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jié)
姜文冷笑道:“昭兒呢?” 賈赦笑道:“昭兒是個好孩子,他必為你養(yǎng)老送終。只是待你百年歸西了……哎哎,莫動怒莫動怒。雋之,你瞧著,喜歡自由的年輕人多還是咱們這般的老頭子多?是聰明人多還是愚鈍者多?” “三五十年后,年輕人、聰明人漸漸往外洋去,我國國力自衰?!苯膮柭曋杆?,“賈恩侯,你好算計?!?/br> 賈赦搖頭道:“這不是算計,是自然規(guī)律。如日頭東升西墜一般,非人力所能及也。給你們看的《資本論》不全,后頭那些我不敢讓寶玉寫。待我國因人才悉數(shù)往外洋去了致國力漸衰,君主或自己改成民主之制、將人才吸引回來,或等著國力遠弱于外洋諸國時……你覺得人家會不打過來么?另有,我若不鬧著去打外洋,外洋也都讓漸漸無君之西洋諸國占了,到頭來還是一樣會打過來。那便有本族與外族之別了。雋之啊,今日不同古時了。”他拍了拍姜文的肩,“古時外洋人的船開不過海,他們想打過來也打不過來。如今他們的船已能渡海了,亦手握火器,較之弓箭方便得多。” 姜文恨道:“我朝火器強于他們,誰來滅了誰便是?!?/br> “卻又來?!辟Z赦笑擺了擺手,“我朝火器這會子不過稍稍強于他們罷了,還不是有了老丁與你家皎兒?莫忘了你家皎兒是女孩兒!聽聞你太太還不樂意呢。我國能做火器的女孩兒也唯有皎兒罷了。若非當年出了那檔子事兒,你會讓他做火器頑么?” 姜文啞然。 “皎兒是人才。我國也有這許多人才,偏不能用上。外洋諸國即便這會子少了一個皎兒,三五十年后怕出不了別人么?咱們不讓女孩兒做火器,人家是許的。日子越長、人家越比咱們強。” 姜文哼道:“男兒不能做火器么?” 賈赦笑道:“亦能,只看哪國這等人才多罷了。人家肯將各色人才用上;咱們女子不能用、奴才不能用、士農(nóng)商子弟不能用。百年下來,哪國人才多?哪國火器強?” 姜文又不能答。 “我趕著人這會子去占外洋,乃因當下西洋人與我們火器差不多,有了皎兒這個小天才、我們大約還稍稍好些,土著的印第安人恰將將讓西洋人滅了、咱們無需擔(dān)此罪過。然我們?nèi)吮人麄兌?。武器相當?shù)臅r候人多者勢眾,故此我們稍占上風(fēng)。待來日他們火器比我們強了,我們?nèi)嗽俣嘤钟泻斡??與其百年后讓異族滅了國,不如先多多的遣了移民出去,將外洋占下來。百年后縱亡國于本族外洋國之手,黎民可安矣。然皇族怕是沒有好下場的?!?/br> 賈赦端起茶盞來一飲而盡,“雋之,圣人待我不薄,我不會在國內(nèi)弄什么亂子的??傆幸蝗账{崩西去,你若愿意十一郎君主立憲,我?guī)椭阋坏馈H舨辉福汶S便立誰,我?guī)焕扇ネ庋?。那孩子身上有我賈家的骨血,我不愿百年后這一支子孫讓人殺死泄憤?!?/br> 姜文怔了半日,忽然道:“我可有法子攔著你么?” 賈赦笑道:“自然有法子,玉兒昭兒星星都是我死xue。然這天下又豈止我一人想去外洋的?王子騰想去,因為有金礦;方家想去,因為可以自立為王;司徒塬想去、因為可得自由。雋之,外洋有這許多好處、天下有這許多人,你攔得住么?你拿什么攔?” 姜文道:“尚有無數(shù)奴才想去,因為去了便不再是奴籍,可對?” 賈赦點頭道:“從前逃奴總被抓回去,乃因無有路引他無處可去。若外洋只要是個人便可去、去了便是自由人,縱隔著大海又如何?雋之啊,你擋不住他們的。不如就讓他們?nèi)?,?shù)百年后也是一樁佳話?!?/br> “佳話?這是自毀家國?!苯睦湫Φ?。 “你可有法子對付?”賈赦笑道,“如今我地圖海圖早賣出去無數(shù),這些話本也賣出去無數(shù)。你可有法子收回來?你可有法子讓馮紫英心中不再惦念外洋的自由?縱你能拿他爹壓著他,他爹有一日去了呢?或是你可迫他立誓,你能迫天下許多人立誓么?你認得多少年輕人的爹?” 姜文忽然瞇了瞇眼:“江南有個‘民主教’?!?/br> 賈赦笑道:“原來你已知道了。如何?教義可蠱惑人心?” 姜文正色道:“邪不壓正。” 賈赦搖頭:“何為正?何為邪?李世民玄武兵變前李建成才是正。天下是奴才多還是主子多?是窮人多還是權(quán)貴多?雋之,那民主教之教義,乃是為了大多數(shù)人奪利益的。人多勢眾。十年二十年許是成不了氣候,明君當朝也沒什么大用。一旦后世出了昏君……”他假笑了幾聲,“你姜雋之也無法使后世不出昏君罷?” 姜文默然。哪朝哪代不是興于明君亡于昏君?他縱有通天的本事,能保后世不出昏君么? 賈赦難得這么痛快的壓著他辯一場,愈發(fā)得了意了:“故此我不曾有差錯。圣人是明君,我不反他;他駕崩了我也不過是不愛跪他兒子、走人罷了;后世如有昏君,江南民主教反了昏君有何不妥?” 姜文冷笑道:“只怕不止于此。民主教中多為商人、土財主與工匠。農(nóng)工商,無士?!?/br> 那是自然的,這些人什么都不缺、最缺權(quán)勢,他們不擁護民主誰擁護?賈赦笑道:“故此他們有錢。他們有錢、難免被豪強惦記上。后世之君若護著豪強奪他們的產(chǎn)業(yè)就是昏君,他們會反;若不護著豪強,只能坐視這些商人工匠土財主越來越有錢……” “豪門便與你這幾本書中的西洋貴族一般貧困潦倒,終于不得不分權(quán)與他們?!?/br> 賈赦點頭道:“我說過,如日頭東升西落一般,這是規(guī)律,非人力所能及?!?/br> “你要亡我士子天下?!苯牧⒘似饋?,“不論哪朝哪代、君主姓什么,皆為士子天下。你要亡士子天下?!?/br> 賈赦搖頭道:“非是我要亡士子天下,是如今的生產(chǎn)力……罷了,你不知道生產(chǎn)力為何物?!?/br> “我知道?!苯牡?,“你侄子那《資本論》中說了?!?/br> “那你還有哪里不明白?”賈赦奇道,“莫不是寶玉沒寫清楚?” 姜文無言以對。 “我什么都不做難道世道會退回去古時候或是停滯不前不成?西洋人打過來你領(lǐng)著一群文人立在海船上高聲念‘在明明德、在止于至善’,他們的船便沉了?雋之啊,”賈赦瞧了他會子,搖頭道,“你不如皎兒,更不如昭兒。” 言罷他轉(zhuǎn)身收拾教案,不再搭理姜文。老半天,忽然冒出一句來:“你年輕那會子,可有不愿跪人之時?還是你曾跪過,后人能不跪你心中不忿?” 姜文好懸沒讓他噎死:“豈有此理!” 賈赦從后頭取出一疊書來:“新印出來的,北洋諸國故事,你且瞧瞧。依著你這爽利性子,大約會喜歡他們過的那般日子。你也不用助我,只什么都不做、等著便是?!闭f完伸了個懶腰,立在窗口大聲唱起后世歌曲“我相信”來。 賈赦五音不全,唱的極不好聽。許多學(xué)生都跟著一面笑一面唱,熱鬧得很。 作者有話要說:最后一塊絆腳石!搞定 ☆、128 春寒料峭,初柳新發(fā),春闈又在眼前了。然這會子京中沒人搭理那些成日家子曰詩云的舉子,連許多店家都打烊了。今日乃是“京都蹴鞠大聯(lián)盟”第三年比賽的頭一場,由城南大力神隊主場迎戰(zhàn)城西瑞虎隊。 “京都蹴鞠大聯(lián)盟”因京郊有兩隊加入,如今是六隊。每年春秋兩季各賽一輪,總積分最多的隊為年度總冠軍,由球隊聯(lián)盟老板榮國公賈赦親自主持頒獎儀式并頒發(fā)獎杯獎牌獎金。從去年開始看他們蹴鞠便需買票了,然京中人都愛看這個,大力神與瑞虎兩隊乃是前兩年的冠軍隊,本場門票早早被一搶而空。 這會子離開場尚早,觀眾都未進來。一只球忽從斜里飛來,往場邊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身上撞去。那孩子穿著一身秋香色春衫,立在一只西洋畫架前紋絲不動,右手捏著一塊炭塊只管畫畫兒。偏那球飛到他身側(cè)時,一位少年從后頭過來,兩步竄上前抬腳一墊,再一踢,那球滴溜溜往場中而去。 這少年便是城南大力神隊主力中場球員賈琮。 “小舅舅威武~~”旁邊兩個孩子同時大喊。 賈琮笑嘻嘻伸手撈起那個小的抱在懷內(nèi),又揉了揉另一個的腦袋,皺眉道:“十一郎頭發(fā)竟是濕的?這會子洗什么頭呢,還沒干便跑了來。才早春的天兒冷的緊,回頭風(fēng)吹了不是好頑的?!?/br> 十一皇子嘆道:“早干了大半了。小舅舅,你愈發(fā)像大姥爺了,啰嗦的緊!” 賈琮抬手便給他一下子。 十一皇子往旁一躲,洋洋得意道:“我今兒救了我九哥一命呢?!?/br> “嗯?” 十一皇子小大人似的搖頭嘆道:“大約這些日子九哥念書念的好,得了父皇幾回夸贊,今兒下了學(xué)我與他去御花園里尋可有早開的桃花沒有,才到水池子邊上,后頭轉(zhuǎn)過來一個捧大花盆子的冒失太監(jiān)將他撞下去了?!彼托Φ溃耙膊恢l找的傻子,連害人都不會挑時辰。沒瞧見我與他走在一處么?在十一郎我這般文武雙全的奇人跟前撞人進水池子,莫不是藐視我游泳的本事?”那調(diào)子比賈赦有過之而無不及。 小星星笑嘻嘻在賈琮懷里拿手指頭羞他。 賈琮笑道:“罷了,莫往自己臉上貼金,連我都臊的慌。這么冷的天兒自己往水池子跳,讓我爹聽見罵死你。宮女太監(jiān)都沒有么?你一個皇子跳下去作甚?!?/br> 十一皇子笑道:“我們兩個身邊只跟著兩個小太監(jiān),都不會水的。這會子已不算冷了,況我身子骨兒多壯實,舊年還冬泳呢。哪像他們一個個文弱書生似的。方才去父皇那兒告訴他我來看你踢球,他已是知道了,瞪了我半日,說我跟大姥爺學(xué)莽了。其實他嘴角一直勾著,我瞧見了?!?/br> “橫豎你們皇宮那水池子淺的很,淹不死人。你就是個小傻子?!辟Z琮皺眉道,“你又不想當太子,犯不上給皇帝大叔做什么兄友弟恭的。” 十一皇子哼道:“你不知道,我那九哥單薄的很,這日子在冷水里頭多泡會子,指定得病上一場大的。我本年紀小、念書又最遲,書也不認得我我也不認得書,平日里若沒九哥這個好學(xué)生在那兒引得先生圍著他轉(zhuǎn),保不齊就得來呱噪我,煩死了……表哥!不許畫我!” 賈茁瞥了他一眼:“畫你作甚?張牙舞爪的傻得緊。我畫星星呢。” 小星星立時拍著爪子笑出兩個月牙兒來。 賈琮只覺好笑:“一個個臭美得了不得,合著一家子唯獨我一個正常男子?!庇炙南聮吡藘裳郏洁斓?,“我今兒頭一場比賽,寶二哥竟沒來么?” 賈蘭在旁正看書,聞言抬頭道:“方才還在呢,讓馮大叔喊走了?!?/br> 賈琮皺眉道:“他又不會蹴鞠,喊他作甚?!?/br> 賈蘭向十一皇子悄悄道:“咱們家大約唯有琮叔不知道馮大叔是你父皇的密探頭子罷?” 賈琮扭頭過來:“我知道。只是寶二哥又不曾入仕,馮大哥尋他想來并非公務(wù)?!庇智浦Z蘭道,“這會子還看什么書呢,你今年又不春闈,多無趣。十一郎定是變異,半分不像二叔家的孩子,分明是我們家的?!?/br> 小星星笑嘻嘻道:“我聽我母親說,寶二叔打小也不愛念書的。想來蘭哥哥才是變異。壯壯哥哥你可畫好了?” 賈茁道:“還得一會子?!?/br> “臉可畫好了么?星星笑累了。” 幾個人都笑起來。 一時賈琮回去預(yù)備比賽,看球的也漸漸進來。因舊年戶部開了錢莊,又有幾家往外洋去的大海商發(fā)行了股票。偏其中一種往東瀛并暹羅去的,聽聞在外頭做的是無本買賣:抓了本地人便賣回國內(nèi)為奴,年終分紅是足足賺了四倍的利!另有一種去東瀛開礦的后頭本是王子騰大人,聽聞已找到金礦,今年想來必頗為得利了。方家已預(yù)備好了船隊,欲與朝廷大軍同往美洲去,近日也欲發(fā)行股票。盡人皆知,美洲有許多良田并金礦,舉國上下躍躍欲試。故開場前那兩三刻鐘,球場四周皆為議論幾種股票并今年賭球走勢的。 過了會子,賈赦也拽了賈璉過來。賈璉近日忙得連喘氣的功夫都沒有,滿口嘟嘟囔囔的抱怨天抱怨地。賈茁喊了聲“爹”,便拽著他祖父悄聲將九皇子讓人撞進水池子說了一回。 賈赦笑道:“不與十一郎相干,咱們莫管。” 賈茁又瞧了十一皇子兩眼,見他殺雞抹脖子的使眼色,支吾了幾下,嘿嘿的道:“我還是莫賣了十一郎為妙?!?/br> 十一皇子跺腳道:“這分明已是賣了我了?!?/br> 賈赦登時明白這小子逞能了,上來拎他到一旁,嘀嘀咕咕從他司徒家的太祖嘮叨到外洋萬民,沒完沒了,十一皇子好懸沒讓他念哭了。終是小星星瞧不下去了,上來撒嬌兒伸胳膊要抱。賈赦立時將十一郎丟到九霄云外,抱著他笑的滿臉都是褶子。十一皇子拍著心口喘了口氣,向小星星眨了眨眼。小星星得意的瞥了他幾眼,打了個手勢示意“欠我人情!” 臨近開場時寶玉才回來,他不甚喜歡瞧蹴鞠,不過讓賈琮鬧來的罷了。 十一皇子悄悄問:“二舅,馮大叔尋你何事?” 寶玉道:“不過是我那師范學(xué)院之瑣事,他弄不明白的便直來問我了?!?/br> “二舅是老實人?!笔换首有Φ溃骸澳阒浪歉墒裁吹拿??” 寶玉也笑揉了揉他的腦袋:“你不知道么?” 忽聽一聲哨響,比賽開始了,甥舅二人不再多言。 這會子圣人與姜文姜武齊周亦在大明宮中議事。原來大海船已做好了,章石鹿定為征澳大元帥,去打澳洲。因賈赦早說過北美有大片金礦,王子騰想打北美;偏彭潤聽聞北美兵士戰(zhàn)力為三洲最強,也想去打,乃向圣人上折子道,金礦歸于朝廷。 姜武思忖了會子道:“子騰是打金礦上癮了。依著恩侯所言,北美那片金礦極大。彭將軍即便不上折子,也當為朝廷所有,不可依著上回打東瀛那般誰占了是誰的?!?/br> 圣人頷首道:“東瀛委實太小,那回乃是為著一試,今番卻不能再由著他了?!眴螒{彭潤主動上折子這一條,便不若王子騰那般貪財。雖她大約也會縱容手下人悄悄匿幾個礦,較之王子騰卻是省心許多。想著不禁笑起來。彭潤身為一女子,打仗之癮乃為舉國之冠。如此最好。 姜文笑道:“這般他們想來不用再爭了。恩侯道,金礦雖在北美,純金卻是在南美的,王子騰必欲往南美而去?!?/br> “況從戰(zhàn)力而言也是彭將軍麾下最強?!苯湫Φ溃爸皇沁@回須得調(diào)大軍前去才是?!?/br> 圣人搖頭道:“各處的請戰(zhàn)折子都上來了,沒一位將軍肯留在國內(nèi)的?!?/br> 齊周笑道:“浩之在呢。” 圣人嘆道:“他們都往外洋發(fā)財去了,連彭楷那小子都憋不住了,繞了半日,終于朕還是靠著浩之?!?/br> 姜武笑道:“讓他們打去,他們打下來我白得好處,豈不好?況派了誰去都是我說了算,他們的火槍也是我派的,個個還不是都得來討好我?” 眾人大笑。 自打暹羅東瀛打下來,一眾將士許多都發(fā)了大財,連戰(zhàn)死的家中也分了許多錢財,又有全國上下數(shù)十家報紙鋪天蓋地的賣出去,如今連女人都想當兵了。 圣人又向齊周道:“糧草如何?” 齊周與姜武對視了一眼,笑道:“如今有了暹羅,前年海商運來那么多土豆,四處都種下去了,糧草無憂。” 姜文低低嘆了一聲。他卻是知道此番大軍往外洋去,因路途遙遠,并不預(yù)備從國內(nèi)運許多糧草過去的。乃欲在他們本土買糧。若買賣談不好,大約便直奪了外洋諸民之糧了。然他也不敢奏明圣人致其憂心。 圣人又道:“前兒御史臺莊大人非要見朕,說是那個東印度公司在暹羅東瀛抓尋常百姓為奴是怎么回事?那是戶部悄悄辦下的罷?!?/br> “他家買了幾個東瀛奴才,想是聽他們說了些話。”齊周奏道,“東印度公司這個名兒本是西洋諸國在印度的商號,已用了一百多年了,也做的這些事。那會子恩侯道,不若就直用他們的商號名兒。因做的不是好事,他們又做的早,后人保不齊弄不清楚哪件事兒是哪家東印度公司做的,便能在史書上混過去?!边@是承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