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耳垂頭低笑了兩聲，覺得這些獸人其實……挺有趣。但是當(dāng)他再次抬起頭時，臉上已覆上了一層嚴(yán)霜。感覺到身前的那儂因為自己手上的力道過重而已有些呼吸困難，于是放松了一些。

    “那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原本沒想過要說出來。但是既然你提起了，這事總得還百耳一個清白才是。”他目光看著族長，冷冷地說。眼角余光掃到自己的人趁著這機(jī)會沖了進(jìn)來，將他圍在了中間。但是能戰(zhàn)的終究也才十四五個，跟族長那邊的獸人以及后來加入的外族獸人相比起來，著實不夠看。至于圖那邊，他淡淡掃了眼，圖帶著他的那十幾個人果然如之前說好的站得遠(yuǎn)遠(yuǎn)的，兩不相助。

    “還什么清白，你本來就是一個不祥……”那儂眼中閃過惶急的神色，也顧不上自己最脆弱的地方還掌握在對方手中，急急開口想要繼續(xù)煽動起其他人的恐懼和憤怒，卻被掐斷了后面的話，也不知道百耳做了什么，明明已經(jīng)窒息得頭腦發(fā)脹，他卻連抬手反抗的力氣也沒有，甚至于想昏迷都不能。直到這個時候，他的心里才真正感到恐懼。

    “百耳，你想做什么？只要你放開那儂，我就放你們離開。”族巫上前一步，色厲內(nèi)荏地喝道。在他旁邊，是眼睛里閃爍著詭異興奮光芒的族巫。

    族巫很高興，至于那儂是不是有性命危險他一點也不關(guān)心，他高興的是百耳終于承認(rèn)了自己的邪靈身份，那證明著他的判斷沒有錯，也代表著他在獸人們心中的地位會更加穩(wěn)固。

    “你沒有資格跟我談條件?！卑俣B眼尾也沒掃族長一眼，另一只手上所拿的弓箭一端緩慢地從那儂的左鬢慢慢劃過眼角，一直到鼻翼?！霸疚夷樕系倪@條疤是該長在這張美麗的臉上的。”他悠悠輕吟，溫柔得仿佛是在跟情人喁喁私語，但是不止那儂，連站得最遠(yuǎn)的人都聽到了。一種說不清是恐懼還是悸動的顫栗自許多人的心中升起，讓他們不自禁屏息聽他說下去。

    那儂感覺到木質(zhì)的冰冷觸感仿佛利刃，似乎只要一用力，就能在他臉上留下一道永久都無法消除的丑陋疤痕，如同百耳的那樣。他身體終于控制不住開始發(fā)起抖來。

    “你們每一個人都說是我害死我的……”百耳繼續(xù)說，卻在伴侶兩字吐出口前，被人打斷。

    “遠(yuǎn)?！眻D走了過來，說出那個人的名字。不知為什么，他一點也不希望從百耳口中聽到伴侶兩個字。

    百耳眼微瞇，身前的那儂看到圖登時激動起來，露出求救的目光。圖卻像是沒看到一樣，繼續(xù)說：“當(dāng)年遠(yuǎn)是為了救那儂才死的，不是為了百耳?！?/br>
    那儂顯然沒想到圖會幫百耳說話，甚至揭開了當(dāng)年的事，臉上有著不敢置信，以及更多的怨毒。

    百耳也有些意外，因為圖之前明說過兩不相幫，而且現(xiàn)在說出這件事對他并沒有好處。

    “我因為喜歡那儂，所以幫著他把事瞞了下來，但是心里一直很愧疚……”面對著部落獸人們質(zhì)疑的目光，圖解釋自己當(dāng)年為什么沒說出這事的原因，薩聽得忍不住腹諱。愧疚？這小子什么時候?qū)W會了這兩個字？

    “住嘴，圖，你一定是被邪靈迷惑了！”族長一直以為圖是喜歡自己的兒子的，所以萬萬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說出這番話來，愣是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想要阻止已來不及。

    “族長，我可清醒得很，我記得我們這一群人差點死在獸潮里，是百耳他們把我們救了回來?！眻D目光冰冷地看向族長，如果說在回來之前他還想著自己是部落的人的話，那么在族長因為他沒有殺死百耳而大發(fā)脾氣甚至威脅他說如果不殺死百耳，他永遠(yuǎn)都不能娶到那儂的時候，他就做出了決定。那個時候他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有的人無論你為他做多少，他都會認(rèn)為是理所當(dāng)然，甚至是不屑一顧的。而當(dāng)他想要你做的事沒做成，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一腳將你踢開。他圖不需要依附于任何人，自然更不需要受制于任何人。

    “在換鹽的時候，也是因為百耳，我們才從獸潮里保住一命。就連歧的腿，也是百耳為他治好的?！碑?dāng)他說出這些話的時候，薩，騰，歧，山等人慢慢地聚在了他身后，無聲地支持著?！拔也还馨俣遣皇切办`，我只知道是他帶領(lǐng)著我們換回了鹽。而你們安安穩(wěn)穩(wěn)地住在他和一群老弱殘弄出來的山洞里……想要燒死他！”最后幾個字，他加重了語氣，帶著nongnong的譏嘲。

    族長氣得臉發(fā)青，說不出話來。其他部落的人聽到這里，都露出吃驚的神色，然后悄無聲息地慢慢退了開。

    百耳的臉上露出一絲淡笑，扣著那儂咽喉的手微微放松了些，然后看向族長族巫：“族長，這山洞我也不想要了，便送給你們又何妨?！?/br>
    此話一出，不止是族長，連其他人都大感意外。因為到了現(xiàn)在這個時候，百耳明明占著上風(fēng)，反說要讓出山洞，實在讓人想不通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他們哪知道如果不是剛才遠(yuǎn)行回來，就算不考慮自己，也要考慮古夏等人，否則百耳實在是不愿意在這山洞里再多呆一刻。

    族長沒有立即回話，跟族巫對視了一眼，才說：“只要你放開那儂，我們就讓你平安離開?！币贿呎f一邊示意手下獸人們將百耳他們圍起來。

    竟然還是這一句話。百耳不由哈地一聲笑了出來，一把將手中的弓箭石槍扔給最靠近自己的角，然后手指一翻，也不知他是從什么地方拿出一塊獸甲片，抵上那儂的臉。

    “族長，你說我是不是該把這道疤還給你美貌的兒子？你說，這張美麗的臉上多了道疤痕，還有多少獸人會要他？”說著，他眸中閃過一絲戾氣，不等人回答，手指驀然用力，一滴鮮紅的血珠浸了出來，那儂感到臉上傳來的疼痛，不由尖叫出來，恐懼而又哀求地看向自己的阿父。

    “阿父，救我，救我……圖……圖……只要你救了我，我什么都答應(yīng)你……”他渾身都在哆嗦，卻不敢掙扎，害怕一掙扎百耳會在他臉上劃出更大的疤痕。

    圖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不忍看那么好看的一張臉被劃花，于是開口說：“百耳你輕點……你有什么要求就說吧，族長會答應(yīng)的。”

    族長沒想到百耳說劃就劃，也被嚇住了，經(jīng)圖一提醒，才反應(yīng)過來，忙連聲說：“快停手快停手，你說什么我都答應(yīng)。”

    百耳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圖，圖受不了他的目光，抬頭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看向洞頂，百耳這才笑著說：“族長，你看你們亞獸比獸人還多，獸人怎么保護(hù)得過來，不如送我們幾個。我們這邊單身的獸人還多著哪。這樣吧，我也不要多，就十個好了。”他原本只想要五個的，但現(xiàn)在看圖他們的樣子，顯然是要跟著自己一起離開了，所以還是多要幾個比較好。至于全要走，他也沒這個想法，一是太難保護(hù)，二是那樣一定會引起部落那邊獸人的不滿。

    一聽說要亞獸，族長不由遲疑起來，而百耳手上的獸甲片立即往下滑了少許，于是那儂再次尖叫起來，“阿父，快答應(yīng)他，快答應(yīng)他……阿帕……阿帕……”

    隨著他的叫聲，他的阿帕終于從人群里走了出來，神色焦急地看了眼百耳的手，才拉著族長低聲說了幾句。族長皺了皺眉，但還是抬起頭看向百耳：“好?！?/br>
    百耳唇角一勾，對諾說：“去拉十個亞獸，不要尼雅，肖柯，還有海奴。其他任何人都可以，然后用繩子全給我捆了，包括布的那個。哦，對了，族長的伴侶也不要?！闭f到這，他還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那個站在族長身邊很少出現(xiàn)在人前的亞獸。這個亞獸絕不簡單。

    諾雖然覺得有些怪異，但并沒有遲疑，當(dāng)下帶著人去挑選亞獸。然后在一陣雞飛狗跳和部落獸人的怒視中，不多不少拎回了十個亞獸，當(dāng)真用之前掛獸皮的繩索綁得結(jié)結(jié)實實的。

    在一片亞獸的哭罵聲中，族長強(qiáng)忍著怒氣，對百耳說：“你現(xiàn)在可以放開那儂了吧。”

    “現(xiàn)在不行?！卑俣硎竞軣o奈，在對方暴發(fā)前，補(bǔ)了句：“等明天我們走的時候，自然會把他還給你?！币贿呎f，一邊收起了獸甲片。其實他對破人相沒什么*好，這獸甲片如此鋒利，造成的傷愈合很容易，只要那儂回去后讓獸人多給他舔上兩下，估計就能恢復(fù)得光滑如玉，不留一絲疤痕，繼續(xù)當(dāng)他的第一美人。

    族長投鼠忌器，雖然氣惱，卻不敢把百耳得罪狠了，只能帶著人忿忿地離開。

    百耳隨手將那儂扔給夏，讓他將人綁了，好好看守，才睇了眼那些后來冷眼旁觀的外族人，沒說什么，回了他們的地盤。

    趁著天還沒黑,百耳讓諾等人去陣中又打了好幾頭野獸回來，將油脂用鍋熬了，浸透獸皮。一部分獸皮用來做火把,一部分獸皮直接裹了木柴，至于獸rou則全部烤熟了,以備路上的時候吃。

    每個人都在忙，連最小的獸人也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為了明天那些亞獸不至于血行不暢走不了路，百耳讓人解開了他們手上的繩索,只挨個綁了一只腳,打著死結(jié),沒有利器根本弄不開。然而,他們卻只是縮在一起,眼中充滿了絕望和悲哀，或破口大罵，罵百耳罵族長罵獸人，或嗚咽低泣，并沒有一人想到過來幫忙。因此，在吃晚飯時，除了水外，百耳沒讓人分給他們一點食物。就是水，也只有幾個喝了，其他亞獸都是表示抗議地直接打翻。

    百耳也不惱，只是淡淡說了句：“不勞作不得食物，不管你是誰?！?/br>
    至于獸人們的不忍和發(fā)愁，百耳卻是下了死命令，“誰敢心軟，以后都不用跟著我?！逼渲杏绕溽槍Σ迹拔也还苣闶遣皇窍矚g他，如果你敢偷偷給他食物或聽他的話做不該做的事，別怪我不留情面將他扔到野獸群里?！?/br>
    百耳的言出必行獸人們是領(lǐng)教過的，當(dāng)然不敢抱著僥幸的心理。布雖然有些心疼，但也只能忍著。他知道百耳這樣做一定有他的理由，因為相處這么久，百耳所做的一切都是對他們好的，從來不會無緣無故地傷害其他人。

    對于那儂，百耳倒是讓人送了食物和水，至于他吃不吃就不在考慮范圍中了。

    圖一行人晚上也睡到了百耳他們這邊，當(dāng)真如他以前說過的那樣，以護(hù)衛(wèi)的姿態(tài)將百耳一群人圍在了中間。族長那邊的人一下子單薄下來，留下的亞獸一邊暗自慶幸自己沒被選中，一邊卻又被族長的做法弄得寒心不已，沒有伴侶的都開始暗自做起來打算來。獸人們則氣惱不已，恨不能跟百耳他們打上一架，把亞獸搶回來，但是那儂在別人手中，喜歡那儂的獸人又占多數(shù)，加上圖明顯退出了競爭，他們的希望又更大了一些，自然不愿為此傷到那儂，故而也只得把這口氣生生咽了下去。而外族那些人，則兩邊不靠，但氣氛也是從來沒有過的安靜詭異。似乎怕稍微出聲大點，火就燒到自己身上。

    就在眾人忙完，差不多已經(jīng)睡下的時候，一個黑影從角落的某處小心翼翼地走了出來，值夜的獸人看了眼，發(fā)現(xiàn)是一個臟兮兮身體瘦小看不清容貌的亞獸，就沒再理會。

    那個亞獸被獸人看得瑟縮了一下，站在那里半天不敢動彈，等過了好久，發(fā)現(xiàn)沒人再注意自己，才悉悉索索地往百耳他們那個方向挪動。在快要靠近時，被睡在最外圍的歧發(fā)現(xiàn)。

    “停下！”歧低喝一聲。在睡前圖再三叮囑過，不準(zhǔn)任何人靠近，因此獸人們雖然睡下，但也都暗自上了心。他們可不想因為一點失誤引起幾方?jīng)_突，最終不得不以廝殺解決，在這樣的時期無論對誰都不好。這也是族長在發(fā)現(xiàn)圖他們有偏靠百耳，而別族獸人又顯然冷眼旁觀的時候，寧愿舍棄幾個亞獸也沒發(fā)動戰(zhàn)爭的主要原因。

    那個亞獸被歧出聲嚇得直發(fā)抖，亂發(fā)掩蓋下的一雙漆黑的眸子里頓時泛起了水光，似乎對方再說一句就要哭出來的樣子?？吹闷绨严乱痪涓墒裁吹慕o生生咽了下去，無措地往周圍掃了眼，企圖找人幫自己一把?？上渌硕寂恐瑳]有一個人感受到他的求助。于是一個獸人一個亞獸就這樣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天，一個不說話，一個怕嚇哭對方不敢說話。

    “我……我想……想找百……百耳?！币膊恢^了多久，似乎感覺到對方其實不是那么兇惡，那個亞獸終于結(jié)結(jié)巴巴地開了口，聲音輕細(xì)比蚊子好不了多少。幸好獸人耳目靈敏，否則歧不一定能聽清楚。

    “百耳睡了，你明天再來吧。”歧不自覺也跟著把聲音放輕柔了很多。

    然而即便如此，那個亞獸眼里的淚珠還是嘩地一下掉了下來。歧的毛登時聳了起來，不自然地支起上半身，卻不知道要該怎么辦才好，都想跟著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