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覺得我沒有傳聞的聰慧？”

    她搖首，“是沒有傳聞中的那般貌寢?！?/br>
    我輕笑出聲，突然就覺得可以信任她，看著窗外佳好的景色，緩緩說道：“送我回軍營吧?！蔽腋揪筒豢赡芰粼谶@里，養(yǎng)這可笑的病，目前，已經(jīng)沒有比龐統(tǒng)的性命更重要的事了。

    劉備的下一個目標(biāo)便是雒城，龐統(tǒng)身死之處。

    “不可?！奔幢惚晃矣X得有趣，可以信任，她也沒有立刻同意我的決定，而是，苦口婆心地規(guī)勸我，“軍醫(yī)言你的病已是染上一月，卻還沒好，便是需要好生休養(yǎng)。若是此時回到軍中，以你軍師的身份，如何能夠呢？”

    好生休養(yǎng)？劉備把我放到這里可不是讓我好生休養(yǎng)的，他不過是不想因為我拖慢了行軍的速度。

    “我的病恒久一月，缺少的從來都不是休養(yǎng)，而是離開?！鄙碜邮俏易约旱模瑳]有人會比我自己更清楚，“如今，想要治好我的唯一法子便是帶我離開綿竹?！?/br>
    畏懼綿竹，這才是這場病的根源所在。

    “你……”不知要如何反駁我，她支吾了良久才答：“那怎么也得等過了今夜再說，此時，天都快黑了?！?/br>
    我笑，如沐春風(fēng)。

    忠言逆耳利于行

    進圍雒城，荊州傳來消息：孫夫人歸江東。

    當(dāng)是時，劉備正在同我等商議圍攻雒城的謀劃。聽聞此事，并沒有過多的反應(yīng)，就只是神色一頓，而后，便笑起，對著龐統(tǒng)招了招手，說道：“軍師，可往后言?！?/br>
    龐統(tǒng)不知劉備與孫姬的點滴，便也沒有在意，權(quán)當(dāng)不過是個姬妾離去，而劉備的表現(xiàn)出的也確是如此。反觀，就只有我一人注視了劉備好半晌，最終，暗自長嘆，不管劉備是真的不傷悲，還是假的，總歸這段孽緣結(jié)束了。

    龐統(tǒng)言：雒縣與新都臨近，后有成都為依，軍資充足，因此，吾等不可長久與之僵持，宜應(yīng)領(lǐng)兵速戰(zhàn)速決，克雒縣而向成都。

    “不可?！蔽疑羁痰赜浿?，出征前，孔明同我說過，“雒縣易守難攻，切忌全軍直入城下，且，雒縣守將乃是名將張任，其人有勇有謀，難保其不會將我等封死于雒縣城下?！?/br>
    就是因此，就是因為龐統(tǒng)領(lǐng)兵入到雒縣城下，才會為羽箭射殺，這般，只要我阻止了他此舉，就一定能夠確保他遠離那支奪命之箭，安然地活下來。

    所以，即便沒有孔明給予我的告誡，我也一定會否決龐統(tǒng)的謀劃。

    但是，我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同龐統(tǒng)唱反調(diào)，一次又一次地當(dāng)著劉備的面給他難堪，惹得他頗為不滿，冷淡地看向我，詢問：“那，不知副軍師你有何妙計？”

    他說這話時，將那個“副”字咬得極為清晰加重，提醒我，此番出征他才是正軍師，而我只不過是副的，根本沒有資格去做這些有違軍紀(jì)的事情。

    我怔然，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是坦誠地說出，可召孔明、趙云等前來，陸續(xù)攻占雒縣周圍城池，待將雒縣大半圍住再一舉殲滅？還是，什么都不說，到私下里再規(guī)勸他？可，此情此景，他還能聽進我的話嗎？

    猶豫著，我許久都未開口。

    可，他并沒有因此停止對我的詰難，而是，反問：“副軍師是想要向荊州請援，召孔明前來平定別城，再一起攻克雒縣嗎？”

    他知曉，或者說，他也想到了這個謀劃，可是，為什么不用呢？明明這就要比貿(mào)然入雒來得安全可靠。

    我疑惑著，他卻已是轉(zhuǎn)首同劉備解釋，“此計雖然看似穩(wěn)妥，但，會置我軍后方荊州于危險之境，若是此時曹賊與孫氏同來進攻，荊州必定難保?！鳖D了頓，他又看了我一眼，然后，義無反顧地道：“倘若主公不放心，可分兵三千于統(tǒng)，由統(tǒng)親自率領(lǐng)攻城，到時，即便有所潰敗也損失不大?！?/br>
    “然……”劉備聞言，贊同地點了點頭。

    但，就在此時，我高聲打斷，詢問龐統(tǒng)，“若是你死了，損失也不大嗎？”

    這一聲喊叫靜寂了整個軍帳，眾人齊刷刷地向我望來，皆是驚訝我怎么會突然說出這話。不過，驚訝歸驚訝，沒有人會真的相信這件事，因而，驚訝過后，僅是龐統(tǒng)無所謂的一笑，說道：“刀劍無眼，戰(zhàn)場之上生死有命，就算你的擔(dān)憂真的成了真，統(tǒng)亦無悔?！?/br>
    無悔？無悔什么無悔？！若是你知曉這根本就不是我的擔(dān)憂而是即將發(fā)生的命定，你還會這么說嗎？

    “士元……”我喚他，不依不饒地還是想要規(guī)勸，他卻斷然阻止我，冷冷道：“李軍師，這是軍中，不是婦人的閨閣，沒有你這般優(yōu)柔寡斷的道理?！?/br>
    說罷，他再不理睬我，兀自地同劉備交談明日該如何如何。劉備也未再詢問我的看法，似乎，他也有些不耐煩我的種種反對之語。

    一個時辰后，當(dāng)日薄西山，營火代替陽光，他們二人才談完。劉備決定，分兵三千予龐統(tǒng)，前往攻占雒縣，其余地隨他圍住所有通往雒縣的道路，欲將雒縣困于甕中。

    其間，我沒有言語，就連出來后緊跟在龐統(tǒng)身邊亦沒有說話。

    我思慮，既然他聽不進我的勸告，那我就死纏爛打，直到他肯放棄這一決定為止。

    而這一法子似乎是真的有用，不到一盞茶的時間，龐統(tǒng)就禁受不住地停下腳步，回首凝視著我，無奈詢問：“阿碩，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放棄攻占雒城?！蔽已院喴赓W，與他對視的雙眸極為堅定。

    他卻笑了，滲出幾許譏諷之意。而后，打量了片刻周圍的情境，見有守衛(wèi)的士卒來來往往，以及不時投來目光的將領(lǐng)，先未說話，而是領(lǐng)著我往軍營不遠處的密林走去。

    漸入夏季，密林中蚊蟲滿患，即使不仔細聽，亦可聞得“嗡嗡”的鳴叫聲。加上，月光朦朧，螢火微弱，時而飛過的蝙蝠和“唧唧”的叫聲，頗有些嚇人。

    因而，我牢牢地攥著龐統(tǒng)的衣角，深怕會跟丟。其實，我并不畏黑，也不覺鬼神之說確是真實的，但，真的到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漆空間，還是免不了想起曾經(jīng)觀看過的詭異靈怪的電影或是小說，于是，有些惶惶然。

    不過，好在龐統(tǒng)并未嫌棄，在我微微發(fā)抖的時候隔著衣物攥住我的手腕，調(diào)侃：“想來孔明在夜里都挺嚇人的，否則怎會將你嚇到這般?！?/br>
    我默然，啪嗒一聲就是落下一滴淚來，打在周身矮小的木枝之上，清晰可聞。

    似乎好久他都不曾這般言損孔明了，也似乎好久他都沒有回到我熟識中的模樣了。

    這時，我突然就不害怕了，而是低聲委屈地說著：“士元，你可不可以不要去率兵攻雒城？假若你非要依此行事，我代替你去也可以啊。”

    只要不是你，歷史就有可能改變。

    “你？”距離似乎夠遠了，他放開我，與我面對面，笑問：“阿碩，行軍打仗，你會嗎？”

    “……不會?！蔽业褪?，愧疚于自己的能力不足，可是，“我也學(xué)過兵法，什么‘兵貴神速’，‘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我還是知曉的?！?/br>
    “紙上談兵。”他論斷，隨即，又是收斂起以往的笑容，化為漠然，“我不知曉，為何你近來總要同我作對，可，我到底將你當(dāng)作妹子，所以，有些話就不要再說了?！?/br>
    “我……”我根本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同他作對，我想的不過是在最大程度保護我的秘密的前提下救下他。

    他卻自嘲一笑，“我這兄長遠沒有你想得那般寧靜淡泊，相反的，竟是如此汲汲于名利，你是不是很失望？”

    我搖頭，拼命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