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讓她多燒些熱湯，備一柄干凈的剪子和一些干凈的布巾?！?/br>
    “諾?！?/br>
    有條不紊地吩咐完蒹葭，那婦人才向我和劉毓見禮，“老婦拜見姑娘同夫人。”

    “阿婆請起。”劉毓半起身欲扶，全無大家姑娘的架子，“還望阿婆好好幫我這姊姊接生，待我阿姊誕下孩兒，定有重賞。”

    “姑娘哪里的話，老婦一家深受劉豫州恩惠，這縣府中的人便是老婦的恩人，老婦不敢同恩人討賞?！本従徠鹕?，婦人心懷感激，“老婦定盡力讓夫人安然誕下子嗣。”

    “勞煩阿婆了……”我心存謝意，突覺廣得民心還真是佳好，不僅可得天下，亦可得人相助。

    “夫人真是折煞老婦，老婦之子在軍中還多虧諸葛先生照顧，老婦為夫人接生乃是應(yīng)該?！辈粦颜~媚，婦人言語真切、得體。

    當(dāng)即，劉毓俯首，同我低聲，“阿姊你且寬心，阿婆她前些年也替我母親接生了，手藝嫻熟，定會助阿姊生個(gè)白白胖胖的小娃娃的?！?/br>
    我笑著頷首，感受著婦人的言行舉止，總覺得她有一種大家之氣，與尋常百姓不同。疑惑之下，我詢問：“阿婆舉止超凡，定不只是個(gè)尋常的接生婆吧？”

    “老婦原也是大家之后，懂些醫(yī)術(shù)，奈何戰(zhàn)亂，家破人亡，流落至此，所幸劉皇叔接濟(jì)才得以生存，長子亦是有幸被諸葛先生提攜入伍，可為百姓做些事?！眿D人從善對答，未失儀態(tài)。

    我聽罷卻是默然。大家之后……家破人亡……兩月了，也不知老爹和娘親可好。如今七月將末，曹軍怕是要到了……

    不管怎樣，我只盼望他們不會有什么事才好。

    “啊——”倏地，疼痛再度加劇。

    隨后的三四個(gè)時(shí)辰，我的思緒漸漸被打亂，腹部疼痛的時(shí)間持續(xù)得越來越長，間隔也越來越短，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消磨著我的意志，讓我痛到咬破嘴唇，嘗到彌漫開來的血腥味。十指早已將被衾揪皺，甚是穿過被衾狠狠地刺入手心。

    “阿姊……阿姊……”耳邊是劉毓斷斷續(xù)續(xù)地呼喚，帶著濃重的哭腔?？上В藭r(shí)我無法安慰她，只能努力地保持默然，不讓她擔(dān)心。

    又是一個(gè)時(shí)辰，下身沖擊而來的疼痛更為厲害起來，撕裂之感遠(yuǎn)勝于初夜，偏偏這種疼痛是無法撫平的，減輕的，折磨著我僅存的理智。

    “阿姊，你喊出來吧……”臉頰上有熱燙的液體劃過，劉毓似是哭得厲害，她替我擦汗的手控制不住的顫抖著，“阿姊，諸葛先生不在，我也不怕，你喊出來吧……”

    我抿唇，本就不再受控制的思緒因著她的話一下放松下來，無數(shù)聲痛呼奔涌而出，和著淚，又苦又澀。

    “夫人，要用力了?！眿D人亦是言語出聲，破碎的聲音支配著我的行動，讓我憋足了氣的用起力來。

    “夫人，再用力……”

    ……

    相似的話語不停地督促著我，縈繞在我的耳邊，似是變成了咒語，迫使我機(jī)械地用著力。同時(shí)，我的神智漸漸散失，黑暗像浪潮般一浪一浪的襲來，欲要將我吞噬的模樣。所幸，心中還有一絲牽掛支持著我。

    啼哭，是嬰兒出生且健康的證明，我不斷地告知自己，只要不棄沒有哭就不能睡過去，一定不能！

    “娃娃的首部出來了，夫人再使把力啊……”

    咬著唇，我依言而行，用盡了自己僅剩的所有氣力。

    “哇——”

    終究，我的不棄安然無恙。

    隨后，眼前的黑暗再也不受控制地向我撲來，直至將我吞沒。

    產(chǎn)后初醒斗孔明

    不知是睡了多久，待我醒時(shí)，窗牗外又是和煦的光色，泛著微微的紅，分外好看。床榻邊空寂一片，沒有淚眼朦朧的劉毓，沒有從善辭令的接生婆，唯有蒹葭昏昏欲睡地支頤于塌下，倦容滿面。

    看了看蒹葭，我伸手撫上依舊隆起的小腹，感受著前所未有的沉寂。沒有了不棄，它竟是像失去生命力一般，安靜異常。那么，離開我腹中的不棄，此今正在何處呢？急切地掃視了一遍內(nèi)室，我竟是一無所獲。

    “蒹葭——”嘶啞的聲音是我聞所未聞的，帶著扯裂的疼痛，讓我深深地蹙起眉頭。沒想到，一番生產(chǎn)的折騰，竟是讓我多處受傷：破裂的唇瓣，嵌開的手掌，血絲密布。不過，能用這些換來不棄的安然倒是值了。

    轉(zhuǎn)而用手輕推了推蒹葭，我甚為擔(dān)憂地詢問她，“蒹葭，不棄呢？”

    “不棄？”蒹葭初醒，還有些迷糊不清，茫然地重復(fù)著我的話，許久才反應(yīng)過來，“夫人問的是姑娘吧？諸葛先生擔(dān)憂姑娘哭擾到夫人便吩咐雙劍抱著姑娘出去了?！?/br>
    我倒是忘記，我一朝生產(chǎn)歷經(jīng)七八個(gè)時(shí)辰，再加上昏睡的時(shí)間，孔明就是再為忙碌，也是該回來了。

    “那先生人呢？可是又去處理軍務(wù)了？”簡單地推測一下，如今至少已是過了一日，以孔明平日歸來的時(shí)間算，此時(shí)，他應(yīng)是身處外院。

    蒹葭卻是搖搖頭，說道：“姑娘昏睡了兩日，先生一直照顧著，未曾離去。不過，剛剛二姑娘前來，說是賠罪，先生便去了外室，言片刻后就歸?！?/br>
    聞言一頓，我甚為訝然，不過我也說不清這訝然中有幾分是因?yàn)榭酌髡疹櫸覂扇涨也辉x去，又有幾分是因?yàn)閯⒚釙碣r罪，明明我已是答應(yīng)趙云不會同孔明妄言，而且，我早產(chǎn)的事本就與劉冕沒有任何直接的關(guān)系。

    “這么說來，二姑娘還在外室？”動了動身子，我欲要起來。不過，還不待我半撐起身子，蒹葭就是將我扶住，阻止我道：“夫人初產(chǎn)，不可下榻?！?/br>
    猶豫地思慮片刻，我復(fù)又躺了回去，對著蒹葭言：“那你出去同先生說我已是醒了，有話想要和他說。”其實(shí)，借此機(jī)會讓孔明對劉冕心生芥蒂未嘗不是個(gè)有效的法子，只是這個(gè)法子未免太過卑鄙了些，是我最不想也最不屑采取的法子。若是有一日我黃阿碩真的淪落到使用卑鄙手段來維護(hù)自己的思慕的時(shí)候，那么也就意味著我再也不配得到我所想要的思慕了，“此外，告知先生之后，你就可以退下了，早些回去休息吧?！?/br>
    雙眸微瞠，半晌，蒹葭才回應(yīng)我道：“諾?！?/br>
    隨后，她緩緩?fù)讼?，我則是默然地思慮著待會要如何同孔明言說，說清事實(shí)，說清我的思緒。如今，不棄已是誕生，有些事情也該面對了。

    然而，待到孔明入內(nèi)室，我才恍然知曉，在孔明面前，我想要掌握主動權(quán)，還真是難。

    他信步而入，唇角揚(yáng)笑，是我熟識的模樣，“蒹葭言你有話要同我說？”雅然地在我身旁坐下，他的大手扣住我的手腕，替我號脈。期間，他一直凝視著我，雙眸深邃不見底。

    無由的，我被他看得有些心虛，覺得自己似是作了什么壞事一般。心虛的我習(xí)慣性地低首，神色復(fù)雜，嘶啞的嗓音困難地應(yīng)聲：“嗯?！睉?yīng)罷，歇了片刻，我才又道：“我早產(chǎn)一事與二姑娘無關(guān)，你無須責(zé)怪她?！?/br>
    “我知曉，我已讓她離去了?！彼拇浇怯謸P(yáng)起了些，放開我的手腕，淡淡然地言：“你身子不好，產(chǎn)后更是虛弱，定要好好休養(yǎng)，不可過度勞累?！?/br>
    會意的頷首，我略為緊張地捏了捏自己的手背，鼓起勇氣道：“那個(gè)……”只是，不待我說完，孔明已是打斷我，言：“我思忖著你的身子，想替果兒尋一乳母。”他語調(diào)悠揚(yáng)，不急不緩，晏晏淺笑的樣子，好似出言打斷并非有意一般。

    而我想說的是：那個(gè)，你可知曉我是為何早產(chǎn)的？那個(gè)，你可還記得你要允我的承諾？

    可是，經(jīng)他一提乳母的事，我便暫時(shí)將這些全都拋到了腦后，只記得否決，“我想親自喂養(yǎng)不棄，她是我的女兒，我不愿假手于人?！焙螞r，我始終不認(rèn)為我的身子有差到連照顧一個(gè)孩子都困難，比于娘親，我的身子已是好了許多，至少沒有九死一生的誕下不棄。

    他眸光未移，笑視著我，不曾拂了我的意愿，“如此也可，只是，你切記不可勞累?！闭f罷，他替我拉了拉被衾，將我整個(gè)身子包裹起來，又道：“屯軍樊城的事情已是準(zhǔn)備的差不多，三日后便要啟程，這幾日你需好好靜養(yǎng)，以備三日后可以動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