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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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娘娘干的漂亮,”林中踱出一人,桑榆連忙到林外守著。 蘇嫣款款福身,“王爺干的更是漂亮?!?/br> 夜色太濃,長樂王的面目隱約模糊,但唯有一雙眼睛锃亮,如夜梟般凌厲。 目光下移,便見他臂上纏著緊緊的繃帶。 他見蘇嫣盯住自己的傷口出神,遂伸手在上面彈了彈,“沒有這個傷,皇兄怎舍得放我回漠南?!?/br> “看來王爺能忍凡人所不能,不但對淑妃下手夠毒,對自己也夠狠?!碧K嫣其實隱約能猜到,淑妃之事,縝密而無任何頭緒,以她的了解,這樣的行事風(fēng)格,非長樂王莫屬。 何況,當(dāng)日寧雙雙溺水,他曾立下重誓,“凡傷我親近之人者,必不放過?!?/br> “你這滅口一招,走得太險。”長樂王望著遠處火光,蘇嫣卻搖頭,“你已經(jīng)下了死手,我根本無需再畫蛇添足,這火不是沖著淑妃去的??赡阋蔡骐p雙報了仇,她死能瞑目了。” “手刃淑妃,并非只是為了寧姑娘?!遍L樂王驀然轉(zhuǎn)頭,蘇嫣竟在他眼中讀到了幾許柔情,“更是為了替我那未出世的孩子,報仇?!?/br> 蘇嫣雙手漸漸松下,原來,他已然洞悉所有。 這一刻,她聽到這些話,不是沒有動容的。但在自己如今的生命里,也僅僅只是動容而已。 已經(jīng)練就了鐵石心腸,刀槍不入,就再不會輕易被情感左右。 這個男人,究竟有多大能耐,連后宮之事,也能了如指掌。 “本王不屑于你們女人那種瞻前顧后的心思計較,在我眼中,報仇便是要淋漓盡致,非生即死,何來如此多的道理?!?/br> 非生即死,多么直接殘忍的信仰,他身處的世界,是蘇嫣所不能體會的。 這便是他戍守邊關(guān)多年,所信奉的生存法則。 古來征戰(zhàn),醉臥沙場,又有幾人能回?他沒有時間去等待,去浪費,他要的結(jié)果,只有兩種結(jié)局,生亦死。 “看來我謀劃許久,倒不如你這一招來的干脆?!碧K嫣訕訕地笑,“倒讓我有些沮喪?!?/br> 長樂王竟然跟著她一同笑了笑,那笑容里帶著快意恩仇,也帶著萬般無奈。 笑地讓蘇嫣心里好像長滿了荒草一樣,莫名地悲涼。 “我該走了。不論怎樣,幫我除掉淑妃,謝謝你。”蘇嫣繞過他。 他猛地握住蘇嫣的手,側(cè)頭道,“你我之間,何須言謝?” “你交了兵權(quán),還會漠南作何?”蘇嫣想掙開他的手,卻坳不過她。 長樂王低低一笑,“你不會和皇兄一樣,覺得只有兵符才代表著權(quán)利?在漠南,長樂王這三個字本身,就是最大的兵權(quán),幾十萬將士都是和我從死人堆里拼殺出來的,兵符在他們眼中,甚么也不算?!?/br> 蘇嫣點點頭,“那才是屬于你的地方,就好像我就屬于這玉燁皇城一般,生在這,死也在這。” 長樂王沒在說話,只是緩緩放開手。 兩人背道而馳,各懷心思。 淑妃宮里這一場火,得到了預(yù)期的效果,據(jù)眼線來報,陛下不過在她那里待了片刻,就離開了。 這短短的時間里,應(yīng)是不足以發(fā)生些甚么。 她正獨自吃茶,靜等消息,誰知卻等來了皇上。 卷著一身夜色寒氣,段昭凌大步入內(nèi),在見到蘇嫣迎上來時,竟是在原地頓了許久。 神色遲緩,好像透過蘇嫣,看著另一個人。 “這么晚了,陛下還特地過來,仔細著涼?!碧K嫣替他解下夜裘,解開系帶時,段昭凌側(cè)目,將她細微的動作收入眼底。 “朕這件夜裘方才被樹枝劃破了,嫣兒你替朕補一補,宮人們的手藝不如你的?!?/br> 蘇嫣果然笑答,“臣妾的繡工不登大雅,還是讓桑榆來罷?!?/br> “朕要的是你的心意?!倍握蚜鑸?zhí)意如此。 蘇嫣不知他今日為何,只得應(yīng)下,“那臣妾到內(nèi)室做活,口子不大,一會兒就好,陛下先用茶?!?/br> 段昭凌點頭,徑自吃茶。 蘇嫣掩上門,找來針線,其實,自己繡工極好,只是因為不想露出破綻,是以從不在外人面前顯山露水。 她性地坐在床頭,搬了副軟枕,墊在右臂下。這是她多年來的習(xí)慣,這樣行針才更為順手。 夜裘的破口處線頭松散,尋常針法是無法補救,她先用細線密密地縫了一層,底子打好了,才用粗頭針佐以黑線在外層結(jié)網(wǎng)式縫補。 因為四下無人,她行針很快,不消片刻就好。 殊不知,這一幕,已被站在門外的段昭凌盡收眼底。 他獨立良久,腦子里盡是淑妃方才的話,一個人的樣貌可以不同,嗓音可以不同,但習(xí)慣、動作、眼神往往會出賣真相。 陛下,您相信輪回重生么? 相信么?段昭凌攥著方才淑妃給他的兩枚香囊,盯著屋內(nèi)之人的一舉一動。 連每個細微的動作,都絲毫不差。 分明是不一樣的人,但似乎背后都藏著一樣的影子。 淑妃拿出她初進宮時,唐婉若增她的香囊,而另一枚,正是如今的蘇嫣遺失之物。 一針一線,配色束邊,細節(jié)上一模一樣,而且,里面裝的,都是她最愛的木蘭黎染香! 他不敢相信… 但越是不愿相信,那些幾年來過往的細節(jié)便越是清晰,唐婉若和蘇嫣的一顰一笑,重疊在一起,越想越是心驚。 就在方才,她縫補時,手臂下墊放軟枕的動作,再一次,勾起他心底最不愿觸碰的回憶。 淑妃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臣妾沒有騙陛下的理由。您若不信,待回宮之后,到臣妾宮中書閣去,在那里您會找到更多的證據(jù)。” 借尸還魂,太過荒謬…但段昭凌卻憑直覺,覺得淑妃所言,不會有假。 他輕輕推開門,走到蘇嫣身前,猛地遞上一杯熱茶。 蘇嫣一抬手便恰好撞翻,只見她連忙站起來,兩手輕甩,而后是左手,撫著右手手背,從食指到手腕… 一模一樣,唯有突發(fā)狀況,她才來不及掩飾,而平時她所刻意展現(xiàn)的,皆為表象。 蘇嫣發(fā)覺段昭凌的異樣,猛地縮回手,嗔道,“陛下好生粗心,夜裘已經(jīng)補好,臣妾替你再沏杯茶來?!?/br> “嫣兒,”他突然覺得喉嚨中似被什么堵住了,教他窒息,喘不過氣來。 蘇嫣沖他笑,可這笑容,在段昭凌眼中,再也不是平日那般的嫵媚,而是另有深意。 他開始懷疑,自己當(dāng)初如此偏寵與她,只是因為她出眾的美貌么?不是,應(yīng)該是她身上所有的氣韻神態(tài),每每和她親近都覺得異常熟悉,現(xiàn)下想來,那就是因為她太了解自己所有的習(xí)慣,每一個點,都恰到好處,不多不少。 “陛下還有事?”蘇嫣被他拉住。 “別走,今晚陪陪朕?!?/br> 蘇嫣被他繞地莫名其妙,就被他擁住倚塌和衣而臥。 他臂彎收的很緊,緊得教她有些發(fā)疼。 夜?jié)u深,燭火息。 但在黑暗中,段昭凌默默張開眼。 淑妃的話,如同咒語一般,在耳畔不?;厥?。 陛下,為何嫣貴妃初入宮時,不是邀寵,而是寧愿去偏僻的慈寧宮,那是因為,有靖文在。哪有任何一個妃嬪,會不惜一切地照顧別人的孩子! 陛下,為何自從嫣貴妃入宮后,后宮妃嬪被依次鏟除的皆為宜妃黨羽? 陛下,你可想知道,宜妃在冷宮臨死前為何會語出瘋言,您并未要她性命,為何就在嫣貴妃離去之后,她便將當(dāng)年往事盡數(shù)招出,一個求生之人,沒有理由決斷自己的后路。這世上能扳倒宜妃的,只有一個人,那便是蓉妃…… 段昭凌猛然坐起,頭痛欲裂,他起初只是咳了起來,后來蘇嫣醒了,他便越咳越厲害。 蘇嫣忙地點上燭臺,再回頭,就見他從嘴邊拿開的白色錦帕上,竟是猩紅的血跡斑斑! 段昭凌虛弱的望了蘇嫣一眼,那一眼太深沉,教蘇嫣不敢和他對視。 及至太醫(yī)趕到,他才止住。 蘇嫣坐在塌旁,心神不寧。 忽而又有宮人急忙來報,蘇嫣今夜已經(jīng)焦頭爛額,本不愿聽。但那宮人是從淑妃宮里而來,她跪在門外哭求,“陛下,淑妃娘娘不行了…求您去看看罷…” 淑妃死了,死于自縊。太醫(yī)說蜂毒發(fā)作時,痛苦異常,淑妃娘娘定是無法忍受,才選擇自己了解病痛。 眾人趕到時,淑妃正靜靜地掛在房梁上,臉色紫青,雙目圓睜,表情卻很是安詳,仿若故人初見,一瞬不瞬地凝著蘇嫣的臉。 就好像十年前,她從玉階上款款走來,輕聲細語,“臣妾李氏,拜見蓉妃jiejie?!?/br> 蘇嫣背過身去,喉嚨干澀。 良久,她只說了幾個字,“陛下有旨,厚葬淑妃李氏?!?/br> 102 “嫣貴妃怎么還沒回來,” “娘娘正在淑妃宮中處理事務(wù),陛下您先歇著?!?/br> 蘇嫣定定回到殿中,就聽見內(nèi)室里,段昭凌有些虛弱的聲音。 邁進門的步子,猛地收住,她便轉(zhuǎn)身往外走,不妨正被剛出門的王忠明撞見。 他一見到蘇嫣遂連忙道,“陛下尋了娘娘許久,非要等您來才能安置,您趕緊進去罷?!?/br> “本宮這會子有些不舒服,傳甄才人過來罷?!碧K嫣冷言拒絕。 王忠明只看著她,不做聲,亦不退開,顯然是執(zhí)意要請?zhí)K嫣進去的架勢。 “嫣兒,可是你在外面?”段昭凌的聲音傳了出來,繼而又是一陣淺咳。 蘇嫣推開王忠明,徑自入內(nèi)。 雖然只有幾步之遙,但她卻覺得在今夜,變得格外漫長。 段昭凌的異常舉動,定是和淑妃的密會脫不了干系。 難道,蘇嫣心尖一顫,他已經(jīng)看穿了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