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對此,我只能抱著他的遺體苦笑,真傻,這孩子真傻。 他難道不知曉,看著他死我會悲痛,可是,看著他的遺體,知曉他的善解人意,除了悲痛我還會心疼,而心疼對于如今的我來說是比悲痛更為深刻的。 意外染疾心慌慌 為了瞞住小二過世的消息,我欺騙司馬懿,言,小二的身子越來越差,大約已是時日無多,可是,小二太過乖順知事,委實不想讓他和軍醫(yī)擔(dān)憂,遂極力地央求我莫要將此事告知任何人,我抵不住小二的苦苦哀求便答應(yīng)了,但是,細(xì)細(xì)思慮又覺得知而不告始終有些不妥,因而,只能偷偷同他說,不過,我希望他可以明白小二的心思,不要去探望小二,甚至是不要去為小二把脈,假裝什么都不知曉,好讓小二可以心無所愧地走完剩下的路。 說此番話的時候,我還沉浸在小二離世的悲傷之中,神色上難免透露出幾分哀慟來,可恰是這幾分哀慟,讓司馬懿相信了我的話,知曉小二真的是油盡燈枯了,不過,此時此刻,即便是我神色有異,他也決然不會聯(lián)想到我是在欺瞞他小二離世的事情吧。 在我們的心中,總是習(xí)慣忽略自己身邊人的生老病死,好似他們都是長生不老的神祗一般,而這樣的情感也促使我們很難把問題涉及到這個方面,即便是司馬懿這樣的名士,亦不會有所例外。 所以,這一次,我輕易地就將司馬懿拉入了自己謀劃好的計策之中,也算是難得的小勝,可惜,這場小勝的代價實在太大。 不過,小二到底只是這天下眾人中的一個,極為平凡的一個,他的死除了能夠引起我們這些人的悲痛外,對這個天下并沒有絲毫的影響,甚至,天下人多半都不知曉這世上曾有一個名喚小二的人存在過。 歷史依舊在向前發(fā)展,曹cao、劉備、孫權(quán)等也都在順應(yīng)著命運的軌跡前行,沒有偏離。 在水軍戰(zhàn)船完成勾連之前,曹軍與東吳水軍試戰(zhàn)了一場,不出所料的,軍心不齊,疾疫橫生的曹軍戰(zhàn)敗,退守江北。 這一場戰(zhàn)役雖是規(guī)模不大卻也有所損傷,軍醫(yī)處不得不撥出幾個大夫前去給受傷的將士醫(yī)治。為了不耽誤疫情的控制,軍醫(yī)將司馬懿留在醫(yī)帳之中,只帶走了幾個小醫(yī)童。而我這個初習(xí)醫(yī)術(shù)的人,不忍放棄可以見識到除了傷寒、疾疫以外病癥的佳好機會,主動請愿,望軍醫(yī)也可以帶我前去。見我好學(xué),司馬懿沒有阻止,軍醫(yī)也沒有拒絕。 在軍后,我親眼見識到了各種傷口,有刀傷、劍傷和箭傷等,嚴(yán)重的程度不等,厲害的程度不同。起初,我極為害怕,看著那些血rou模糊的切口、窟窿,一陣惡心,恨不得將自己之前吞咽下去的食物全都吐出來,可是,看得多了,我也無懼了,就連拿著針線在血rou之間穿梭亦是面不改色。 自然,這其中也少不了尷尬的情景。刀劍無眼,不會刻意地避過身體的某一處,所以,有些時候我還需要面對全身赤/裸的將士,替他們處理傷處,胸膛、大腿也就罷了,最要命的是男子不同于女子的那處,次次都惹得我面紅耳赤,任我是經(jīng)歷人事的婦人也沒有法子淡然應(yīng)對。而這一方面,不論我接觸多少,見識過多少,都沒有辦法讓我習(xí)慣。 所幸,醫(yī)治的時日并不長,只有半月。 半月之后,我歸到軍醫(yī)處時恰是晌午,準(zhǔn)備第二遍湯藥的時候,亦是一日中最為忙碌的三個時刻之一,可就是這么個時刻,司馬懿不見了人影,徒留下幾個小醫(yī)童應(yīng)接不暇地煎熬湯藥、送喂湯藥,場面稍稍有些混亂。 照說這些小醫(yī)童都是做慣了此等事情的人,即便司馬懿不在,他們也委實不該弄出這般稍稍混亂的場景,皆是心不在焉的樣子,沒有半分醫(yī)者該有的姿態(tài)。 我蹙了蹙眉,淡淡地道,“你們這是在熬藥還是在熬湯?”隨即,快步上前端起藥碗就欲幫忙。然而,不待我轉(zhuǎn)身,就是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低低地、歉然地喚我,“阿碩兄長……” 轉(zhuǎn)眸,那個我唯一熟悉的小醫(yī)童正把腦袋埋得低低的,似是做了錯事一般,聲音沉悶,“不久前,司馬先生硬是要去瞧小二,我攔不住,被他知曉了小二過世的事。” 我手一松,怔愣地看著手中滿盛藥汁的木碗滑落,覆了一地灰黃。 良久,我顫顫啟唇,難掩擔(dān)憂,“……那他人呢?” 司馬懿會知曉小二離世是遲早的事,我其實并不意外,但是,他會怎么應(yīng)對小二離世的那份悲傷就讓我分外擔(dān)憂了。自然,我也很清楚,以司馬懿的性子他是決然不會做出什么的,甚至連落淚都未必會有,可,那份悲痛發(fā)泄出來往往要比不發(fā)泄出來造成的后果要好得多。 “不知……”小醫(yī)童愧疚地?fù)u首,誠實作答。 此后的話已沒有必要再聽,我匆匆地跑出醫(yī)帳,企圖去尋司馬懿。 他會在哪里,我不知曉,也猜不出來,可是,我會一個一個地方的尋,直到尋到他為止。尋到他,該做什么,我也不知曉,但是,他是對我來說極為重要的一個人,就算不能寬慰他嗎,能陪伴著他也是好的,至少,讓他知曉,不知所有人都離他而去了,亦如前些時日的我。 最后,我在江邊尋到了他,瞧見他只著單薄秋衣地立著瑟瑟寒風(fēng)之中,身形清瘦,遠(yuǎn)不如當(dāng)初的豐神俊朗。他眉頭微蹙,雙唇輕闔,直直地盯著洪波涌起的江面,狀似如常的神情,卻讓我感受到一種由衷的傷悲,隆盛于任何哭訴出來的。 平了平因奔跑而紊亂的氣息,我緩步朝他靠近,只想站在他身邊,什么都不說,什么都不問。 可是,出乎意料地,他竟是先開了口,言語淡漠,夾著壓抑,“阿碩,到此今才知曉小二過世的事,本不是你的錯,我不該怪你,也不愿怪你,可是,不怪你,我尋不到一個能夠讓自己好過些的法子,所以,近來,你不要出現(xiàn)在我面前了。” 我一頓,品味著他的言語,許久才故作泰然地答:“好?!毙睦飬s是無盡的委屈,多想控訴他為何要將我當(dāng)做發(fā)泄的工具,可是,短的暫思慮之后,我又覺得這本就是人之常情,他悲傷之余責(zé)怪我,實屬正常,如此,我又何必為了一己之私而逼他呢? 話畢,轉(zhuǎn)身,我毫無怨懟地離去。 不過,離去倒未必是真的離去,只是立于一個他不易發(fā)覺的地方陪著他罷了。剛才,只稍稍地望了他一眼,我就覺得他有些不對勁,雙靨酡紅,有異常之色,這般,又怎么能放心地離去呢? 果不其然,不逾半盞茶的時間,他就是身形不穩(wěn)地晃了晃,隨后,直直地往地上栽去,“轟”的一聲,栽得不輕卻是沒有發(fā)出半聲悶哼,寂靜的猶如此今的暮色。 “仲達(dá)——”我急喚一聲,匆匆地跑上前去,推搡著他,叫他,“仲達(dá)……仲達(dá)……” 他卻是許久未作反應(yīng),雙眸輕閉著,顯露了滿眼的青黑倦色。 “仲達(dá)……”我不愿放棄,繼續(xù)喚著,雙手隨之覆上他的臉頰和額頭,接著,被傳入手心的熱燙嚇到彈開,癱坐在泥土之上,滿腦子都是“疾疫”、“會死”。 你看,你擔(dān)心我,卻沒有料到最后染上的會是自己。 可是,不管怎么樣,就算你最后會死,我也要救你。 咬咬牙,我使出全身的氣力去攙扶他,企圖可以憑借一人之力將他帶回醫(yī)帳。但是,還不待我站起,雙腿就是被壓得一軟,往地上跪去,磕到碎石的那一瞬,疼得我大叫出聲,奈何他所有的重量都壓在了身上,使我一時之間動彈不得,想將雙腿挪開都不行。 粗粗地喘了幾口氣,我再一次欲起,卻還是被壓倒。 第三次 第四次 …… 結(jié)果皆是如此。 最終,筋疲力盡的我只能暫時留他在此處,把自己的外袍褪給他,再快些跑回醫(yī)帳尋人相助。 將他救回,安置好,已是入夜。 軍醫(yī)細(xì)細(xì)地給他號過脈,什么都沒有說,只是嘆息著搖搖頭,一副莫可奈何的模樣。如此,我自是害怕起來,倉皇地揪住軍醫(yī)的衣袖,求他告知我司馬懿到底怎么樣了。他卻只是含蓄地留給我一句話,“你好好照顧他,待他醒來就給他喂藥。” 聽到這話,我身子一顫,無法接受。 怎么會這樣?他是司馬懿啊,是那個未來的司馬宣王,是架空曹魏政權(quán)的根本所在,理該活得長久,怎么能夠染上疾疫呢?怎么能夠死呢? 不能……真的不能…… “司馬懿,你不能死!” “一定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