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她放緩腳步四處張望了一番,靈機一動,旋即心無旁騖地向前走去。就在已經(jīng)能看到家門口時,她忽然猛地一轉(zhuǎn)身,把那人當(dāng)場堵了個嚴嚴實實!老人措手不及,狼狽地想要把自己藏回綠化帶,卻只是徒增尷尬。末了,他終于頹然放棄掙扎,低著頭站在那里。 看到他的瞬間,黎雅蔓只覺得渾身血氣倒灌,幾乎站都站不住。她努力穩(wěn)住自己,并綻開一個假到不能再假的假笑:“有何貴干啊,朱先生?” 老人原本就佝僂著的身形頓時又瑟縮了幾分,他啞著聲音喚道:“蔓蔓……” 她臉色一僵,旋即笑得更無謂:“對了,我差點忘了我本來該叫朱雅蔓的,這么看來還是黎雅蔓好聽些,可真是謝謝你了?!?/br> 老人已經(jīng)無言以對,他顫抖著雙唇囁嚅:“對不起,爸對不起你……” “爸?”她的聲線陡然增高,帶著不可置信的笑意:“誰都知道我黎雅蔓無父無母,從小是舅舅舅媽帶大的,這算是哪里冒出來的爸爸??!?/br> 雖然姿態(tài)咄咄逼人,可她眼底分明有不穩(wěn)的波光,就連一向引以為傲的肢體動作也僵直起來——天知道她多不想面對這一切,她情愿當(dāng)做自己的父母早就死了,也不愿知道他們都活得好好的,只不過她沒人要,沒人要而已。 老人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眼底流出了渾濁的淚,浸透了歲月的悔恨和痛楚,如今千言萬語卻只能化為一個名字,在他不甚利落的唇齒間徘徊不去:“蔓蔓……對不起……” “不要叫我,你沒資格叫我!”她猛地退了一大步:“也不要說什么對不起,如果你心里真的有我和我媽,你就不會一意孤行地撇開我們跟他們?nèi)ィ∧阍谧龀瞿莻€決定的時候想過自己背負了什么責(zé)任嗎?你想過嗎???” 那時她還小,不過五歲光景,只知道父親被關(guān)進監(jiān)獄,母親也忽然不見了。隨著時間的推移,她才從舅舅舅媽那里知曉事情的原委。原來她父親是個街頭巷尾的混子,娶妻生子后不但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那天他兄弟叫他一起去收拾仇家,母親抱著他的腿死活不放,卻被他絕情地一腳蹬開。 這一腔熱血,最后換來的卻是兄弟逃散殆盡,他獨自承擔(dān)過失殺人的罪責(zé)。 有時想想,她并不是那么恨她母親,雖然她對外隱瞞了她的存在,憑著年輕貌美順順利利地重新嫁了更好的人,并對她不聞不問,但這些年來她至少出錢養(yǎng)活了她。她真正不恥的是他,這個根本不配做她父親的男人! 一通咆哮完,黎雅蔓才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滿面淚水,她不愿接受這個脆弱到讓她鄙夷的自己,只能毅然轉(zhuǎn)身,飛奔離開。 煢煢孑立的朱宏聲早已老淚縱橫,他何嘗不知自己年輕時錯得離譜?他也聽說了妻子另嫁他人,女兒幾乎成為孤兒,可他除了在獄中拼命撞墻以外還能做什么? 如果早知道年少輕狂的代價是如此慘烈,他絕不會做出那樣愚蠢的選擇,而此刻,他寧愿自己從未出現(xiàn)在這世上。 *** 對于江卓一來說,這又是忙忙碌碌的一天,待到他從顯示屏里移開發(fā)昏的雙眼,窗外已是一片濃黑,他看了看表,將近11點了。他胡亂抹了把臉,看看手機,發(fā)梁曦發(fā)來一條短信,讓他再忙也別忘記按時吃飯。 他苦笑著搖搖頭,到底有沒有吃過晚飯他都不記得了,只覺得腹中空空如也,伴隨著陣陣隱痛??芍灰匆谎坶_業(yè)以來超過百萬的營業(yè)額,痛楚就消逝了大半。 走在成功之路上的感覺,還真是難以言喻的美妙。 可惜梁曦不在身邊,要不然他還真想立刻和她分享一下——不過轉(zhuǎn)念一想,以她的脾氣,恐怕還是會來句:“勝不驕敗不餒,以后還不好說,千萬不要掉以輕心”吧。 “姐夫你餓不餓?”陳悠悠微笑著:“我去給你做個我最拿手的煎蛋餅,你等著??!” 說完她就蹦蹦跳跳地鉆進了廚房,沒過多久他卻聽見“哐啷”一聲巨響,緊接著是一聲尖叫!他趕緊沖進廚房,只見guntang的油鍋摔落在地,灑了一地油;陳悠悠正緊捏著手指害怕地站在一邊,漂亮的大眼睛里有淚花閃爍。 “姐夫,對不起,我……”她輕咬水嫩的唇瓣,樣子楚楚可憐。 他趕緊抓過她的手查看,手指果然有一塊紅腫起來,他一時也顧不得男女有別,趕緊把她拖到水籠頭下沖洗。 “你不是說你拿手的嗎?怎么……” 小姑娘委屈地扁扁嘴:“對不起,我是看jiejie做過,所以想試試的,沒想到……” 面對這樣一個柔弱可憐的少女,任是誰也無法再硬起心腸訓(xùn)斥,更何況她是為了給他做飯才弄成這樣的。他執(zhí)起她的手吹了吹:“好點了嗎?” 陳悠悠不好意思地垂眸,兩頰泛紅:“好,好點了?!?/br> 看著美麗少女含羞帶怯的摸樣,他忽然覺得心里咯噔一下,趕緊松開她的手:“那……還是我來做吧。” 他強壓下心里的動蕩,以最穩(wěn)定的姿態(tài)重新起油鍋,把蛋液打勻后倒進去,不一會兒便攤成了一個挺標準的蛋餅。有獨自生活十多年的經(jīng)歷在,雖然沒有梁曦那樣精于此道,但做些簡單食物還是難不倒他的。 “哇,好棒!”陳悠悠又高興起來:“姐夫怎么就這么厲害呢?什么都會哦!” 他不自覺勾起嘴角,用一個最瀟灑的動作把蛋餅裝盤完畢:“一起吃吧,你也餓了?!?/br> 兩人分享一個蛋餅,小姑娘吃不多,吃相卻香得很,一副享用滿漢全席的捧場態(tài)度,捧得他一刻心高高的。他不禁想起女友——剛交往那會兒他也試圖搞浪漫,給她做過吃的,豈料結(jié)果是她驚呼“你平時就吃這些?”,接著就再也輪不到他做了,她成天送吃的來,好像他做的食物是生化武器一樣。 意識到自己居然在做這樣的比較,他心一驚,趕緊趕走了這個不恰當(dāng)?shù)哪铑^。 *** 日子不知不覺過去一個月,江卓一的公司收進幾批尾款,財政狀況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高,于是他又增加了幾項增值服務(wù),這下更是忙得腳不點地。梁曦惦記著黎雅蔓的話,也時不時去那里看看,可江卓一依舊是那個廢寢忘食的江卓一,悠悠也還是那個活潑天真的悠悠,一切都并無異常。 看來雅蔓真是想多了,梁曦這樣想著,心情安穩(wěn)。 她自己也是莫名地得了好運——就在她幾乎混不下去要打算另覓高就時,上面忽然一道驚雷劈下來,說lily以不正當(dāng)形式獲取客戶,嚴重敗壞公司形象,被直接開除;屠文勝則因為包庇她,引發(fā)部門眾怒而獲得連帶責(zé)任,同樣被掃地出門。兩個心腹大患忽然被掃清,梁曦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 其實她并不相信這表面的理由,賣身求單在銷售行業(yè)里并不少見,公司哪會管你是怎么弄來的單子?也有人傳說是lily和屠文勝得罪了區(qū)域總監(jiān),但細節(jié)就沒人知曉了。就連好像很有料的蔡蔡都只是一個勁兒地偷笑,一張嘴比蚌殼還緊。 那她就不管了,反正結(jié)果是好的,新來的經(jīng)理做事風(fēng)格挺正常,她終于可以安生了。 趁著午休時間,蔡蔡跑來找她閑聊:“梁姐,上次那個超級大帥哥是你什么人?” 一聽就知道她說的是司徒放,看她一副花癡相,她不由得感嘆,好皮囊還真是能當(dāng)飯吃啊。 “朋友。”梁曦大口嚼著蓋澆飯:“怎么了?” 蔡蔡一臉失望:“只是朋友嗎?他那么帥誒。”她本來還想yy的呢。 這什么邏輯?她敲敲小meimei的頭:“我有男朋友的,上次聚餐你不是見過?” “我知道啊,但是又沒有他帥,我還以為你換了一個咧?!?/br> “別瞎說,我們都快結(jié)婚了。” 蔡蔡還是不死心:“真的不考慮換一個嗎?我覺得他對你好好哦~” 他對她好她怎么知道?難道是因為那天的“奶茶炸彈”?小女生就是愛浪漫不現(xiàn)實,梁曦啞然失笑:“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越是年輕貌美的男人越是碰不得,這可是梁家母女奉為奉為圭臬的人生準則。 中途她瞞著江卓一給他老家的父母匯了三千,二老供出這么個大學(xué)生不容易,平時省吃儉用慣了,如今五十多歲了還在務(wù)農(nóng),所以她每次一有盈余就給他們匯點過去,聊表心意。 然后她又回了一次老家,梁母還是不咸不淡的模樣,她自掏腰包買了臺空氣清新機給母親,嘴里卻說是江卓一給的。本以為可以有效緩和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卻不料梁母依舊沒有任何松動,反而直入主題:“你的名字添上去了嗎?” 梁曦一驚,只得點頭:“添了,你就放心吧。” “他那生意做得如何了?” “很不錯,”梁曦趕緊加油添醋:“都回本了,勢頭好得很?!?/br> 梁母冷哼一聲,也不知是不信還是不悅:“你啊,著著緊吧,要不別結(jié)婚,要不就立刻結(jié)婚,這男人一有了錢啊,哼。” 雖然母親語氣不善,但她卻聽見了久違的松動,頓時激動難言:“媽你放心,我們已經(jīng)在計劃了,這兩天他都在看飯店呢?!?/br> “我是管不了你了,”梁母一臉冷漠:“你愛嫁就嫁去吧,將來日子是好是壞與我無關(guān),受了苦可千萬別回來哭。” 看著母親看似涼薄的嘴臉,梁曦卻百感交集,記得小姨說過,她年輕時溫和良善,斷不像現(xiàn)在這樣冷冰冰硬邦邦??梢娨欢问〉幕橐鰧σ粋€女人的摧毀度有多強,所以她不得不反復(fù)提醒自己,千萬不能重蹈母親的覆轍,掉進那粉紅色的陷阱。 所以江卓一真是最好的選擇吧,等他忙過這段就盡快結(jié)婚,她這樣想著。 第19章 「第十八章 」 雖然辦公室的雌雄雙煞已經(jīng)莫名地遭了天譴,但梁曦肩上的擔(dān)子也瞬間重了不少,不得不承認那個lily的非常手段還是很好用的,躺著就能收錢,不像她,上躥下跳地給客戶當(dāng)孫子,一個個講到口干舌燥才能勉強達到業(yè)績,這錢還真是不好掙。 黎雅蔓看她這么個折騰法著實有點想不通,終于忍無可忍地發(fā)了聲:“我說,你難道真打算在銷售這條路上一路走到黑?” 梁曦一頭霧水:“可是銷售好掙錢啊。” 黎雅蔓無奈地搖搖頭,她這個朋友什么都好,就是腦筋有點直,不懂得變通。她覺得銷售掙錢就非得削尖腦袋往里鉆,她覺得她不該靠著男人的庇蔭,就情愿自己拼死拼活,很多事只要腦筋稍微轉(zhuǎn)一轉(zhuǎn)她就不用過得這么費勁兒了,可她偏偏就是轉(zhuǎn)不過來,能不急死人嗎? “你要這么多錢干嘛?你男人不是掙得挺好?” “你還真別說,”梁曦沾沾自喜地露出傻傻的笑:“我這個月能拿一萬多,扣了日常夠給他媽買件羊絨衫了,這秋風(fēng)一起天就涼,現(xiàn)在買了正好穿?!?/br> “你有病???”黎雅蔓簡直忍無可忍:“他媽又不是你媽,要你花錢?他為什么不花?” “都一樣嘛,”梁曦一臉理所當(dāng)然:“我們快結(jié)婚了,他媽就是我媽,可不能讓人家說城里姑娘不懂體恤。” 黎雅蔓深深嘆了口氣,無語。半晌她才默默拿出手機:“給你弄得差點忘了正事,這是我一客戶三產(chǎn)開的公司,門市部里需要人助陣,月薪6000不算多,但性價比絕對高,抬頭是經(jīng)理,啥事兒都不需要干,坐著上上網(wǎng)就行。我看你快要結(jié)婚了,接下去肯定有你忙的,所以特別給你把這個機會要了過來,說得老娘嘴唇都干了,快去吧?!?/br> 梁曦被她一大串連珠炮堵得啞口無言,她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 “有沒有說要男的女的?” 黎雅蔓一副“我就知道你要干什么”的表情:“絕對要女的,謝謝?!?/br> “為什么?司徒他——” “女性用品經(jīng)銷處謝謝?!?/br> “……”梁曦垂頭喪氣了一會兒,驀地又想起什么:“那有沒有學(xué)歷或者工作經(jīng)驗的要求?” “這倒沒有,反正也就是個虛職?!崩柩怕鋈挥X得不對,她面色警覺:“你又想干嘛?!” “其實悠悠——” “免談!”黎雅蔓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地直戳她太陽xue:“我說你是有病呢還是有病呢?你當(dāng)你是誰?救世主?拜托你清醒一點行不行?這是給你的給你的!” “哎呀我現(xiàn)在做做挺好,累是累,可好歹每月都能過萬呢。悠悠現(xiàn)在天天加班,我這個做jiejie的一不小心變成剝削她了,正不知怎么辦好呢,你就幫我去說說行不行?拜托你啦!” 黎雅蔓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她雙手環(huán)胸:“想都別想,這位置要么你去,要么就算了!” “喂!”梁曦雖然好面子,不過在多年好友面前自然不必太拘泥,她掰著她的胳膊,忽然靈機一動:“你不是說悠悠在那兒上班你不放心嗎?你看要是讓她去了,不就不用擔(dān)心了?” 欸?這倒也是,黎雅蔓若有所思,可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不對:“我介紹給你是看你太辛苦,她要是占了這個位子,你不是還要繼續(xù)辛苦?” “你看,要是她去了那里,江卓一的公司不就缺人了?那到時我就可以考慮過去了呀?!绷宏夭粩嘣谛睦锬睢f了是“考慮”的,不算騙人吧? “真的?”黎雅蔓滿面狐疑地望著好友。 “騙你有錢賺?” 她思咐再三,終于松了口:“好吧,明天我去和負責(zé)人說一聲,應(yīng)該沒問題?!?/br> 這樣也好,畢竟深諳男女之道的她始終覺得孤男寡女朝夕相對不是個辦法,要是這樣能改善現(xiàn)有的狀況,也算是另一種意義吧。 得到這個好消息的梁曦忍不住第一時間沖到江卓一的公司去報喜,聽完她興高采烈的講解后,陳悠悠卻沒有表現(xiàn)出預(yù)料中的興奮,反而有些茫然;江卓一的心情則有些復(fù)雜,雖然一開始他是希望梁曦能來幫忙的,對于這個橫空出世,并且代價偏高的小表妹并不是很期待。 但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后,她的乖巧懂事和溫柔體貼卻很出乎他的意料,尤其是她的天真和單純,每次他完成一個很常規(guī)的項目,或者編個普通的小程序,她都會嘖嘖驚嘆不已,好像他有多了不起似的—— 好吧,他也知道這是很幼稚的想法,可作為一個男人,他真的很難抗拒。 “jiejie,姐夫……”悠悠扁扁嘴,小心翼翼地問道:“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夠好?” 梁曦一愣,連連擺手:“怎么會呢?我是看那里工資高,工作還清閑才想介紹你過去的,你可千萬別胡思亂想?!?/br> “那這么好的機會還是jiejie自己去吧,”她不好意思地望了眼江卓一:“雖然這里比較忙,可是真的能學(xué)到東西,我覺得第一份工作最重要的不是收入,而是工作經(jīng)驗,要是我去了jiejie介紹的地方,以后出來了我去哪呢?人要有一技之長才能永遠立足于社會,姐夫你說是不是?” 沉思中的江卓一這才如夢初醒,條件反射地點了頭:“是啊?!?/br> 看著她甜美而堅毅的笑容,江卓一不禁覺得心跳驀地漏跳了一拍,他趕緊別開眼神,卻忍不住暗暗想道:沒想到平時看來無憂無慮的她居然有這么深遠的想法,真是值得贊嘆。 梁曦絲毫沒料到這個提議會被駁回,因而表情有點僵:“呃,可是這個機會真的很難得,你不再考慮考慮?” “不用了,”陳悠悠握住jiejie的手:“jiejie對我好我都知道,可現(xiàn)在姐夫這邊還在起步階段,jiejie又要忙自己的事業(yè),我當(dāng)然要好好幫姐夫啊,等我學(xué)會了本事再出去闖也不晚,你說是不是?” 一番話說得有理有利有節(jié),讓梁曦不但啞口無言,還忍不住反省起來——難道她真的太自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