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就對(duì)了？人、一、叩，不是個(gè)命么？”

    “又說瘋話不是？我又不識(shí)字。你回吧娃兒，天不早了，早些兒睡?！?/br>
    神仙不走，又問道：“七奶，小八兒哩？”

    老婆答：“小八兒到哇唔眼兒聽鼓兒詞去了。”

    神仙說：“他回來別讓他住家里，讓他住我那兒去。”

    老婆說：“中啊，回來我對(duì)他說。你回吧娃兒?！?/br>
    神仙就走了。臨走“嗵”地響了一聲，好像是朝驢身上踢了一腳。驢又“門兒——昂！門兒——昂！”叫起來。

    于是，張家鶴知道了那個(gè)真龍?zhí)熳咏行“藘骸?/br>
    張家鶴躺在地鋪上。冷。地鋪上那嘟嚕臭褥子又破又潮，粘唧唧的，他不蓋，把它蹬到了床頭起。但仍熏得頭暈。餓。他惦記著主家把牛rou湯熬好后給他端一碗。但這家舍不得吃，竟沒有熬，拴著門又睡了。

    夜就漸漸地靜了。這時(shí)他聽見了唱鼓兒詞的鼓聲，和“呯當(dāng)呯當(dāng)”的梨花板聲。

    又冷，又餓，又臭，當(dāng)然是睡不著的。后半夜的時(shí)候，他聽到了村上的狗咬，不久就有一陣腳步聲進(jìn)了院子。他知道是真龍?zhí)熳踊貋砹?，心里不免有些緊張和興奮。他想起來扒窗看看真龍?zhí)熳邮鞘裁礃幼?，只聽?zhēng)康拈T“嘩啦”一聲被推開了，“呯呯喳喳”地又上住。接著，腳步聲就響到了二房門，一股子青草氣立刻脹滿了屋子。一個(gè)瘦弱的身影向地鋪邊摸來，“撲通”就倒在了他身上。張家鶴嚇了一身冷汗，以為是刺客要?dú)⑺模o忙就去腰里摸匕首。不想那黑影比他還害怕，尖叫一聲，爬起就跑，跑到門口問道：“誰呀？咋不吱一聲兒？嚇?biāo)牢伊耍　?/br>
    張家鶴方明白，這不是刺客，確實(shí)是真龍?zhí)熳踊貋砹?。也才知道，這家別無床鋪，今夜他要和真龍?zhí)熳拥肿愣吡恕?/br>
    “小兄弟，別害怕。我是要賬的，天晚了，來你家借一宿。”張家鶴說。

    “哎喲！要賬的？你是要命的么！差點(diǎn)把寡人嚇?biāo)?。?/br>
    又是這話！張家鶴不免心里忐忑。真龍?zhí)熳佣际翘熘裼拥模恢退能妿熓遣皇强雌屏俗约骸?/br>
    聽聲音，脆生生，這真龍?zhí)熳託q數(shù)不大?？磥肀蔽菽莾蓚€(gè)女人，一個(gè)是他娘，一個(gè)是他奶了。也許她兩個(gè)都睡著了，也許都沒把神仙的話當(dāng)回事兒，所以，上房屋并無動(dòng)靜。

    “對(duì)不起小兄弟，我睡著了，沒聽見你回來。”

    “寡人恕你無罪！”

    看看，已經(jīng)口口聲聲地自稱寡人了！龍氣已成??！

    張家鶴本想再向真龍?zhí)熳佣嗵滓稽c(diǎn)兒話，可這家伙倒到床上就睡著了。

    這真龍?zhí)熳右簧碣v處。一會(huì)兒放屁，一會(huì)兒咬牙，一會(huì)兒打呼嚕，一會(huì)兒說胡話。他放的屁像驢屁一樣，又響又臭，一股子青草氣。原來他看罷鼓兒詞回家的路上，在地里偷吃了一肚子豌豆苗。

    地鋪頭起放了一只破桐木箱子，敲著像鼓一樣。真龍?zhí)熳铀艘粫?huì)兒，突然凍醒了。渾身篩糠一樣亂抖，上下牙“嗑嗒嗒”亂響。他突然就想起了鼓兒詞上的戲文，“嘭嘭嘭！嘭！”就將桐木箱子當(dāng)鼓敲起來。鼓板一落，就扯著嗓子唱道：

    日出東來還轉(zhuǎn)動(dòng)，洪武爺本是紫微星。

    朱洪武當(dāng)初不得地，馬家寨上受苦窮。

    白日高山把羊放，夜晚投宿在馬棚。

    身上無衣天寒冷，偏遇著老天刮大風(fēng)。

    凍得洪武無計(jì)奈，養(yǎng)馬棚里放悲聲。

    頭一聲哭得驚天地，二一聲哭得動(dòng)神靈。

    三一聲哭得龍出海，四一聲哭得鳳騰空。

    五一聲哭得聲高了，天昏地暗翻了乾坤啊嗯……

    嘭！嘭嘭嘭！

    又睡了一會(huì)兒，好像仍凍得睡不著，兩只腳在床上“噌噌”踢騰幾下，猛冷丁又敲著箱子唱起來：

    嘭嘭嘭！嘭！

    站在大堂我高聲罵，

    罵聲貪官狗jian佞！

    有朝一日我得了第，

    我把你刮骨熬油點(diǎn)天燈啊嗯……

    嘭！嘭嘭嘭！嘭！

    張家鶴又猛吃一驚，懷疑這真龍?zhí)熳邮遣皇橇R自己的？他真的已經(jīng)識(shí)破自己了？

    就這樣，弄得張家鶴一驚一乍的，整整一夜連一眼也沒合。不是想著天亮后要看看這真龍?zhí)熳邮鞘裁礃幼?，以便抓捕，他真想連夜走掉算了。

    第二天天亮的時(shí)候，真龍?zhí)熳印昂葒D喝嘍”睡著了。張家鶴仔細(xì)端詳他。禿子頭，露倉(cāng)鼻，扇風(fēng)耳，八字眉，渾身無一處貴相。當(dāng)然，也許是天佑龍種，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一旦起事，人便脫胎換骨，這在歷史上也是有的。所以決不能粗心大意。

    張家鶴走到院里，解開了驢韁繩。

    “大娘！謝謝貴府借宿，我走了！”他向上房的瞎老婆告辭道。上房的門還在閂著。

    “齋公！你夜里睡好沒有？”瞎老婆親熱地問道。

    “睡好了！”

    “吃了飯?jiān)僮甙?？?/br>
    “不啦！我還要趕路討賬??！”

    “娃兒，你餓一夜了……”

    “沒事兒！我到前邊鎮(zhèn)上吃。”

    “那你慢走。閑了回來，啊，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