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一股烈焰“轟”的一聲從她白嫩的指尖涌了出來,在半空中化作一團火球,熊熊燃燒,直沖向那座小廟,威勢赫赫,令人不可小覷。與此同時,小廟中的人影身形一頓,碧綠幽光忽地收了回去,消失不見。 片刻之后,那火球已然飛至小廟門口,然而不知怎么,突然像是遇到一堵無形的氣墻般,原本氣勢洶洶飛馳著的大火球,突然強烈震動了一下,僵在了半空中,空自旋轉燃燒著,就是無法再進一步,過了一會,那火苗開始衰弱變小,露出了火球中心那一張燒掉大半的黃色符紙,須臾后頹然飄落在地。 王細雨大吃一驚,自她修行以來,從未見過能夠如此舉重若輕破掉她符箓咒術的修士,這道行當真是高深莫測,只是眼下這般情況,那廟中人的身份卻更是詭異,一想到弟弟有可能就是被此人所害,王細雨頓時心中一痛,咬了咬牙,一聲呼喝,玉手翻處,卻是雙手手指間都出現(xiàn)了一張符紙,分別是烈火符與寒冰符。 這便是王細雨勝過其他王家子弟的地方了,至今為止哪怕是比她歲數(shù)更大的年輕一代王家子弟,從未有能同時釋放兩張符箓的能力,也只有她一人能夠同時控制兩只符咒,只見此刻一紅一白兩團氣體同時冒起,化作一團烈火與一柄冰箭,在王細雨咒力催持下,如離弦之箭般一前一后向那小廟沖去。 那小廟中似乎傳來了一聲冷哼,隨即一個人影陡然出現(xiàn)小廟門口,面對飛馳而來的烈火冰箭,那人竟是視若無睹,也沒有拔出背上所負碧綠仙劍的意思,身形一展,竟然是直接對著火球冰箭飛來的方向沖了過去。 狂風忽起,卷起衣襟如舞,白衣人幾乎是在瞬間便加速到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強大的沖力卷起了一個巨大無形的氣漩,在他身前呼嘯舞動,眨眼間直接撞上了火球,一下子將原本劇烈燃燒的火球撞了開去,飛向旁邊的方向。同時他的身影絲毫未停,仍是直沖而上,前方尖銳的冰箭隨之激射而來,眼看就要將此人身影刺個對穿。 有些目瞪口呆的王細雨此刻心里突然咯噔一下,隱約記起了似乎有人說過青云門過來的諸位仙長中,有一人與眾不同就住在這烏石山上,只是這些日子她傷心過度,根本就沒去多想,此刻想起來,自己該不會是認錯人了吧。 轉眼之間,冰劍已至,然而狂風呼嘯,那男子身形竟似乎又快了幾分,也不見他更有何多余舉動,就這般簡簡單單只靠身體飛沖而上的力道,竟已聚出如狂風暴雨一般的威勢,氣旋如龍,嘶吼呼嘯,直接將冰劍打得土崩瓦解,嘩啦一聲破裂成無數(shù)碎片,只殘留一張燒焦符紙無力地在風中飄落。 而那如鬼神般的身影竟還不停滯,猶如怒龍一般剛猛勇烈,這短短一段距離沖刺,竟被這人沖出了排山倒海般的氣勢,瞬間又沖到了王細雨的跟前。 王細雨甚至還沒有看清此人的臉龐,便只覺得眼前忽地一片暗了下來,忍不住身子后退一步,驚叫了一聲。 那叫聲發(fā)出一半便戛然而止,王細雨只覺得一股涼意從頭到腳澆了下來,一那男子出現(xiàn)在她身前,與她貼得極近,一只強壯有力的手掌,赫然已經(jīng)捏住了她細長的脖頸。 一時屏息的王細雨,臉色蒼白,她一點都不懷疑,這只手掌上蘊含的力量絕對可以輕而易舉地捏斷自己的頸骨。 只是不知為什么,這個在剛才短短時間內(nèi)便能突然爆發(fā)出猶如鬼神般可怖力量的男子,并沒有對她下毒手,而是凝視了她片刻,然后緩緩松開了手,退后了一步,淡淡道:“會使符箓,你是王家的人罷?” 王細雨在那只手掌松開的一瞬間,身子猛地顫抖了一下,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這是她十六年人生中第一次感覺到死亡仿佛近在眼前。好一會兒,她才緩緩恢復過來,抬頭看去,才發(fā)現(xiàn)面前這男子背負著一把碧綠長劍,相貌極是英俊,一雙眼眸明亮似星,氣勢逼人,看去就像是一把剛厲的銳劍,但面容神色之間,卻又隱現(xiàn)淡淡滄桑滋味,也不知為何會有這樣矛盾而復雜的氣質聚集在一人身上。望著這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的男子,王細雨心頭沒來由跳了一下,似乎知道自己搞不好真是做錯了,只得低聲道:“是,我叫王細雨?!?/br> 這男子自然便是林驚羽了,此刻他眉頭皺了一下,想起前幾日明陽跟自己說過了一件事,看了王細雨一眼,道:“你便是那個失蹤小孩的jiejie?” 王細雨倒是沒想到這個男子居然也知道自己,只是此刻聽到那個失蹤小孩的話語,心頭又是一陣傷心,眼眶微熱,在臉上也浮現(xiàn)出來了。她不愿在外人面前失禮,便強忍著淚水低頭說了一句失禮抱歉的話兒,便轉身走開,想要離開此處。 只是沒走幾步遠時,她便聽到身后那男子的話聲傳來,道:“我聽說你心痛太甚,對來勸你的長輩說了不想去青云修行的話么?” 王細雨停住了腳步,一時有些愕然迷惑,這樣的話她當日傷心到了極處,的確是哭著說過幾句的,只是不知為何這男子居然也會知道,此刻只聽他淡然道:“我勸你還是收拾心情,早日去青云山吧。如果你想要給你弟弟報仇,以你現(xiàn)在的本事,是對付不了你的仇人的?!?/br> 王細雨身子一震,轉頭看去,只見那男子不知何時已經(jīng)轉身走到山邊,背對著她,正眺望那一波湖水,似乎怔怔出神想到了什么,過了好一會,才聽到他似自言自語般,聲音低沉,靜靜地道:“你要找的那個人,其實,真的是一個很厲害的人物……” ※※※ 王細雨下山去了,當那個俏麗的身影消失在前方后,從小廟后忽然又走出了一個男子,一身道袍,正是青云門派遣到王家這里的明陽道人。他向王細雨走去的的那個方向看了一眼,隨即走到林驚羽身旁,道:“林師兄,你看此女的資質如何?” 林驚羽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道:“很好?!?/br> 明陽道人頷首道:“唔,難怪王家要推她去青云門下修行?!鳖D了一下,他又開口道,“今日下午,王家出去搜尋的最后一批人也回來了,什么也沒找到?!?/br> 林驚羽面上神色絲毫不動,似乎對這個結果早就猜到了,淡淡道:“那人自來謹慎多智,道行又高,哪里會這么容易被找到的?!?/br> 明陽道人嘆了口氣,偷偷看了一眼林師兄的面色,道:“那現(xiàn)下卻是如何是好?” 林驚羽默然片刻,道:“我在此處等待多日,未見其人蹤跡,王家搜遍龍湖地界,也是一無所獲。如此看來,只怕那人掠走王家少年后,已然遠遁,至于躲到何處去……” 他說到此處,目光閃爍,似乎也有些難以決斷,畢竟神洲浩土如此之大,一個道行高深的修士真要想躲起來,又哪里是那么容易能夠找到的? 明陽道人也是皺眉,不過片刻之后,他發(fā)現(xiàn)這位林師兄轉過身子,卻是向著龍湖南面的方向遠遠眺望而去,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遙遠的南方處,迷霧重重,峰巒疊嶂,十萬大山猶如沉默的巨獸,無邊無際,巍峨高聳,屹立在這天地之間,神秘莫測,廣大無邊。 明陽道人身子一震,道:“林師兄,難道你是想……” 林驚羽遠望那片神秘山脈,淡淡道:“若換了是我,最方便的法子自然便是遁入十萬大山之中,生人難進,神鬼不測,又有妖獸瘴氣,天險所在,如何能不往那處走?” 明陽道人的臉色有些難看,道:“可是那十萬大山如此廣大,如何能找得過來?” 林驚羽搖了搖頭,道:“不過多花些時日工夫罷了,若是不在此山中,自然一切休提;若是那人果然藏身于此,”他笑了一下,不知怎么笑容中似帶著幾分蕭索,淡淡道,“他若果然在那山中,我卻是真的,很想和他再見一面的。” 第六章 重逢 (上) 山中光陰,不知歲月,只見那斗轉星移,日升日落,轉眼間已過去三年。 遠離中土之外,窮山惡水深處,十萬大山里的某個神秘地方,茂密無比的原始森林中,古木參天,枝繁葉茂,從上方枝葉縫隙間投下的點點碎陽光線,照亮了這一片寂靜的林間。 一切似乎都很安靜,連風聲也沒有,只有偶爾從大樹高處傳來幾聲清脆的鳥鳴,才為這片森林添上了幾分生氣。過了一會兒,那些鳥兒似乎也叫得累了,停下了聲息,慢慢的,從森林遠處似乎傳來了幾聲低沉的吼叫,跟著一陣“啪嗒啪嗒”的聲音,從遠及近,從小到大,從緩到急,傳了過來。 枝葉荊棘突然震動,遠處似一道波浪洶涌沖來,雜草灌木紛紛向兩側倒去,那飛馳的奔跑聲轉眼間如疾風暴雨,伴隨著低沉的怒吼聲,轟然而至,森林的寂靜瞬間打破! “啊嗚!” 一聲大吼,一只“黒睛赤虎”從密林深處沖了出來,飛馳而過,全然無視周圍那些鋒利荊棘,其速如風,其勢如火,大步奔馳在密林之中。而在這支妖獸的后方,大樹之上,只見一根古藤如天外驚鴻,從森林幽深處陡然出現(xiàn),如飛卷至,藤上吊著一個人影,近乎赤裸,只腰間系著一塊獸皮,長發(fā)凌亂披肩而散,一身肌rou處處鼓起,猶如虬結一般充滿了爆炸般的力量。 黑發(fā)之下,只見那藤上男子雙眼銳利,直盯著前頭妖獸,只用單手抓著藤蔓,卷過林間無數(shù)大樹,風烈如刀,撲面而來。那黒睛赤虎竭力飛奔,卻不如藤蔓飛快,轉眼間這野人一般的男子已經(jīng)沖至妖獸上方,只聽得一聲吼叫,男子松開手臂從那古藤上落下,借著巨大無比的慣性,直撲向黒睛赤虎。 妖獸怒吼一聲,像是也用盡全力狂奔,然而那身影如電,轉眼撲了過來,在這光影錯亂落葉徐徐的密林之中,在那電光火石般的飛馳瞬間,竟是正好抓住了黒睛赤虎的脊背,于半空中大吼一聲,伸出強壯雙手,抱住虎頸,用力一扳。 整座森林,仿佛也在那剎那之間,凝固了片刻,光影幽幽,瞬間又迸發(fā)開去,轟然而響。 黒睛赤虎發(fā)出了一聲驚心動魄般的狂吼,巨大的身軀竟是被這個男子借著沖力與強大的力量,就這么強行歪倒斜刺里沖了出去,轟的一聲,重重撞在旁邊一棵古樹粗壯堅硬的樹干之上,登時將大樹撞得是顫抖不已,巨大的撞擊力下一人一虎都滾翻出去,枯葉卷起,樹冠顫動,一時間無數(shù)落葉紛紛如雨,森林仿佛也在顫栗,只聽那嘶吼聲聲,就像是最原始的搏殺已然開始。 碎陽劇烈顫動著,光輝如線,照進了這片紛亂的林間。 黒睛赤虎撞得有些頭暈,但本能地踉蹌著站起,只是還未看清周邊情況,便只見眼前仿佛無邊的落葉群中,陡然一分,一個人影已強悍殺到,直撲過來。黒睛赤虎怒吼一聲,張開血盆大口便是一口咬去。 那男子的身材看去還不到這只妖獸的一半大小,然而敏捷無比,一下便閃過了那滿口利齒的大嘴,反而是揮起一拳,重重打在了黒睛赤虎的臉上,“啪”的一聲低沉異響頓起,夾著幾分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之音,黒睛赤虎兇性大發(fā),顧不得臉上劇痛,像是瘋了一樣對這個男子撲來,利齒尖爪,揮舞亂咬。 一人一獸用這種最原始也殘酷的方式近身rou搏,斗在一起,那男子身上很快便多了好幾道血痕,只是看去這些傷痕都比較淺,黒睛赤虎那些鋒利無比的爪子利齒對上這個野人般的男子,竟然像是不能造成太大的傷害一樣。相反的,妖獸本身的情況反而越來越是糟糕,這男子的力氣大的出奇,雖然手無兵器,但每一次重拳打在黒睛赤虎身上時,都讓黒睛赤虎嘶吼連連,痛苦不堪,甚至連他用手掌抓上妖獸毛皮時,那些猶如鎧甲般堅韌的妖獸粗皮,竟然也能被他硬生生撕扯下一塊來,鮮血橫流之際,也讓這只妖獸越戰(zhàn)越怕。 不過半柱香工夫,場面便是一邊倒的模樣,雖然黒睛赤虎的外形看去要比這人類男子大了一倍有余,但在這種完全原始充滿野性的搏殺中,它卻已是慘敗的一方,口中開始發(fā)出哀鳴,不敢再戰(zhàn),轉身想逃。然而那男子速度更快,一把抓住了黒睛赤虎的尾巴用力向后一扯,同時左手一翻,也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一把白森森的半截獠牙狀的尖刺來,狠狠捅出,直接刺入了妖獸的喉嚨。 黒睛赤虎全身大震,吼叫一聲,似乎還想垂死掙扎,但那男子身子一動,已然快速無比地躲開了它臨死一擊,跳到遠處。黒睛赤虎身子開始搖晃起來,脖頸處一個大洞,鮮血泉噴,傷口處甚至還有些發(fā)黑,末幾,便頹然倒地,抽搐了幾下后,不甘的死去了。 那男子走了過來,面無表情地用腳踢了踢黒睛赤虎的腦袋,黒睛赤虎巨大的頭顱無力地擺了幾下,他抬起頭來,像是放松一樣長出了一口氣。黑發(fā)垂落,露出他的容貌,卻正是三年前被意外掠至此地的少年王宗景。 三年過去,此時的王宗景便像是完全換了個人一樣,與之前截然不同。如果按歲數(shù)計算的話,他今年也不過只有十四,若在龍湖城王家里,也仍只是一個少年罷了。然而如今看去,他的身材異常高大,看去至少要比正常的十四歲少年高出了一個頭,同時全身肌rou隆起,充滿了力量,便是強壯的成年男子也絕少有如此力量體格。 這一切,其實都是拜當日金花古蟒的蛇血所賜。 當年王宗景重傷之余,掠他至此的神秘人去向不明,只將他一個少年丟在這危機重重的原始森林中,而王宗景也是幾番遇險,險些死去。生死關頭,他心中抱著無比強烈的求生念頭,壓下了心中恐懼,自沉于金花古蟒的蛇血血坑之中。 雖然不知道金花古蟒的蛇血里究竟是有怎樣的古怪東西,甚至能將衣料都盡數(shù)腐蝕,王宗景每次沉入蛇血之中,都是周身如焚,猶如凌遲焚燒的酷刑一般,痛苦不堪,然而在痛苦之余,這詭異的蛇血卻真的對他的傷勢起了神效,將他從垂死邊緣拉了回來。非但如此,他更逐漸發(fā)現(xiàn)在蛇血中浸泡過后,自身的傷勢好轉不說,周身皮rou也像是被蛇血中某種古怪東西浸潤一樣,發(fā)生了翻天覆地般的變化,力氣越來越大,皮膚肌rou亦是逐漸變得堅韌無比。 王宗景也曾恐懼害怕過,在那種幾乎非人的痛苦折磨中也曾全身戰(zhàn)抖、哀嚎絕望,然而一個少年在這樣殘酷無情荒無人煙的原始森林中,想要活下去的話,他又能夠有什么更好的選擇? 所以到了最后,他終于還是強迫自己,一次一次地浸泡入蛇血之中,雖然每一次的痛苦都如凌遲一般,但他終于還是支撐下來了。那些蛇血其實也在消耗,它們也會蒸發(fā),也會滲入土地,王宗景知道這些蛇血只怕是自己在這片森林中活下去的唯一指望,所以到了后來,他甚至將整只金花古蟒都尸解了,將能搞到的每一滴蛇血都注入血坑中,日以繼夜地泡著,直到最后一滴不剩。 三年后的今天,受了蛇血浸泡的身子,顯然已經(jīng)與眾不同,他不但遠比山外的同齡人要高大,力量上也是無與倫比,竟然能夠與這片十萬大山里的妖獸們近身rou搏而無懼,就像剛才的黒睛赤虎一樣,兇猛無比,便是那些修真門派剛入門的弟子過來對戰(zhàn)也會覺得吃力的妖獸,他卻已經(jīng)可以用這種rou搏的方式將其殺死。 擦了擦身上那幾道傷口,渾不在意地將那些流出的血液隨手涂抹在身上,留下了一片淡淡血痕。因為蛇血浸泡的緣故,他的皮rou堅韌也是有如妖獸,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那些尖銳的利爪也不過只能給他造成些輕淺的傷口罷了,對于他如此強壯并且忍受過長時間焚身凌遲般痛苦的rou身來說,幾乎是微不足道的小痛。 有了這只黒睛赤虎,看來兩三天不用再出來打獵了,王宗景心中這樣想著,轉頭看了看周圍,然后俯身抓住這只死去妖獸的一只后腿,便拖著這只小山般的妖獸走去。 第六章 重逢 (中) “沙沙”的拖拽聲,在森林里平穩(wěn)地響起,王宗景只是用一只手便拖著這只龐然大物走在林間,一路地勢起伏,他卻已非當日少年,走得很是輕松。 前頭傳來一陣“嘩嘩”水聲,那是一條林間小溪,過了那條溪水,便離他如今住的那個蛇洞不遠了。 沒多久,走到了小溪旁,水勢平緩,水質清澈,甚至可以看清水下的烏黑小魚在大大小小的石頭縫隙間游進游出。王宗景半蹲下身子,直接把頭沉入水中,咕嚕咕嚕喝了好幾口水,入口處只覺得水質甘甜,一股清涼之意直入肺腑。 帶著幾分滿意感覺,他嘩啦一聲抬起頭來,濺起一片水花,又狠狠往臉上撲了幾把水,水滴零落,將身下水面打亂,過了一會兒,才看到水面恢復了平靜,然后倒映出一個人影來。 王宗景的手停頓了一下,目光凝視在水中那個人的臉上,只是看了再久,終究只能找到隱約的一些兒時輪廓,更多的,已經(jīng)是在這片弱rou強食的森林中漸漸生出的冷漠。 他的嘴角動了動,對著水面扯動臉上的肌rou,想試著笑一下,然后便發(fā)現(xiàn)自己的笑容看起來有些僵硬。搖了搖頭,站起身子,他向四周看了一眼,只見周圍仍是有許多參天大樹,枝繁葉茂,小溪便如一條清澈玉帶,在密林中蜿蜒流淌而過。溪水之畔,青苔遍布,條條藤蔓從樹干垂落,長短不一。 王宗景目光轉動,忽然走到旁邊一棵數(shù)人才能合抱過來的大樹旁,站在這棵年月深久的古樹旁,高聳的樹干下他就好像一只小小的螻蟻般。只見他深吸了一口氣,忽然發(fā)力跳上了這個樹干,隨后就像身手最敏捷的猴子,輕而易舉地開始向上攀爬,越爬越高,越爬越高,穿過了無數(shù)道枝椏與粗壯枝干,甚至還有聚集在高處的淡淡白色薄霧,他就這樣爬到了古樹的最頂端。 從這里向下看去,距離地面只怕至少有七十余丈之高,如臨懸崖,而且林間因為樹木遮擋無風,到了這般高處,風勢卻是陡然加大,吹得樹干都來回搖擺,晃晃悠悠,膽小的人只怕連站都站不穩(wěn)了。 只是王宗景一手抓著已經(jīng)變小變細的樹干,身子則是站在一根手臂粗橫生的樹枝上,面無懼色,表情淡然地穩(wěn)穩(wěn)站著,舉目眺望而去。 遠處,綠色的樹冠如同一片綠色波濤,蔓延開去,極其闊大,更遠處,巍峨群山聳立,山脈起伏,卻是形成了一個圓圈,將這片森林包圍在里面,變作了一個巨大的山谷。 凝望著遠處那片群山,王宗景默然地靠在隨風擺動的大樹之巔,黑發(fā)飄揚,心情卻是有些低落。這幾年來,特別是當他的rou身氣力全面壯大之后,已經(jīng)足以與這片森林里的妖獸所抗衡,他便開始想要走出森林找到回家的路。然而,在踏遍這座森林之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是置身于一處死谷絕地之中,周圍那些山脈無不是高聳入云難以攀爬的絕嶺,非但如此,山上還有諸多劇毒瘴氣與強悍妖獸遍布其上,其中甚至有一些恐怖到了極處的可怕妖獸,完全超乎了他想象之外,根本無法逃出這個巨大的死谷。 于是,他就這樣被困在這個巨大山谷的森林中整整三年,直到今日,也看不到絲毫逃出去的希望。 輕輕嘆息了一聲,王宗景從遠處群山收回了目光,隨即不期然轉向另一個地方,那是這片廣大原始森林的中心部位,事實上,那個地方離他此處并不遙遠,站在這般高處,他甚至可以遠遠眺望到那個森林中心的地方,雖然也是樹木繁茂,但是依稀可以看到有許多巨石建筑,盡管看得出已經(jīng)殘敗不堪,但似乎像是個古時遺留下來的遺跡。 究竟會是什么樣的遺跡,居然會造在這種絕地山谷之中呢?王宗景對此是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得出一個聯(lián)想到的結論便是自己當日看到的那些四首八臂的猙獰石像,說不定也是和這篇森林中的遺跡有所關聯(lián)的,否則的話,也沒辦法解釋了。 不過猜測歸猜測,這些年來他卻是一步也沒有踏入那個看去不算太大的森林中央,原因很簡單,就是他當日也同時看到的粉紅色的瘴氣,居然詭異地形成了一幕氣墻,繞著那森林中央地界圍城了一個圓圈,將那處與森林周圍隔絕開來。 他也曾嘗試過丟幾只殺死的妖獸到瘴氣中,然而就在他注視之下,這些皮堅rou厚的妖獸很快就開始在那些漂亮的粉紅瘴氣中腐爛發(fā)臭,真是比最厲害的劇毒還要更毒三分,這也讓他空懷好奇之心,卻也不敢輕易試探。 所以這三年來,他就是這樣沉默而孤獨地過著,而未來,似乎看起來也依然要如此繼續(xù)下去。 風,狠狠地吹著,仿佛又大了些,樹枝搖擺,如風中波濤,他隨風飄蕩,面色漠然,只有一雙眼睛望著遠方,也不知道心中在想著些什么。 ※※※ “沙、沙、沙……”黒睛赤虎的身子在地上拖拽著,幾片枯葉翻到它的眼前又很快滾落下去,低沉的聲音回蕩在這片森林中,顯得有些瘆人。周圍的大樹上,偶爾會有幾只松鼠小雀之類的小動物,探出頭來向下方看上一眼,很快又縮了回去。 跳下一塊大石,枝葉掩蓋的密林深處,隱隱透出了某個傾倒石像的一角,王宗景向那邊看了一眼,面無表情地走了過去。如今的他自然是不會再害怕這些面容兇惡的石像了,比之更可怕的妖獸他都敢與之rou搏,何況這些死物。不過這三年來他踏遍這座森林,倒是發(fā)現(xiàn)類似被遺棄在密林中的石像數(shù)目居然不少,分散在森林各處,少說也有幾十個,不過大部分都是缺胳膊斷腿的殘損品,也不知道當初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了這一切。 又走了一小會,前頭就是他所見過的石像中唯一完好但體型也是唯一較小的那座小石像,當年神秘人帶著他走到此處,右側便是一條隱秘通向森林中央的小徑,結果他們向左側走去,找到了金花古蟒的山洞。 漠然抬頭看去,王宗景心中回想當時看到的情景,那個神秘人似乎對這里的石像很是厭惡,想必他對這些石像的來歷心中有數(shù)的。就在這個念頭掠過心頭時,忽然王宗景全身一震,身不由己地停住腳步,此時此刻,就在他的前方,那一座小石像跟前,竟然多了一個人影,長身而立,背負著一柄碧綠長劍,正默默地端詳著那座石像。 這是三年來王宗景第一次在森林中看到同類,剎那間他的腦海一片空白,就連手中抓著的妖獸,也情不自禁地松開了。“啪嗒”,黒睛赤虎的一只腳摔在地上,雖然聲音不大,但前頭的那個男人還是聽到了,轉過身來,登時也是一愣。 一個近乎赤裸如野人一般的男子站在密林深處,身材強壯,腰系獸皮,特別是當他的目光落在那人身邊死去的黒睛赤虎尸身上時,兩道劍眉也是微微一皺。 最初的驚愕與茫然過去后,一陣難以抑制的狂喜頓時涌上了王宗景的心頭,有人來到了這里,這說明什么?顯然便是眼前的這個人多半是有辦法離開這座森林的,等待三年的機會,突然出現(xiàn),讓王宗景幾乎難以抑制地身子開始微微顫抖起來,千言萬語涌上心頭,悲喜交集,哪里還控制得住自己,頓時就向那個男子沖了過去。 心中喊著:“帶我走,帶我走!”然而不知怎么,話到嘴邊,王宗景突然竟又啞了下來,化作了一連串無意義的咿呀怪叫聲,那男子原先見這野人突然沖來,面色激動,似有攻擊意圖,眉頭便是一挑,似乎要做出反應,然而緊接著便看到這怪人口吐亂言,片刻后面上也浮現(xiàn)出驚愕迷惘的神情,在自己數(shù)尺開外,停下了腳步。 這男子看出這怪人似乎有些不對,只見他神情激動,在驚愕過后,開始雙手胡亂揮動,似乎想要表達出什么意思,只是口中都是怪聲,無法聽懂,沉吟了片刻后,白衣男子開口道:“在下青云林驚羽,請問閣下是?” 王宗景此刻卻是驚惶交加,自己剛想開口求助,卻不料口舌之間一時竟說不出話來了,這三年中他一個少年,孤獨而寂寞地在這片危機四伏的原始森林中求生,每日幾乎都要面對生死存亡的那種考驗,開頭或許還會自言自語幾句,時間一久,便自然而然沉默無語,直到今日,激動之下卻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忘記了該如何說話了,舌頭就像不能控制一樣,只能發(fā)出那些奇怪的聲音。 便在此刻,聽到那白衣人開口自稱“青云林驚羽”,他的心頭又是一震,青云,那不就是當年來到龍湖城與他們王家結盟的千年大派青云門嗎?這個人一定就是青云門的修士,一定有能力帶自己離開這里! 王宗景心頭愈發(fā)激動,拼命想要表明自己的身份,然而對面那男子開始皺眉,對自己這邊手舞足蹈胡言亂語的模樣似乎有些不耐的樣子,王宗景差點急得連汗都冒出來了,便在這時,他突然腦海中靈光一下,猛地俯下身子,伸出手臂用力在地上一掃。 林間地面上,到處都鋪著厚厚一層枯枝敗葉,林驚羽看著這個怪人突然俯身掃出一片空地,將一大堆樹葉都掃到一旁,露出了地下帶著些腐土的黑色土壤,然后,只見這怪人伸出手指,像是還想了片刻,然后用力地在地上一筆一劃地寫出了一個大字:王! 林驚羽一雙眼眸中忽地銳芒一閃,踏上一步,盯著這個怪人。 王宗景抬起頭看著他,嘴里嘗試著又說了兩句,然而仍舊是那種聽不懂的怪聲,急切地甩了甩頭,凝思片刻,然后開始在這個王字下方,繼續(xù)用手指在土壤中寫字。 這一次寫的字,筆畫要比那個王字復雜一些,林驚羽盯著那人的手指,看著那一筆一畫,看著那個字慢慢現(xiàn)出真身: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