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你這孩子,如今你爹的孝期還沒過呢,娘自然該這樣,素凈些?!睆埵嫌行┎蛔匀坏恼f了句,然后又叮囑田娘幾句才出了院門。 乖巧著答應(yīng)的田娘,仔細(xì)的看了她娘的頭臉,母親不止是頭上的銀簪換成了木簪子,連耳朵上常年帶著的銀丁香也沒了。 又想想自家的情況,她不由的心酸。當(dāng)年她也問過,母親也這樣回答,那時候的她竟然就信以為真了。 現(xiàn)在的她明白,十有□是賣掉了。想起母親的衣著,田娘匆匆的來到母親的房間,看著母親床頭的樟木衣箱四格大衣箱,她猶豫一下,還是伸手打開了。 看著里面的情形,田娘忍不住眼淚就下來了。原來滿滿的四季衣裳,還有母親每年都會拿出來晾一晾的,她最珍視的大紅嫁衣,都沒了。就剩下一些麻布衣服了,連過冬的棉衣都沒了。 不用問也知道,一定是拿去當(dāng)?shù)袅?。畢竟父親過世,地里沒了進項,家里本就空虛,還要支付弟弟的學(xué)費和家里的生活費。這半年,嬌弱的母親,支撐的是何等的艱難。難怪母親要離開,這樣的家到了冬天,要如何支撐。 從前她秉承大家女兒的清高性子,足不出戶的原則,從不屑于和那些左鄰右舍打交道,也從不過問家里的境況,對這些幾乎都看不見。母親賣地也好,回老家也好,她都沒想過什么,只是跟著母親走就是。 如今覺得自己那時候的堅持很可笑,可憐。家里窮的都揭不開鍋了,還當(dāng)什么大家女子催眠自己,只是為了那個未曾謀面的男子。 想起那個清雅如玉的男子,她的心口驟然作痛,憤懣難平??墒侨缃褡钜o的如何變現(xiàn)銀子,如何及時還債,如何保住自己的家園。至于那個男人,就讓他隨風(fēng)去吧。 這幾天,她一直在想那個夢里前世,那個人固然可恨,可是自己做的也未必就好??吹侥赣H對自己無私的寵愛,看到弟弟為了家,小小年紀(jì)就去打柴,過去的她怎么就沒看到這些。田娘暗暗發(fā)誓,這一生,無論如何她要保全娘親和弟弟,遠(yuǎn)離那個愛表妹的男人。 田娘匆匆的關(guān)上母親的衣箱,然后自己收拾了下自己,拿上那塊玉佩出了家門。崔家村就在淮安城的城郊,距離城門不過四五里地。她爺爺當(dāng)年是嫌城里吵鬧,才選了崔家村安家,覺得進城也方便,鄉(xiāng)村又安靜。 田娘走了大約小半個時辰就到了城門口。站在淮安城城門入口處,田娘看看腳下黃土壓實的官道,又看著身邊熙熙攘攘的進出城門的車馬人等。這一刻,她無比清晰的感到自己存在的真實,那一切都過去了,無論是夢還是前世。 看著眼前熱鬧的街市,田娘一時有些茫然。時隔八年,這個本就不熟悉的府城,如今更是陌生。穩(wěn)穩(wěn)心神,田娘看了看,選了第一個看到當(dāng)鋪就走了進去。 “掌柜的,我要當(dāng)東西?!碧锬镎驹诟吒叩墓衽_前面,惦著腳才能看到柜臺里面的胖掌柜的。 “什么東西,拿來看看?!迸值难劬Χ汲闪艘粭l線的老掌柜,放下手里的算盤,抬頭看向柜臺外面的田娘。 “給您?!碧锬飶暮砂锾统瞿菈K玉佩遞了上去。 “活當(dāng)死當(dāng)?”胖掌柜漫不經(jīng)心的問道。 “活當(dāng)多少錢,死當(dāng)多少錢?”田娘仰頭,可惜個子比較矮,看不到柜臺里的老掌柜的臉。 “你這個成色不好,活當(dāng)五百文,死當(dāng)一千文?!迸终乒竦牡嗔艘幌履菈K玉佩說道。 “不當(dāng)了,您還我吧。”田娘臉一沉,這是欺負(fù)她人小,不懂貨呢。 “喲,姑娘,這么個破爛下腳料,你還想多少呢,我這都是多給,你上別人家看看,能不能比咱家的高些。”胖掌柜睜開那一線眼睛撇了田娘一眼。 “這可不是下腳料,小女子雖然不是行家??梢仓浪m然不是上等的翡翠,可是這綠色,這水頭,那也是上好的了。我家這是急著用錢,要不也不會出手的。”田娘拿過那塊玉佩,脆聲聲的說道。 “哎呦,你這小姑娘,要你說那得多少?”胖掌柜的一撇嘴問道。他看田娘的衣著,就知道是這鄉(xiāng)下的。他就不信這小姑娘還能說出天價。 “這是翠絲種翡翠,這樣的品質(zhì),我不多要,死當(dāng),二十兩?!碧锬锘秀庇浀卯?dāng)年婆婆好像曾經(jīng)說過,這個玉佩就叫翠絲種翡翠。 “走吧,走吧,你懂什么是翠絲種,破爛下腳料,趕緊去別人家吧?!迸终乒竦膿]手不耐煩的說道。 田娘也不多言,轉(zhuǎn)身往外走。她還是不夠成熟,怎么沒想到,這樣的東西,當(dāng)鋪怎么會給高價。也許首飾店可能會更好些,可惜當(dāng)年沒好好的逛逛這淮安城,不知道首飾店都在那條街。她不想廢話,她得趕緊出手,然后趕在下午回去,不然張氏回家見不到她該著急了。 “等等,徐掌柜的,你讓她拿過來我看看,可否真是翠絲種。”一個清郎溫潤的聲音從后面?zhèn)髁诉^來。 “哎,大少爺,那個鄉(xiāng)下丫頭胡說,那里來的什么翠絲種?!毙煺乒耦嶎嵉倪^去給掀簾子。 一個一身冰藍(lán)絹絲外袍內(nèi)襯白色絹絲中衣的少年,他沒理徐掌柜的話,直接打開柜門,出來站在廳堂里。田娘聽見聲音自然停了下來,她回頭看去有些驚訝。這個人,她是認(rèn)得的,雖然此時和彼時的長相還有區(qū)分。 原來這是他家的當(dāng)鋪,也是,滿京城的人都知道,他父親是個奇葩。作為公主的兒子,不入仕,反倒跑去經(jīng)商做買賣,生意據(jù)說做的很大。她想起,剛剛在門外確是看到一個尹字。 乍然間遇到和那個人相關(guān)的人,一時間田娘內(nèi)心翻江倒海,她想就此轉(zhuǎn)身。 尹承宗,昌平公主的孫子,安平侯的侄子,天元十四年的狀元,謝文磊國子監(jiān)的同窗。那年狀元打馬游街時候,她正好去了謝家的店里看帳,路上見到過這位年少的狀元郎。要是沒記錯,他比自己大兩歲,今年十四歲吧。 她能記住這位,還是因為這個狀元喜愛農(nóng)林養(yǎng)殖,中了狀元不去做翰林,而是直接提出到工部去做了個小吏。他祖母父親自然是不肯,當(dāng)年鬧得滿城風(fēng)雨。最后他還是擰著去了工部,蘇文苑還拉著她說過,這個人是個怪胎。 “這位小姐,能給看看你的玉佩嗎?”尹承宗溫和的看著田娘。 他不明白,她那一臉?biāo)l(xiāng)遇故知的表情因何而來。他只是在后面讀書讀的煩了,就偷著溜過來。覺得這個鄉(xiāng)下女孩挺有趣,就出來看看。 “這個大爺您看,這真的是翠絲種?!碧锬镞f上那塊玉佩。 “嗯,這個的確是,不過到底有些絮狀物,不是最純凈的?!币凶诳粗掷锏挠衽?。 “大少爺,您趕緊回去讀書吧,不然老爺回來又生氣,搞不好就把你送回京城去了?!焙竺嬗峙艹隽藗€小書童,苦著臉說道。 “行了,我知道了。這位小姐,你這玉佩要多少錢?”尹承宗制止了小書童,然后溫和的問向田娘。 “少爺,這個玉佩市價要買少了三十兩,您是拿不下的。我家是急用錢,才不得已拿出來的。二十兩才能解決問題,不然當(dāng)不當(dāng)都于事無補?!碧锬镏肋@快玉佩最多能當(dāng)十兩,可是看他的樣子,由不得翻了一番。 “丫頭,你這是訛詐呢啊,我們這是當(dāng)鋪,你那破東西,怎么值那些?”胖掌柜的再也坐不住了。腆著大肚子顫顫的走了出來。 “徐叔,這玉佩挺好啊,的確是翠絲種,二十兩不貴吧?!币凶谔羝鹚执笥謭A的鳳眼看著徐掌柜的一眼。 “少爺,咱們是當(dāng)鋪,都是十當(dāng)一,都想這位,咱們都不用做這行了?!迸终乒窨嘀樥f道。他還想加一兩拿下呢,結(jié)果被自家這位爺給攪合了。 尹承宗看了看一身白底藍(lán)花的舊布衣的田娘,“你這個玉佩是你所有嗎?你可做得了主?” “是,這本是父親故人所送,如今父親故去,家里因為急需用錢不得已。我娘她覺得愧對父親,不好進來,在那邊等我呢?!碧锬铼q豫了一下說道。 田娘看看自己的小身板,的確十二歲的她看起來太單薄,比自己的弟弟矮半頭不說,如今和這個少年一比,她也不過剛剛到了他的肩頭。是有點讓人無法相信。 “是這樣啊。那個這個我自買了好了。燕文,給她二十兩。” “不行了啊,少爺,那個價太高了?!迸终乒竦目粗切湾X,rou疼的說道。 “走我自己的賬,徐叔您就別心疼了?!币凶谟行┖眯Φ恼f道。 “多謝這位少爺。”田娘不想廢話。 那一世她打聽過這個玉佩的價值,知道就是去首飾店,也不過就是這個價了。多也多不多少,她現(xiàn)在太小,搞不好人家再以為她是偷來的就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