候,他臉上都帶著笑容,一副和和氣氣的模樣?,F(xiàn)在卻一臉冰霜,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自己,這讓黑糖有那么一點點的不好受——畢竟遇見一個聽懂它說話的人是一件挺不可思議的事兒,它長到這么大還頭一次聽說有這樣的人。 不過,還沒等黑糖想出用什么樣的辦法緩和一下凌冬至和自己之間弄僵了的關(guān)系,莊洲就出現(xiàn)了。 黑糖頓時悻悻。 凌冬至也有些意外莊洲來的這么快,把牽引繩遞過去的時候忍不住問了一句,“你上班的地方就在附近嗎?” “隔兩條街?!鼻f洲指了指他身后的方向,“錦華大廈。樓下有家西餐廳還不錯,改天我請你吃飯?!?/br> 凌冬至沒好氣地說:“請吃飯就算了,不過我倒是想拜托莊先生一件事?!?/br> 莊洲十分淡定地挑了挑眉,“你說?!?/br> 凌冬至斜了一眼他家這條性格惡劣的狗,一字一頓地說:“我希望莊先生回家之后能給你家的黑糖講講《狼來了》的故事?!?/br> 莊洲,“……” “尤其故事的最后部分,那個熊孩子的下場那部分,請你至少給它講三遍?!?/br> 莊洲,“……” 16、被動 凌冬至知道自己的這個要求,對于不明就里的人來說,委實讓人覺得莫名其妙。但是他忍不住,他已經(jīng)被那條哈士奇連著耍了兩次了。從小到大,對人類抱有戒心甚至是惡意的動物他見得多了,就是沒見過這么惡趣味的家伙,居然以耍人為樂……這都是跟誰學(xué)的呢?凌冬至怎么也想不明白。 莊洲他雖然只見過兩面,但是看那人的言談舉止,應(yīng)該不是個愛作弄人的性子。至于莊臨,雖然瘋了點兒,年齡在哪兒擺著呢。十來歲的半大孩子,能穩(wěn)重到哪里去?毛躁是毛躁了點兒,但是也沒像黑糖這樣一肚子壞水啊。 它每天還能接觸到誰?管家七伯? 凌冬至覺得更沒可能了,七伯一看就是個性格溫和的老好人。別人惡作劇了他給人打圓場倒是有可能,讓他自己去作弄人…… 凌冬至琢磨了一會兒,又覺得自己被那條傻狗給刺激得神經(jīng)了。哪怕是兒子跟老子的關(guān)系,這當(dāng)兒子的也不一定就能十足十地像了自己老爹,更何況是寵物和主人的關(guān)系呢。 果然是被氣傻了。 話說性格這東西,在人類里面是沒有重樣的,這道理或許在動物界也同樣適用吧。比如貓族里既有小灰那種對人類抱有戒心的類型,也有小樣兒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愣頭青。就連一向以儀態(tài)優(yōu)雅著稱的鳥族,不也有小八小九這種喜好扎堆八卦的囧貨么? 凌冬至這么一想,又覺得沒那么窩火了。而莊洲的電話恰恰就在這個時候打了過來,也不知道是他趕得巧了,還是告別時看他神色不對刻意掐算好的。因為有了這樣的懷疑,凌冬至接起這個電話的時候心情頗有些微妙。 莊洲的聲音不疾不徐,醇厚的音線別有一種安撫人心的蠱惑意味,“看你剛才心情不好的樣子,到底怎么了?” 凌冬至剛剛平復(fù)了的心情又開始拱起一股名為憋屈的暗火。他能說他是被莊洲養(yǎng)的惡狗給氣著了么? “是不是讓黑糖把你鬧騰煩了?”莊洲的語氣里帶著哄孩子似的耐心緩緩說道:“這小家伙我抱來的時候還沒滿月,在我身邊養(yǎng)了這么幾年,真被我寵壞了。本來就有點兒傻乎乎的,越大越是無所顧忌,你就別因為它不高興了。嗯?” 凌冬至耳根不自覺的有些發(fā)熱,隨即心里又冒出幾分惱羞成怒的感覺來。明明他是被欺負的那一個好不好,怎么到了不明真相的觀眾那里,他就變成了蠻不講理的那一個呢?! 打落牙齒往肚里吞,說的就是他吧?! 凌冬至正暗暗磨牙,就聽莊洲的聲音里微微帶出笑意,“今天的事真是謝謝你了。要不是你剛好路過,黑糖可能就真的跑丟了。這傻孩子一向沒什么戒心,誰逗它都跟著跑。那里正好是鬧市區(qū),人多車也多……謝謝?!?/br> “不用謝。“凌冬至吁了一口悶氣,“既然看見了,總不能假裝沒看見?!?/br> 莊洲似乎聽出了他的話外之意,也沒順著他往下說,只是不露痕跡地把話題引開,“明晚有時間嗎?一起出來吃個飯吧?!?/br> “呃,明天啊……”凌冬至雖然覺得他提出這樣的一個邀請也在他意料之中,這莊洲一看就是不樂意欠著別人人情的類型。不過真要跟他出去吃飯,他心里還是會覺得挺有壓力。一方面莊洲這人氣場強大,跟他在一起會讓他覺得局促。另一方面,跟這種強勢的男人在一起他總是顯得特別被動。 凌冬至不喜歡這種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 莊洲卻像是沒有注意到他話音里的遲疑,笑微微地說:“我聽莊臨說你喜歡吃辣,正巧明天有個朋友的餐館開張,我聽他吹噓自己家的廚師是從重慶的老字號酒店里挖來的,手藝好得不得了。怎么樣,有沒有興趣跟我一起去嘗嘗鮮?” 凌冬至猶豫了一下,聽他這話里的意思并不是單獨約他出去吃飯。如果還有旁人在場的話,跟他相處起來說不定也不會那么局促了。最重要的是,他也不希望讓莊洲有種欠了自己人情的感覺。吃一頓飯,剛好大家兩清。 “你這朋友是開餐廳的?” 莊洲笑著說:“人家嫌餐廳這倆字聽起來沒檔次,逼著我們念私房菜館呢?!?/br> 凌冬至也跟著笑了起來,他沒好意思告訴莊洲,在他的觀念里私房菜館也是比普通的餐館更講究的地方。據(jù)說私房菜館的經(jīng)營方式都比較個性,很少允許客人自己點菜,都是大廚做什么客人吃什么,當(dāng)然最重要的一點是:都很貴。 凌冬至老老實實地跟他交底,“我還沒進過私房菜館呢?!?/br> “那正好一起過去看看熱鬧。熟人開的店,沒那么多忌諱,你可以里里外外看個夠。”莊洲不露痕跡地敲定這件事,“我那朋友也是個喜歡附庸風(fēng)雅的人,你是正宗美學(xué)專家,可以給他提一點兒裝修裝飾方面的意見?!?/br> “我也不算什么專家?!绷瓒粮蜌猓澳闩笥岩遣唤橐獾脑挘故强梢砸黄鹆牧?。” “那就這么說定了。”莊洲笑著說:“明天下班我過去接你吧。你上下班一般走學(xué)校的哪個門?” “呃,南門?!彼€要先把車子開回宿舍樓下呢。 “大概幾點鐘?” “六點吧?!绷瓒琳f完這句話,腦子里忽然就有點兒迷糊,好像電話里說著說著自己就答應(yīng)人家的邀請了,果然還是被人牽著鼻子走了…… 聊天聊到這個程度就應(yīng)該各自道別了。凌冬至等著莊洲先掛電話,而莊洲不知基于什么心理,竟然沒有要掛電話的意思。各自沉默片刻,莊洲略有些疑惑地笑了起來,“冬至,我很想知道你今天為什么會讓我給黑糖講故事。能解釋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