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允諾等人都反應(yīng)了過來，正一臉歡喜地迎上來。諾身上還滴著血，眼神卻很亮，里面閃爍著愉悅的光芒，顯然是為了他們的平安歸來而高興。但是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漠并不在其中時，頓了下，神色有一瞬間的遲疑。

    “漠好得很，留在大山部落幫他們對付獸潮。”百耳目光何等銳利，一眼便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于是主動解釋。

    果然，聽到這話，諾眼中剛升起的一絲陰霾也消失不見。雖然以前在黑河部落的時候，每次去換鹽都會有人回不來，但是相信沒有人想要去習(xí)慣失去同伴的感覺。

    “這次換鹽還算順利，只在去的時候受了點傷，但都不算嚴(yán)重?！卑俣诒娙舜?fù)硐乱贿呁蕉醋呷ィ贿吶詢烧Z說了下?lián)Q鹽的經(jīng)過。

    聽到他的話，跟他一起去的獸人都不免暗暗腹誹。還不算嚴(yán)重？也不知當(dāng)時是誰昏迷不醒，渾身發(fā)熱得讓所有人一夜都沒敢睡覺。

    “剛才是怎么回事？”百耳當(dāng)然不知道獸人們心里在想什么，看了眼不遠(yuǎn)處正一臉敵意瞪著他的兩只紅毛狼，問。

    提到這個，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最后還是允開的口。

    “你們走后發(fā)生了很多事。然后，從十天前開始，每天打完獵，都會有人向我們的人挑戰(zhàn)。那兩只紅狼是雙生子，不是黑河部落的人，因為他們部落被獸潮攻擊，一部分人逃到了山下，被我們救了回來。但不知為什么，開始他們還只是旁觀，后來竟然也開始挑釁我們。諾因為之前打敗過一個他們的人。后來這兩人就跳了出來，指名要挑戰(zhàn)諾，還說他們是雙生子，無論是打獵還是挑戰(zhàn)獸人，都是兩人一起上?！庇龅竭@種情況，真是讓人不接受不行，接受又覺得憋屈。

    終究還是太直性了。百耳嘆氣，覺得獸人們總是這樣，如果遇到一兩個腸子多拐兩道彎的就要吃虧。

    說話間，已到了族長族巫一群人身邊，百耳并沒有錯過族長掃向自己身后的惱怒目光。走在他身后的應(yīng)該是圖，圖是部落的人，他們平安帶回了鹽，不應(yīng)該是喜悅欣慰么，怎么會惱怒？思及此，他不由又看了眼族長，卻見族長臉上已經(jīng)浮起了親切的笑容，似乎剛才的惱怒只是錯覺。

    百耳當(dāng)然不會認(rèn)為自己是看花了眼，但是也并沒多做探詢，直接進(jìn)了山洞。然而在看到洞中的情景時，他原本還算不錯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原本空曠整潔的山洞變得雜亂不堪，到處都是獸人的毯子,到處都是半熄的火堆和吃剩的獸骨和刺刺果殼,燃燒產(chǎn)生的煙霧和塵灰充塞在空氣中,給人一種烏煙瘴氣的感覺。百耳還沒進(jìn)去，便被那股嗆人的煙火氣以及濃烈汗臭味給熏地倒退了出來。不止是他,跟他一起出去的獸人們看到這種情況也都不由皺起了眉頭。

    因為眼瞎而導(dǎo)致嗅覺比其他獸人更加敏銳的允臉上浮起一絲赧色，嘴唇動了動，卻什么也沒說出來。他當(dāng)然記得百耳離開前對他們的殷殷期望,但是很顯然他們還是讓百耳失望了。

    百耳將小豹子放到地上,猶豫了下，還是邁步往里面走去。目光淡淡掃過或坐或躺在山洞里的那些人，有熟面孔,也有完全不認(rèn)識的，但是當(dāng)他看到躺在角落里的幾個老人時，腳步一頓，然后掉轉(zhuǎn)了方向，往那邊走去。

    “百耳，你的獸皮間還在，我們沒讓他們動?！敝Z開口。

    什么意思？百耳眼神一寒，低頭看向仍是獸形的諾。但沒等諾開口，他已看到一個獸皮間的獸皮被掀開，從中走出一個亞獸來。那亞獸無意地一抬頭，正與百耳的目光對上，不由瑟縮了下，但很快又輕蔑地昂起了下巴，轉(zhuǎn)身走了回去。

    “獸皮間都讓給了亞獸……反正天氣也暖了，我們住在外面也沒關(guān)系?！痹试谂赃吔忉?，說到后面一句時，他的聲音有些發(fā)虛，明顯的底氣不足。

    百耳沒有理他，直接走到幾個老人的旁邊，鋪上自己的獸皮坐下，原本背在背上的石槍和弓箭放到了一邊。小古和小穆分左右在他身邊坐下。那幾個老人原本對周遭的一切都漠不關(guān)心，一整天倒有大半時候是在睡覺的，仿佛要睡到生命最后那一天。聽到身邊有動靜也沒動一下，直到百耳出聲，才赫地翻過身來。

    “百耳？百耳……”喬央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顫抖著手一把抓住百耳的手，“孩子……你沒事？你沒事！”一邊說一邊上下檢查著百耳的身邊，見好好的沒有一絲血跡，才含淚點著頭，連聲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聽到他的話，其他幾個老人也緩慢地坐了起來，原本麻木的臉上漸漸露出笑容。沒有人說話，但是小小的空間卻一掃之前的死氣沉沉，變得有生氣來。

    “拓，我離開這么些日子，你可再做出什么好東西來？”百耳安撫地拍了拍喬央的手，笑問睡眼朦朧的老拓。其實不用問，只看老獸人的樣子，便知道他肯定好久都沒動過手了。

    老拓有些不好意思地?fù)狭藫舷∈璧念^發(fā)，嘿嘿笑了兩聲，直說：“馬上做，馬上做?！?/br>
    “百耳，累壞了吧，先喝點水。”贊贊手中捧著一個陶罐從山洞深處走過來，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容，顯然之前是去取水了。似乎只有他，始終沒有變過，無論處在什么樣的環(huán)境下。

    “好，有勞。”百耳微笑，看著獸人們都在自己身邊坐下，目光緩緩從他們身上掃過，允，諾，塔，果……然后又掃回來，最后問：“海奴和洛呢？”

    贊贊本來往陶碗里倒水的動作一頓，然后才像是什么事也沒發(fā)生過似的繼續(xù)。而貝格卻已憤怒地罵了起來，“百耳，你別管他們，就當(dāng)他們死了！”

    宏一把將貝格按進(jìn)懷里，低聲勸道：“別這樣對百耳說話?！?/br>
    “我不是沖百耳……就是想到那個替百耳不值……”貝格將頭埋在宏的胸前，哽咽得喘不過氣。宏又是心疼又是無奈，只能輕輕拍著伴侶的背，低著頭沒有回應(yīng)百耳的疑問。

    百耳心中微冷，但很快又恢復(fù)正常，只是將詢問的目光轉(zhuǎn)向說話最是簡潔但又能抓到重點的諾。

    “海奴跟部落的亞獸相處很好，洛把進(jìn)出陣法的辦法教給了族長?！敝Z果然沒讓百耳失望，只是兩句話便將事情說清楚了。而這后面所代表的意思，不用他解釋，百耳也能想到。

    山洞里留下的老弱殘疾獸人與部落的人和平相處下去的根本就是，山洞獸人們掌握著陣法的進(jìn)出方法。只要他們一天掌握著這個，在獸潮消退前，部落的人都不敢拿他們怎么樣。所以洛的行為對于允諾等人相當(dāng)于是釜底抽薪，讓他們失去了跟部落談判的資本。

    “還有什么，一并說了吧?！痹诎俣磥?，洛那樣做對他自己并沒有好處，因為他一個殘疾的獸人就算投靠了族長，以后還是會被嫌棄。沒了能與他配合默契的其他殘疾獸人，他在正常獸人眼中依然一無是處。洛不該是那樣看不清現(xiàn)實的人。但是不管他出于什么原因這樣做，做就是做了，就該要承擔(dān)起后果。

    “最開始……”諾剛要開口，一個聲音突然打斷了他。

    “百耳，族長找你過去商量事情?！币粋€有些眼生的紫發(fā)獸人站在外面，唇角撇著一抹輕蔑的笑，鄙夷地俯視著坐在地上的一眾人，就像是在看一群臭蟲一樣。

    沒有人看到百耳是怎么出手的，就感覺到凌冽的風(fēng)刮過頭頂，下一刻原本安靜擺在百耳腿邊的石槍槍尖已經(jīng)點在了那獸人的喉嚨處，而百耳連頭都沒回。

    “滾！回去跟那老匹夫說，想要見我，自己過來！”既然已經(jīng)撕破了臉，那么也就沒什么好客氣的了。語罷，手腕一翻，石槍再次安靜地躺回了原處。那個獸人臉色微白，眼中的不屑與高傲消失得干干凈凈，默不吭聲地轉(zhuǎn)身離開了。

    這一手不只是讓允諾等人精神大振，讓制出石槍的老拓眼睛暴亮，下決定以后還要弄出更多更好的武器出來給百耳用，還讓原本就在偷偷注意著這邊的一些人心中打起了鼓。

    “繼續(xù)?！卑俣疽庵Z。有的事還是要弄清楚之后才好決定下一步要怎么做。

    原來自百耳他們離開之后，族長和族巫就開始慢慢給他們洗腦，一一舉出例子證明百耳是邪靈附體，又暗示他們被一個丑陋亞獸使喚是件多么丟臉的事，還想盡辦法想從他們口中探出進(jìn)出陣法的辦法，并許諾說等獸潮過去，建立起新部落，以后都會好好養(yǎng)著他們。殘疾獸人們雖然性格憨直，但心里其實很清楚，很多事他們不爭不計較并不是代表著他們傻。所以族長的話并沒動搖他們心中對百耳的敬仰與信服。然后，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海奴突然跟族里的那些亞獸越走越近，就算貝格勸也勸不住。不過，那個時候兩方還是相安無事的。

    然后，山腳下陸續(xù)來了幾起被獸潮追得無路可逃的獸人和亞獸，都被他們救了回來。剛開始這些獸人和亞獸對山洞中的人和部落的人態(tài)度都是一樣的，并沒有后來偏向部偏向得那么明顯。直到十天前，族巫突然說，野獸越來越多，百耳他們已經(jīng)回不來了。

    然后從那一天開始，一切就變了。正如百耳所料的那樣，族長有了行動。那一天早上，部落的人第一次不用山洞獸人們帶領(lǐng)就進(jìn)入了陣中捕獵，并成功帶著獵物回轉(zhuǎn)。那個時候他們才知道洛和海奴的背叛。然后族長命令山洞的人讓出獸皮間給族長族巫以及亞獸，并沒等他們同意，便將眾人的東西扔了出來。失去了陣法這一依仗，允諾等人又無法真正對一個亞獸下狠手，加上族長并沒驅(qū)趕他們離開，也沒要他們命的打算，眾人最終還是決定忍了下來。因為無論是跟對方拼殺起來，還是離開，在這個非常時期對于他們都沒有好處。但是只有百耳的獸皮間，他們拼死保了下來，沒讓任何人動。然而，也是從那時開始，每一天打過獵之后，部落的獸人就會挑戰(zhàn)他們，然后那些救回來的外族獸人也慢慢參與了進(jìn)來。他們雖然沒保住獸皮間，也沒保住山洞，卻在面對健壯獸人的挑戰(zhàn)時沒有一個人退縮。雙方互有損傷，但倒也沒鬧出過人命。

    “我們以為你們真的回不來了?！痹蕠@著氣說，摸了摸穆的頭，“小家伙哭了好幾天?！蹦虏缓靡馑嫉貙㈩^埋進(jìn)父親的懷里，惹來一陣善意的笑聲。

    “自這些人來后，山洞里整天都又煙氣又吵鬧，什么都做不了，拓也就再也沒做東西了?！眴萄氲吐暯忉?。

    拓看了他一眼，然后才說：“我等一會兒就開始做。給百耳做更好的武器。”

    “你們怎么想，如果我要離開這里，你們愿不愿意，敢不敢跟我走？”百耳沉默了一下，問。心中由最初的憤怒，到現(xiàn)在的平靜，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族長族巫留下了允諾等人的命，只憑著這一點，他也會給對方留一條活路。

    “你去哪里我們就去哪里?！睕]有人猶豫。也許是對于百耳的信任，也許是早在雪季踏出部落的那一刻起，他們早就將生死置之了度外。

    百耳微微一笑，問：“那如果我真是邪靈呢，你們還要跟著我？”

    這一回倒不是那么齊了，有人若有所思，有人臉上露出古怪的表情，像是在盡力克制笑出來，還有人撇了撇嘴，似乎對這個說法嗤之以鼻，又或者說完全不放在心上。最先開口的竟然是以脾氣冷硬出名的瓦。

    “我要給你做帳篷?！碑?dāng)初跟著百耳離開部落他就是這個理由，沒想到過了這么，還是這個理由。連他的伴侶贊贊都別開了頭，有些不忍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