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不過,如此溫文有禮的孔明少時竟也是那般頑劣的模樣,委實有些難以想象。摘擇著手中的青菜,我忍俊不禁,隨即暗自決定入夜后定要好好地問問他。 “弟妹?!泵既邕h山的女子款款步入廚屋,她微疊衣袖,伸手幫我擇菜,“我來幫幫你?!?/br> 聞言尋了尋她身后,我不解,“嫂嫂不用照顧恪兒同喬兒嗎?” “恪兒、喬兒他們有子瑜照顧著,無事。”溫婉地揚笑,她手上的動作比我嫻淑得多,“月英,我在江東便就對你有所耳聞,女身男志,才識過人?!?/br> 頓了片刻,我笑著否認,“那些不過是傳聞,多為虛言,嫂嫂莫要信得好?!?/br> “這世上豈有空xue來風(fēng)之理?!彼D(zhuǎn)眸望向我,親昵地對著我言:“你我既已是一家人就莫要太過謙遜??酌骷热蝗⒘四?,那你必然是有過人之處?!?/br> 我笑笑,不知如何接話的境況下,唯有低首專注地擇菜??酌鞯倪@位嫂嫂是個聰慧的女子,待人親和,倒是個妙人。只是妯娌間自古難處,我更是深怕言語失禮惹得她不快,遂選擇默然。 我默然,她卻是未止言語。略帶嘆息,她道:“他們兄弟三人自年少分別,此后輾轉(zhuǎn)多年未見,情意自是淡薄了許多,你說,哪里有同胞兄弟如他們一般?” “到底是至親,嫂嫂無須擔(dān)憂?!毖獫庥谒v使日后各事其主,我想這份兄弟之情皆是難變。再者,劉備和孫權(quán)日后雖有爭鋒相對,但是在很多時候表面上還是聯(lián)合的。 “月英?!狈畔率种械那嗖?,她意味深長地詢問我,“孔明同阿均可曾責(zé)怪過子瑜?怪他當(dāng)年隨后母離去而未照顧他們二人?” 我微微凝眉,答得誠然的同時心生疑惑,“月英未曾聽聞他們說過此事。只是,嫂嫂可否告知月英為何兄長當(dāng)時要隨后母離去?” 孔明是我在未來最為熟識的古人,他的幼時我自是知曉些??酌魑礉M十歲的時候親母章氏去世,其后父親諸葛珪再娶。雖然我不清楚在真正的歷史上,他的后母待他們?nèi)绾?。但是,我想后母終究是后母,始終抵不上親母的憐惜愛護。然而,當(dāng)諸葛珪西辭,作為長兄的諸葛瑾竟是隨著后母避亂江東,未曾再照顧孔明同諸葛均分毫。 “后母不同親母,月英你想必也知曉此理?!彼裏o奈地同我解釋,言語中帶著對諸葛瑾滿滿的珍視和心疼,“孔明和阿均少時頑劣得很,子瑜擔(dān)憂后母因此責(zé)罰他們,遂事事親孝,將后母當(dāng)作親母對待,只望后母責(zé)罰他們的時候他可以求些情??墒牵朔遣菽臼肽軣o情,多年的親孝,后母待子瑜亦如親子。父親離世后,后母孤身一人,子瑜感其母恩委實放心不下,又思慮孔明他們有叔父照顧,便就隨同后母前往江東。那時,他真的未曾料到叔父亦是會在不久之后辭世?!?/br> “兄長是個極好的兄長。”我笑起,給出評價。雖然,孔明同諸葛均年少早孤,家境貧寒,但是能有這樣的兄長又怎能不算是福呢? 抓著我的手,嫂嫂欣慰地拍了拍,“子瑜他從未將自己的辛苦同弟妹們說過,但我卻看在眼中。這些年,他時時擔(dān)憂隆中,深怕孔明同阿均的日子太過清貧。見孔明已及婚齡卻仍未婚配,他更是憂慮。后來聽聞孔明與你定下婚約,他才稍稍放下心來。為了及時下聘,子瑜還囑人連夜送錢來隆中。你們成親,不能來觀禮,他很是自責(zé)?!?/br> 反握住嫂嫂的手,我早已被她言語中的兄長感動,遂承諾,“兄長的好,我同孔明及阿均定會銘記于心。只是,還望嫂嫂知曉孔明同阿均亦是有苦不能言?!?/br> 她笑,點頭,“諸葛家的皆是好男子。” “是啊?!毕嘁曇恍?,我同她心神領(lǐng)會。諸葛家的三兄弟,長兄用心良苦,默然不言數(shù)多年;二兄勤儉持家,一人擔(dān)起養(yǎng)育幺弟的重責(zé),未曾抱怨分毫;幺弟年少天真,不枉二位兄長的苦心。 能嫁予這樣的人,是我的福亦是她的福。 談及小童惹春宵 晚食時,一家七人圍著方案而坐。簡單的幾樣小菜,有魚有rou,五盞濁酒,雖算不上是玉盤珍羞,但在諸葛廬已是極好的飯食。 此番,桌案上的菜食多是由嫂嫂王氏所烹,可謂是色香味俱全。品嘗之后,我更是自愧不如,早知曉在黃府時我也應(yīng)將廚藝一并學(xué)得佳好才是。 而那兄弟三人在嘗下王氏的手藝后,表現(xiàn)各異。諸葛瑾作為王氏的夫君,滿意地笑起,道:“你廚藝如此之好,回去后大可將廚娘辭退?!蓖跏蟿t是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抱著不安生的諸葛喬,好笑:“若是辭了廚娘,我要怎么照顧恪兒和喬兒?”“那倒也是?!闭J同地頷首,諸葛瑾手中的木箸止不住地夾菜。 “自從上次年節(jié)嘗了大嫂的飯食,我不由得日夜想念?!敝T葛均滿足地咀嚼著香嫩的炙rou,明朗的笑意浮上唇角。王氏微笑,長嫂般的慈藹模樣,幫諸葛均布施菜色,“那你就多用些,不然可是又得想念一年了?!?/br> 而孔明卻只是淡淡然,淺笑用食,淺笑不語。比起諸葛均,他怕是已有三年不曾用過自家大嫂的飯食了吧,只是三年游學(xué),讓他變得更為內(nèi)斂。 偷偷地拉了拉孔明衣袖,我笑著同他低語:“我煮食不如嫂嫂,你可有些嫌棄我?” 他聞言深笑,抬手夾了些rou食入盌,細細地挑去了rou片上的蔥花,然后才置放到我的木盌中,答:“飯食可果腹即可,無所謂好與壞?!?/br> 凝視著碗中的rou片,連綿的褐色之中沒有一絲違和的綠,我不禁笑彎了眉眼,有些驚喜,“你如何會知曉我不食蔥類?” “親迎前,父親把你的習(xí)慣皆是同我說了?!彼樱S后拿起手邊的酒盞,淺酌起來。 抑不住地笑著將rou片塞進口中,我道:“孔明你并不挑食,只是偏愛食魚?!睆拈_始用食到此今,他的木箸涉及最多之處便是面前的魚碟。 從容的放下酒盞,他的右手緩緩覆上我的左手,無盡的溫暖。禁不住的雙靨發(fā)熱,我低首望著他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眉眼溫軟。 “嗚哇——”倏地,耳邊響起孩童的哭泣聲。我抬眸,只見王氏懷中的諸葛喬死死地攥著王氏的衣襟,歪頭大哭地不肯進食。 王氏無奈,哄騙著不滿一歲的奶娃娃,“喬兒乖,喝些米湯,娘親就帶你出去玩。” “嗚哇——”奶娃娃完全不受哄,他在王氏懷中扭動起來,像是要掙脫她的束縛。王氏嘆氣,放下諸葛喬,捏著他的小臉,笑言:“爬吧爬吧,爬餓了,你總得用食的。” 頃刻,還掛著淚水和鼻涕的奶娃娃咧嘴笑起來,坐在席墊上手舞足蹈的。興奮完,他開始到處亂爬,剛學(xué)會走路的諸葛恪則是擔(dān)憂地跟在他身邊,奶聲奶氣地叮囑著:“弟弟,弟弟乖,不要亂爬?!?/br> 瞥了諸葛恪一眼,奶娃娃根本不理他,肆意地從爹爹那兒爬到二叔父那兒,再從二叔父那兒爬到大叔父那兒,然后繼續(xù)扭動著小屁股,無休無止。 不久后,我覺得膝上一重,低眸,奶娃娃已是爬到了我的腿上。他雙眸盯著我,咧著唇往我懷里鉆,高喚:“娘娘——娘娘——” 我好笑地抱住他,讓他靠在我懷中,問道:“你怎么老是喚我娘呢?”他的小身子很軟很小,極為脆弱的模樣。小心翼翼地抬起他的手臂,我指著王氏給他瞧,“那才是你娘親,知不知曉?” 他卻是皺了皺小鼻子,硬是要轉(zhuǎn)身對著我,我無法只好任著他來。然而,對著我他又是一撲,直直地趴在我懷中,繼續(xù)喚:“娘娘——娘娘——” 王氏嗔目,瞪著拿屁股對著她的奶娃娃,責(zé)備:“諸葛喬,你這個小沒良心的。”諸葛瑾大笑,逗弄地看著自己的夫人,道:“我看喬兒喜愛他叔母可比喜愛你得多?!蓖跏陷p哼,偷偷地擰了諸葛瑾一下,自己給自己解圍,“那是喬兒和月英有緣?!?/br> 有緣?我抱著懷中的奶娃娃,微有心悸。 點了點諸葛喬的鼻尖,我笑得有些為難。天下緣分千萬多,只是,某些緣分委實不該有。 …… 入夜,我埋首于孔明的懷中,低低地笑起,詢問他:“兄長今日說得那些關(guān)于你的幼時事可是真的?” 他撫著我的背脊,不用細瞧我也知曉他此時定是笑著的,他答:“多數(shù)是真的?!?/br> “真的?”我笑得打顫,仰首枕在他身上,試著去想象一下那樣的情景,不過,無論我怎么想我都覺得極是難以置信,“這般俊逸溫潤的你那時會是怎般模樣呢?” “約莫是讓人頭疼的模樣?!彼⑦樱Z氣淡然得好似在言論他人,“那時父親和母親待我分外無奈,責(zé)罵無用,責(zé)打亦是無用?!?/br> “那若是他們知曉此今的你,應(yīng)當(dāng)會心感安慰吧。”我的孔明,他在史書中沒有如他人一般的年少知名,甚至沒有人曾看著他言他必成大器。但是,他終究成為了聞名天下的臥龍先生,不需要任何的虛名,不需要任何年少的點綴。 “或許?!北〈讲桓男σ狻K锌吭诖查缴?,深眸遠望,“那些事情都太過久遠,若不是兄長今日提起,我怕是早已忘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