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他……”語帶不悅地指著黃忠,我沒有好氣,卻又因考慮到此行的目的而刻意將聲調(diào)降低,輕輕的,恰是我和孔明皆可聽清的程度。 孔明卻是對我搖搖首,晏晏淺笑,不甚在意。隨后,他瞥了一眼回廊不遠處的石案,笑意加深,道:“既然黃老將軍邀你我先入座,你我就不要推脫了?!闭f著,他便領(lǐng)著我到了石案旁,此時,我才恍然發(fā)現(xiàn)石案上正置放著三盞熱茶,煙霧繚繞著,初傾倒出來的樣子。 會意一笑,我心中的怒氣頓時消了七七八八。看樣子,黃忠并非真心想要忽略孔明,若是真心,他大可隨便尋個理由將我們據(jù)之門外,如今,他既然邀我們進來了,還備上香茶,卻作出這么個冷漠、不屑的樣子,大約是想給孔明個下馬威吧,好讓孔明知曉他不是好糊弄的,也好讓他獲得交談的主導(dǎo)權(quán),倒是個有心計的武將。 可惜,今日他的對手是孔明。 施施然入座,此今,我們需要做的便是等,等雙方誰先憋忍不住啟唇交談,而這先啟唇的一方還未交談怕是已輸了一半。 第一局,我樂觀其成,等著看黃忠慘敗??酌鞅臼遣幌餐幌嗍熳R之人交談的人,若非必要,他必不會多和他人言語,因而,我相信,不論多久,他皆是可以不言不語的。而我雖說素來是個喜愛言語的人,但是長久獨處,早讓我習(xí)慣了無人陪伴的日子,如此,許久不語倒也無甚難度。 一直僵持到日落西山,黃忠果然是最先憋忍不住,快步來到石案邊,狀似賠禮地作揖,“忠一時失神,未察先生前來,失禮之處,還請先生見諒?!?/br> 孔明淡哂,樂在其中地陪黃忠客套,“老將軍言重,將軍乃是長輩,即使是刻意要亮在此等候,亮也無可厚非?!笨吞字袇s不忘明點暗撥,倒真是政客所為。 黃忠正直,怕是極少使計,被孔明這么一說,竟是微微有些赫然,態(tài)度也軟了些,“忠之居處乃是偏遠之地,不知諸葛先生千里迢迢從臨烝趕來,所為何事?” “為勸老將軍歸順我主。”見黃忠直問,孔明也不故作高深,坦言。 黃忠卻是斷然搖首,未有遲疑地道:“如此,諸葛先生可以回去了,忠年事已高,體弱多病,難擔(dān)大任?!?/br> 孔明失笑,拿捏著手中已是澄空的杯盞,一松一緊,張弛有度,“想來是亮太過愚鈍,竟是勞老將軍想出這等推拒之由?!?/br> 是了,前不久還身強力壯的澆花練功,此今就言自己體弱多病,黃忠還真將孔明當(dāng)作了癡傻之人不成?還是他以為孔明會一直陪他客套,絕不當(dāng)面戳穿他的虛妄之言? 被駁的噎了噎,黃忠面色頗為尷尬,雙唇緊抿,良久才道:“忠知諸葛先生年少知名,有逸群之才,如此,忠也不再多作饒舌之言,直接同先生道明吧,忠臣不侍二主,先前曹cao入荊州,忠已是隨主歸降,忠守攸縣,如今,決然不會第二番易主,再背黃氏多年祖訓(xùn)?!?/br> “若是亮未記錯,老將軍所事之主本是荊州劉表,投靠曹cao不過為情勢所逼,此今,劉表已逝,劉琮歸降,荊州當(dāng)由大公子劉琦繼任,前不久,我主已表陛下策大公子劉琦為荊州刺史,如此,將軍歸于我主無異于重歸荊州,乃是忠義之最?!庇朴普f罷,孔明輕落手中杯盞,聲音稍低,笑道:“其實,老將軍心知肚明,此話不過是個借口,可恰是這個借口,足以讓老將軍忽略所有的他人之言。因而,老將軍所謂的違背黃氏祖訓(xùn)委實不能使亮信服?!?/br> 聞言,黃忠頓了頓,稍有怒色,“若是忠言,無論如何就是不愿投靠劉皇叔呢?” “那亮就無話可說了?!辈患辈黄?,孔明依舊泰然,淡漠淺笑,“只要老將軍是當(dāng)真甘愿安樂于此,再不作戰(zhàn),獨對孤月殘壁就好?!闭f著,孔明雅然起身,拂了拂衣角,遞手對我笑道:“阿碩,我們走吧?!?/br> 我頷首,面無波瀾地握上他的手,起身無滯。 這是第二局,看黃忠是留還是不留。若是留,他就只能投靠劉備了,若是不留,那么此后亂世征伐,黃忠與劉軍毫無關(guān)聯(lián)。 “等等。”依舊是意料之中的結(jié)局,黃忠喚住孔明,詢問:“除了劉豫州,你又怎知忠再無他主可投?” “老將軍乃是忠義之人,絕不做二番易主之事,如此,除了投靠劉豫州再無他法?!笨酌魅允钦玖ⅲ瑐?cè)身之態(tài),并未因黃忠委婉出言挽留而復(fù)得坐下,依黃忠所愿。 此時,黃忠倒也無暇在意這些,滿心想得大約只有要不要應(yīng)允孔明投靠劉備。 一盞茶之后,黃忠終是有了主意,起身邀孔明入座,道:“此事,還請諸葛軍師坐下詳談。” 諸葛先生到諸葛軍師,所表之意不言而喻。 孔明亦是會意,莞爾入座,卻不先言,靜待黃忠后話。未幾,只聽黃忠又問:“豫州帳下武有關(guān)云長、張翼德、趙子龍等皆是良將,無所謂再多忠一人,這般,諸葛軍師又何必汲汲相請?” “沒有主公會嫌帳下良將諸多?!笨酌魑⑿?,悠然斟茶,語氣輕緩,“再者,老將軍閱歷頗多,比于其他諸位將軍自當(dāng)是有過人之處?!?/br> “這般,忠日后必當(dāng)盡心盡力為豫州效命?!?/br> 所謂的命運輪回 當(dāng)日,黃忠留我與孔明用食、過夜,好明日一同離去。對此,黃府的老管家頗為感慨,上菜之時,眼眶微為濕潤,聲音低沉,道,這還是這么多年來第一次在府中看到有這么多人。 初聽聞,我難免有些驚訝,不解為何只是多了我和孔明就是人多??墒牵毤毾雭?,對于人丁稀落的黃府來說,這的確是難得的熱鬧時刻。 隨即,我溫婉一笑,心中會意,卻不過多的詢問什么。黃忠的家世,我還是了解一些的,那樣的悲痛往事,作為外人的我,委實沒有立場也沒有資格逼他提及。 然而,我未曾想到,老管家會突然說了句,諸葛夫人,你的雙眸生得和我家公子真像。 這話一說完,黃忠就是不悅地輕咳了聲,示意老管家他多言了。老管家反應(yīng),對著我歉然施禮,匆忙致歉,老奴人老多言,說了些不該說的話,還請諸葛夫人見諒。 我搖搖頭,無礙地笑,未生責(zé)怪。心想,老人家嘛,難免嘮叨些,有的話,說出來純粹是傾訴而非它意,而那個黃公子生前必定是極為討人喜愛的吧,不然,怎么會讓一個下人這般深刻地記住他的容貌呢? 說及容貌,我曾說過我雖是生得不美,但五官還算是精致,雙眸似杏又似丹鳳,既有杏眼的俏麗又有丹鳳眼的清秀,中和了娘親和老爹的特質(zhì)。若是這樣一雙眸子生在其他女子面上,勢必可以增色不少,可惜,生在我面上,卻是不算出色。 微微嘆氣,我斂笑低眸,默然地用食。 適時,更令我驚訝的事隨之發(fā)生,只見,黃忠驟然起身對著孔明屈身,規(guī)矩行禮,懇切地道:“忠有一不情之請,不知軍師可能應(yīng)允?” 這時,一直默然,好似諸事與他無關(guān)的孔明才淺笑抬眸,看了看黃忠又看了看我,笑言:“老將軍應(yīng)當(dāng)知曉,拙荊非是一般女子,因而,老將軍的不情之請當(dāng)直接問她才是,亮不能做主。” 我旁聽,自是不解他們二人所表之意。想不通黃忠的不情之請能與我這么個婦人有何關(guān)聯(lián)? 接著,我就聽黃忠緩緩說道,帶著小心翼翼,帶著期盼,“諸葛夫人乃黃氏女,與忠許是同族,再者,諸葛夫人生得與我兒有幾分相似,如此恰巧,讓忠想收夫人為義女,以解多年來的喪子之痛,不知夫人可能應(yīng)允?” 義女?我猛然轉(zhuǎn)眸望向黃忠,滿是吃驚。 “這……”雖說我一直十分敬慕三國史上的所有英雄,也很期盼能和他們相熟識,但是,至此,我與黃忠才相見不過幾個時辰,連認識都不算,就做他的義女委實莫名其妙??墒?,看著黃忠此時慈愛的神情,眉宇間溢滿期待,回味著他先前的語氣,又實在不忍心拒絕。 這一瞬,我想起了老爹,想起了以往和老爹一起的時光。老爹那么疼我,我無法想象若是有一日我突然如黃忠獨子一樣逝世,他會怎樣?不過,我能夠想象,若是不棄離開我,我會是怎樣的崩潰和痛苦。 有些情感終究只有到了身臨其境才能體會。 復(fù)又望向黃忠,我仔細地打量起他來,察覺到他眼角的細紋,面上點點的斑跡,發(fā)間叢生的銀發(fā),忽然就覺得不論他有多么的老當(dāng)益壯,他到底還是老了,是個老人家,會有尋常老人的期許和愿望。 如此,我怎么能拒絕? 起身,對著黃忠行拜禮,我低低地喚了聲,“義父?!蔽覇舅傲x父”而不是“爹”、“干爹”之類,是因為,到底不是真的父女,所以無論怎么樣“爹”這個稱呼我都不會喚老爹除外的任何人,至于“干爹”,由于對未來社會某些人事的不好映像,我實在喜歡不起這個稱呼來,因而,也只能至于考量之外。 “誒?!彼麘?yīng)聲,雙手微顫地將我扶起,眸中泛起了幾許淚光。 隨后,作為義女的我,聽黃忠說起了他的過往。黃忠言,他年少時娶了位好女子,生得俏麗,為妻極賢,與他倒是應(yīng)了那句詩,“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后來,二人誕下一子,取名黃敘。而黃敘得了他母親的遺傳,自小俊俏討喜。原本,這樣的生活該是極為佳好的,可是,多年前的一場變故,其子染疾病逝,其妻無法接受郁郁而終,徹底毀了這個美滿的家庭,也讓他成為了注定孤獨終老的人。 至今,很多年過去,偶爾想起他都會悲從心來,怎么也無法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