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jié)
賈赦道:“請但講當面無妨。” 五皇子憶起當日郝先生曾言這位榮國公乃是直莽性子,言行越直越得他眼青,遂說:“數(shù)日前令公子賈二爺曾日暮時分快馬奔去宮中見駕,不知所為何事?!?/br> 賈赦奇道:“殿下不知道?” 五皇子苦笑道:“孤王甚是莫名。” 賈赦愣了一愣,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乃指他道:“莫非你讓他賣了至死還不知如何死的。”見五皇子面色有幾分不好看了,才說,“你是不是有個謀士叫什么郝石?” 五皇子長嘆一聲:“孤王無能,郝先生日前已悄然離去?!?/br> 賈赦嘖嘖稱奇:“司徒塬真是個好上司的。眼見你這艘船要沉了,他倒是先把人弄走?!?/br> 五皇子立時肅然起來:“與五皇叔什么相干?” 賈赦搖頭道:“你真的不知道么!郝石是你五叔司徒塬的人。原先我只是懷疑,不曾拿準了。偏那日你家側(cè)妃無故欺負我甥女兒,我一怒之下,也不管是真是假,先捅給圣人卻再計較。想來陛下后使人查了,我竟沒猜錯!” 五皇子大驚失色,半日回不過神來。忠誠王爺當年與他老子斗得如何慘烈,他便不是圣人的兒子也知道的,可謂舊怨重重。許久方喃喃道:“怎會如此!”終是跌坐椅中。 過了一會子他忽然拍案:“枉我待他如上賓,言聽計從!” 賈赦搖頭:“你聽了他的主意可沒少得好處,人家挺對得起你的?!?/br> 五皇子憤然:“我與五皇叔毫無干息,這是構(gòu)陷于我!” 賈赦嗤笑:“當人家誠心要坑你的時候,你抱怨坑主是不對的。”想了想又說,“你倒應當謝我呢。司徒塬做事不周密,連我都疑心上了,你那府里大約不少人盯著,旁人必也有不少疑心的,不過尚無證據(jù)罷了。若非我早早的將這個蓋子揭了,你倚仗那郝先生時日愈久、聽了他的話愈多,三年五載的再讓人鐵證如山的兜底掀翻,那會子你年歲也大了、在朝堂做事也多了、各色疏漏也有了。你自想想罷,又豈止今日這般閉門讀書便可了結(jié)的。” 五皇子一想,不由得透了一身冷汗。 可不是么?榮國公這般渾人都疑心,自己那好三哥能不察覺么?他母家是江南方家,原本勢大,族中人才濟濟。倒還真是多虧了榮國公誤打誤撞的,若讓他們得了證據(jù)數(shù)年后關(guān)鍵時日再揭出來,自己只怕有死無生了。 恰此時王氏來了,隨著幾個嬤嬤走進廳來。 王氏早沒了往日氣焰,乖乖的上來向賈赦行禮。 賈赦擺擺手:“廢話我也不多說了,請問側(cè)妃,你與我甥女素昧平生,是從何處聽說有這么個人的?!?/br> 王氏慌忙瞧了五皇子一眼,五皇子仍沉湎于方才賈赦所言,滿面頹然不曾看她。 賈赦冷道:“莫非側(cè)妃竟不記得在何處聽何人提起我甥女兒?” 王氏忙道:“妾身是聽jiejie說的?!?/br> 賈赦皺眉:“你jiejie?”這個王氏他查過,父親是個從四品京官,她jiejie卻不知道是誰。 忽聽五皇子在旁陰惻惻的問:“梅氏?”原來郝先生說的“前途絕于女人之手”,竟不止一個女人不成? 王氏連連點頭:“正是?!?/br> 賈赦早打聽到五皇子正妃姓梅,立時明白這王氏怕是遭了梅氏的什么算計。然究其源頭只怕仍在這位五皇子身上,遂望著他笑得十分寒磣:“卻不知皇子妃又是如何知道我甥女此人的?她二人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的?!?/br> 五皇子面色忽青忽白,一副尷尬模樣。 賈赦見了以為是他仍惦記黛玉的身份嫁妝,或是胡說了什么引得家中妻妾莫名生妒,遂就此打住不再細問了,生生錯過與原五狐貍翻臉的大好時機。 忽然想起一事,乃向那王氏道:“三日前令尊遭御史臺彈劾連降兩級有我一半功勞,我做的事我當,莫又猜怨他人?!?/br> 王氏驚呼:“我爹怎么了?” 賈赦哼道:“他不冤枉,不過從前沒人查罷了。我向姜文遞了個口信兒,他使人去查的。這滿朝文武能有幾個干凈的,只要想查,總能查出點什么來。他若當真遺世獨立、兩袖清風的,我們倒也只能作罷了?!?/br> 王氏怔了一會兒,指著他尖叫:“你公報私仇!” 賈赦連連擺手:“非也非也,是姜文公報私仇。我甥女兒來日是他家長媳宗婦,你當隨便誰都欺負得起的?” 五皇子驚道:“莫非林姑娘訂的是姜文大人之長子!” 賈赦點頭:“不錯,兩三年前便定下了?!敝皇撬易约憾ㄏ碌摹⑽夷菚涌蓻]答應?!澳氵@側(cè)妃只顧信口雌黃一番,雖說在場的全是些不入流的小官家眷,總歸名聲不好。卻當我榮國府是好惹的?或姜雋之是好惹的?” 五皇子唏噓了好一陣子,想著自己當日所為,頗有幾分好笑。兩三年前曾有一陣子姜家四處相看長媳、京中盡人皆知,后忽然沒信兒了。原來那會子便定下了這林姑娘。想想他們兩家的交情,自己定下來不宣揚出去也是有的。早知道是姜家的人,他哪里會去尋這個麻煩。聽說那會子……他轉(zhuǎn)眼看了看王氏,一個念頭在腦中浮了出來。 “赦公,此番委實是我們的不是。如今我有個法子,可消弭此事?!?/br> 賈赦忙問何法。 五皇子冷笑道:“這王氏當年也曾覬覦過姜氏長子。如今只說她一直嫉恨林姑娘數(shù)年,那日終于得見,憤而出言不遜宣泄妒意罷了。” 王氏驚呼“殿下”,滿面不可置信,花顏灰敗渾身顫抖,若非讓人攙著早都癱倒在地上了。 賈赦愕然!他心道,我已經(jīng)夠無恥了,這廝竟比我還無恥!虧了他沒機會上臺,不然爺還真得去江南伙同李三造反了。 然橫豎是人家小老婆,他可管不了那許多,他們家出面替黛玉正名效果更好。揮手道:“隨你用什么法子,能消弭便好?!?/br> 五皇子大喜,反向賈赦致謝。 王氏尖聲喊道:“我哥哥是王然!” 賈赦望著五皇子問:“王然是誰?這名兒聽著跟王子騰他侄子差不多?!?/br> 五皇子扯了扯嘴角不知該說什么好。榮國公果然不學無術(shù),連大才子王然都不知道。當日若非為了拉攏王然,自己如何會納了這么個喪門星!雖說較之王然、王子騰那侄子王仁不過一無能紈绔爾,沒幾個人看得上;然那是無事是時候。遇上事兒了總歸先看他們老子是誰的。想了一會子抬頭,見賈赦一雙老眼仍求知的望著他,只得笑道:“王先生是翰林院學士?!?/br> 賈赦奇道:“他與旁的翰林學士有何不同么?” 五皇子道:“頗有才名。” 賈赦追問:“什么才名?會寫話本兒么?” 五皇子暗想,大約這榮國公自己只看話本兒的,果然粗魯。“王先生做得一筆好文章、好詩詞;四六駢文尤佳?!?/br> 賈赦大失所望:“那個啊……我侄兒寶玉也會啊?!?/br> 五皇子啼笑皆非。 見他毫無回轉(zhuǎn)之色,王氏絕望之下終于昏倒了。 賈赦暗嘆一聲,攤上這么個男人,這王氏算倒霉到家了。 五皇子竟預備讓人將王氏弄醒,道是要她當面向黛玉賠罪。 賈赦連連擺手說不必,乃客客氣氣送了他們出去,轉(zhuǎn)頭吩咐人去查那個王然,又喊黛玉來。 黛玉這會子才下了學,正與探春等商議功課,聽了急忙過來。 賈赦乃將今日之事從頭到尾一一細說了。此事既然與她相干,自然得讓她知道。 黛玉嘆道:“如此說來,我竟是遭了池魚之殃了。” 賈赦點頭:“皇族中兄弟叔侄彼此算計、妻妾斗法,這可不算最亂的。” 黛玉又說,“雖說那王氏愚莽,倒也可憐。” 賈赦嘆道:“你可莫日日這般好心,我怕來日你可憐人家、人家還不記你的好?!?/br> 黛玉抿嘴兒一笑。想了一會子又說:“這五皇子分明是個付不起的阿斗,那忠誠王爺若這般沒眼色,竟也能跟圣人斗了二三十年的么?” 賈赦“哎呀”一聲:“玉兒好孩子!快幫我想想,你舅舅琢磨了許久也不明白呢。若這個小五只是個聽話的小傻子也罷了,眼下瞧著分明是白眼狼!旁人看不出來,司徒塬何等人物,他怎么可能看不出來?你說他打的什么算盤?” 黛玉笑道:“既然如此,想必他本來便不欲幫著這位五皇子,乃是借了他的手做點別的什么呢?!?/br> “做什么?” 黛玉搖頭道:“我卻不會算卦,哪里知道。舅舅可去問那個趙葫蘆?!?/br> 賈赦一撇腦袋,心說趙葫蘆是圣人的編內(nèi)特務,我去問他算怎么回事。 甥舅兩個正欲研究一會子物理,外頭有相公來回事兒。黛玉便要避出去,賈赦擺手道:“你在屋里,我去外頭聽著?!?/br> 賈赦書房外頭有個小廳,黛玉聽了,又舍不得案上那道物理題,便應了。 原來是打聽王然消息的人回來了。 那王然果然是京中頗負盛名的才子,前科的進士,文才一等一,在士子中甚有名望。他舊年有一篇詠紅葉的駢文尤佳,乃是在京郊西山腳下一家酒樓即興而作,廣為世人傳誦。 只是前幾日,文淵閣大學生姜文長子姜昭也同七八個友人去游西山,也在那家酒樓即興做了一篇四六駢文,連字數(shù)都與王然那文章一般無二。偏王然之作只在賞楓玩水、吟風頌月;姜昭之作文采不輸與他,內(nèi)有憂國憂民、激昂江山之意。其時無數(shù)學子都在,稱贊此文立意上遠勝王然,那場面好不熱鬧!如今京里早四處傳抄開了。 賈赦聽了擊掌大笑,連贊“孺子可教!” 黛玉在書房內(nèi)也聽見了,悄悄拿帕子掩口而笑。 作者有話要說:新年快樂!2014的第一天,我是先碼字的嗷~~~~—— 室友君冒泡,親們新年好\( ^▽^ )/萬事大吉馬上有錢馬上有對象! ☆、83 話說姜昭一篇《紅葉賦》引得京中文士爭相傳抄,賈赦心中十分滿意,特讓人抄了來給黛玉品鑒。黛玉并不客氣,提筆替他改了兩處。把賈赦興得無可無不可,分明什么也不懂卻滿口胡亂稱贊一番,黛玉只管抿嘴兒笑。他自個兒樂了一回,只覺不過癮,立時換了衣服親送去姜家。 才到他們府門口,可巧見姜昭送客人出來,便悄然在一旁瞧著??催@孩子舉止禮貌、中規(guī)中矩、客客氣氣,便猜來者大約不受歡迎。那客人不過二十左右,穿著石青色長衫,看著像個尋常書生,偏藏不住通身的貴氣。 姜昭眼角早瞥見他了,在門口恭送客人上馬離去,乃向賈赦走來。 賈赦腦袋朝那人背影一偏:“誰???” 姜昭苦笑道:“四皇子?!?/br> 賈赦“噗哧”一聲樂了:“他不是裝作無意奪嫡么?” 姜昭道:“他素以文人自居,近日我有一篇賦頗得士林贊賞,他特來訪我這個書生?!闭f著面露笑意。 賈赦笑道:“頗為禮賢下士吧。” 姜昭無奈道:“倒是沒說文章以外的話,很是謙遜?!?/br> “瞎扯!你老子不叫姜文他準沒這么謙遜?!辟Z赦嗤笑道,“不論打著什么幌子,總歸想拉攏你沒錯。” 姜昭嘆道:“他只說以文會友,我也不好拒了他去。” 賈赦擺擺手:“罷了,我的小少爺,你直說要避嫌就是。若不直拒了,日后指不定多少借口侯著你?!?/br> 姜昭并不言語,賈赦便知道人家孩子拉不下臉面。沒法子,總不能點一個筆刷刷過去、把他的臉皮刷得同自己一般厚了。因換個話題,笑道:“那篇什么《紅葉賦》,你覺得自己寫得不錯么?” 姜昭笑道:“自然是不錯的。”一面攙了他進門去。 賈赦得意洋洋:“大體是不錯的。然也有瑕疵!”遂將嘴角咧上耳根子教訓到,“學無止境!知道不?年輕人吶,就是不肯謙虛?!?/br> 姜昭口中稱是,求伯父指教,心下納罕,莫非有什么硬傷被他老人家抓住了?按說他并不通文墨才是。腦中速將那文章過了一遍,沒有啊…… 賈赦也不吊著他,待二人進了姜文書房,姜昭吩咐人去請他爹過來,賈赦趁機將黛玉批改稿取出來拿給他。 姜昭早在江南便認得了黛玉的字,先是嘴角一勾,細細讀去,果然那兩處改的絕妙,不由得贊道:“林姑娘胸中有大丘壑,其靈透之處、我所不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