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溫以菱還未起身，家里就已經(jīng)熱鬧起來了。

    周叔昨日定了好幾輛車，此時(shí)都停放在齊家的大門口，除了幾位車夫以外，還聘請了幾個(gè)賣力氣的雜役，幫忙搬些東西。

    齊家在平江府城安家也有十來年了，值錢些的物件早年就賣了，剩下的一些大多都是主子的貼身之物，或是些用慣了的小玩意。

    這些東西雖不值錢，但棄了也實(shí)在可惜，等回了鄉(xiāng)后還得再重新添置，干脆一股腦地都搬回去算了。

    所以今日齊家舉家搬遷，各類物件實(shí)在不少，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匮b滿了五輛大車。

    溫以菱也就一個(gè)裝著衣物的箱籠，便再無其他，難得的清閑。

    她今天本該回門，可臉上卻絲毫不顯急切，慢悠悠地打理好自己后，又磨磨蹭蹭地到了齊渺渺的院里，看看有沒有什么需要搭把手的。

    齊渺渺見她還未出發(fā)，反倒比她更為著急，忙道：“大嫂，我們中午就得走了，你還不趕緊回家一趟！”

    溫以菱這才回了臥房，拿著周叔昨日備好的禮，獨(dú)自去了溫家。

    新娘子回門，按理來說，本該和自己的夫君同去，只是齊延狀況不同，再加上今日上午齊家已經(jīng)忙成一團(tuán)了，齊延自是抽不開身。

    而且齊延娶親那日都沒去迎親，溫以菱便不去自討沒趣了。

    想她嫁入齊家也有三日了，齊延對她的態(tài)度始終是不咸不淡的，兩人現(xiàn)如今雖睡在一張床上，但是那關(guān)系比舍友沒好上多少。起碼舍友之間還說說笑笑的，自己對于齊延來說，最多算是個(gè)丫鬟。

    所幸齊延脾氣還算平和，往日又都是周叔在身旁伺候，除非周叔實(shí)在忙不過來了，才需要她來頂上。

    她算是想明白了，齊延當(dāng)初愿意花銀子救她，可能是在那個(gè)關(guān)頭對她動(dòng)了惻隱之心，抑或是純粹人好。

    總而言之，并非是對她產(chǎn)生了感情，這樣一想，溫以菱的心情反倒松快了不少。

    而且齊延在她落難時(shí)，確確實(shí)實(shí)地沒有拋棄她，僅這一點(diǎn)，便已經(jīng)比許多人強(qiáng)多了。

    她現(xiàn)如今跟著他，又不受人管束，倒是個(gè)難得的清靜地方。

    就算自己偶爾要給齊延當(dāng)個(gè)端茶送水的丫鬟，她也絲毫不放在心上，就當(dāng)作照顧病人了！

    溫以菱對現(xiàn)狀還挺滿意，就是窮了些！她手上拿著周叔昨日備的禮，一路晃晃悠悠地到了溫家。

    溫家今日卻是格外冷清，大門緊閉。

    溫以菱上前拍了拍門，有門人在里面問：“誰呀？”

    “我是二小姐，今日過來回門，順便向爹娘辭行?！?/br>
    大門里邊一靜，然后又是一陣嘰里咕嚕的說話聲，因?yàn)閴旱土寺曇?，所以溫以菱聽不太真切?/br>
    過了一會，門人才回道：“老爺不在府上，夫人昨夜身體抱恙，如今還未起身呢。”

    溫以菱聽后，大為詫異。自己今日送上門來，溫夫人不借機(jī)奚落她一番，反而一改常態(tài)，避而不見，這是做了虧心事，心虛呀！

    既然如此，她今日還真得見她一面了，何況她今日的目的還未達(dá)到，怎么會如此輕易就被打發(fā)走了。

    溫以菱語調(diào)一軟，做出極為擔(dān)憂的架勢，隔著大門對門內(nèi)的人說道：“母親病重，女兒未在身前盡孝，實(shí)在慚愧?？扉_了門，讓我進(jìn)去見見母親。”

    門內(nèi)又是詭異的安靜，溫以菱聽里面的人不說話，只不依不饒地繼續(xù)拍著門。

    門人只得回道：“二小姐稍事等候，小人先進(jìn)去回夫人。”

    溫以菱這幾日在齊家閉門不出，哪知道平江府城這幾日極為熱鬧，議論的還都是溫家。

    溫以菱出嫁前，城中的人提起溫家，大多都說這溫老爺為人仁義，說出去的話一言九鼎。

    齊家到了這樣的田地，還舍得將自家的女兒嫁入齊家，就連婚事也都由溫家一手包辦。眾人紛紛感嘆：齊家不知撞了什么好運(yùn)，碰到這樣的好親家。

    雖說后來有人抖摟，溫老爺是把家中的庶女嫁了過去，但細(xì)細(xì)想來，嫡女到底尊貴，溫老爺舍得將庶女嫁過去也無傷大雅。

    誰知溫以菱嫁入齊家后，溫家的名聲卻突然一落千丈了。

    先是有郎中傳出，這位庶女是個(gè)病秧子，活不得幾天了，齊家娶了新婦，還得花大量銀子給她吊命。

    后來又有陪嫁丫鬟在溫家門口鬧事，不僅說出了溫夫人從前是如何苛待庶女的，就連她在嫁妝里做的小動(dòng)作也都一一揭露出來。

    與此同時(shí)，齊家為了給那位新婦治病，竟然開始賣房。而那位庶女的嫁妝和頭面也很快出現(xiàn)在市場中，這一樁樁好戲，徹底把溫老爺經(jīng)營了數(shù)年的好名聲毀于一旦。

    溫老爺最為好面子，自是無法忍受外人的指指點(diǎn)點(diǎn)，每日窩在家中，也不管窗外事，只對溫夫人撒氣。

    溫家一直閉門謝客，同時(shí)也交代了門人，就算有人遞了帖子，也一概不見。

    今日溫以菱回門，溫家本該提前準(zhǔn)備，然而溫夫人日日受溫老爺責(zé)罵，再加上坊間那些越來越超過的傳聞，心力交猝，卻是真的病倒了。

    門人進(jìn)去傳話，溫以菱便獨(dú)自站在溫家大門前。

    有人從溫家過，便見一個(gè)美娘子立在溫家門口，心里自是覺得奇怪。

    無論是在何處，只要有人，哪里便有八卦。

    有那住得近的，手上又沒什么事的婆子們便慢慢聚集了上來，問：“小娘子，溫家這幾日不見客，你和他家是什么關(guān)系？又是從哪里來的？”

    溫以菱看見這幾位婆子，頓時(shí)打起了精神，有她們在，不怕溫家縮在家中不敢露頭。

    想到這里，她便故作虛弱地干咳幾聲，才道：“我是溫家的二小姐，今日是來回門的?！?/br>
    婆子們一聽，俱是眼前一亮，這幾天議論的那位病懨懨的二小姐，沒想到就是眼前這位！

    溫以菱今日起得晚，所以并未怎么打理自己，臉上未施粉黛，特意穿了一身極為樸素的布衣。又因?yàn)榻舆B生了幾場大病，臉上的rou瘦了下去，今日小臉又迎著寒風(fēng)一吹，臉色更是發(fā)白。令人一見到她，便心生憐愛。

    婆子們互看一眼，眼中燃起了八卦的熊熊烈火，又看溫以菱是個(gè)涉世未深的，便極為親熱地拉住她的手，問道：“今日小娘子回門，溫家怎的不派人出來迎接？反倒讓小娘子在寒風(fēng)中空等！”

    溫以菱一臉無辜：“聽里面的門人說，母親抱病在身，暫時(shí)顧及不到我也是有的?！痹挳叄瑴匾粤庥挠牡貒@了口氣，似是有著無盡的苦衷。

    婆子們一聽，便知道溫夫人這是想裝病了，冷呲一聲，直接挑破道：“做長輩的這般不識大體，虧小娘子心善又懂禮數(shù)。”又見她手上還提著東西，繼續(xù)打聽，“聽說小娘子昨日病重，就連嫁妝都變賣了，可是真的？”

    溫以菱勉強(qiáng)一笑：“說來慚愧，正是為了手上的這些東西，將嫁妝賣了才堪堪湊夠銀兩，不然今日只怕是無顏來見父母了?！?/br>
    溫以菱極盡可能地把自己說得更加凄慘，果然，婆子們聽了，紛紛面露同情：“小娘子這般孝順，可惜卻碰上這么一個(gè)……”

    話說到這里，婆子們便打住了。

    誰知人群中，有一位穿著青衣的婆子走上前來，問她：“你的生母可是那位徐姨娘？”

    溫以菱一聽有人提起原主的生母，頓時(shí)看了過來，見說話之人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婦人，忙點(diǎn)頭道：“徐姨娘正是我生母，不過她七年前就已經(jīng)故去了?！?/br>
    那婦人打量著她的面容，開口道：“你那生母要是在的話，你今日何至于被那妒婦蹉跎至此。”

    其他婆子們一聽此言，便知曉其中必有蹊蹺。同時(shí)她們也因?yàn)樽≡跍丶也贿h(yuǎn)處，這位徐姨娘也是見過的，只記得是個(gè)極其美貌的女人，此時(shí)便連忙追問道：“這是什么緣故？”

    婦人并非住在附近，只是無意中從溫家路過，又被同行的人拉了過來，這才聽了一嘴。

    她本不想多說，只是見徐氏的女兒也看了過來，神情懵懂無知，終于還是忍不下這口氣，開口道：“小娘子，你生母徐氏乃是益州人士，你外祖父家中是做藥商的，雖日日在外奔波，往返的又是最辛苦的吐蕃，但在益州，卻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商賈人家?！?/br>
    “你母親乃是徐家的大小姐，從小錦衣玉食，極為受寵，后來不知怎么嫁到溫家做了妾。溫老爺當(dāng)年還是位窮秀才，一家子老小都靠你外祖父接濟(jì)。所以你生母還在益州時(shí)，雖是妾，但溫家上下沒人敢在她的面前耍威風(fēng)?！?/br>
    說到這里，婦人嘆了口氣：“只是苦了你了，你生母沒了后，溫夫人欺你無人照拂，如今又離益州相隔甚遠(yuǎn)，你外祖父同樣關(guān)照不到你?！?/br>
    此話說完，溫以菱也是一怔。

    原主八歲那年，徐氏便已經(jīng)去世了，那時(shí)原主的年紀(jì)雖小，但早已經(jīng)記事。

    從原主的記憶中確實(shí)能看出溫家當(dāng)年對待徐氏的態(tài)度是十分恭敬的，甚至還有些小心翼翼。不僅正妻不敢隨意拿捏，就連公婆也從來不以長輩的身份在徐氏面前立規(guī)矩。

    徐氏帶著原主在自己的院中深居簡出，自成一派，好似和溫家并無什么干系。

    沒想到徐氏一死，這溫夫人便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了。

    一位身形較胖的婦人拉住剛剛說話的那位婦人，問：“這位老jiejie，聽你這么說，這位徐姨娘恐怕是有些家底了?！?/br>
    面慈的婦人自然點(diǎn)頭：“這是自然，只要是益州人士，誰人不知徐家向來疼女兒，那嫁妝更是舍得，十里紅妝也不為過?！?/br>
    眾人先是驚嘆，又看此時(shí)衣著樸素的溫以菱，搖頭道：“這也太貪了，只要從指縫里露出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也不至于讓小娘子今日這般?！?/br>
    不知何時(shí)，溫家門口再次聚集了許多人，眾人聲討的聲音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溫以菱此時(shí)只要裝作一朵無辜的小白花，靜靜地立在那處就足夠惹人憐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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