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她不想回答,所以光低下頭。 他又問:“你什么時候買的?”就算昨天購買,也不至于效率這么高吧? 聽到這個問題,蘇實真才撲哧一聲笑出聲。她笑著抬起頭,露出整齊的牙齒:“我本來想著,就算綁架,也要把你帶回來的?!?/br> 他看著她,沒得及作答,電梯門已經(jīng)打開了。醫(yī)院里來來往往有不少病人,她沒掛號也不打招呼,牽著他的手一路走近某間診室。里面沒有病人,只有一名留著男式女發(fā)的中年女性,正壓低眼鏡看過來。 “你怎么過來了?”對方明顯是熟人,態(tài)度也很不客氣,“還拐了一個人?” 她說:“什么拐呀。” 蘇實真笑著將秦伶忠推上前,按到座位上。秦伶忠也任由其擺布,一句怨言沒有,順從地坐下。 醫(yī)生打扮的長輩將鼻梁上的眼鏡推回去,似笑非笑地問道:“是誰?還挺帥的小伙子?!?/br> 蘇實真微笑著,纖長的手臂像藤蔓般繞過秦伶忠的后腦勺,手指輕輕摩挲他耳后。她回答:“是我老公。” 作者有話要說: 拐老公教程,大家學會了嗎(不是 第33章 來說(5) 在醫(yī)院做過報備, 委托熟人多加關照。離開時,蘇實真敲了幾下打火機,才勉勉強強將煙探到火苗間。周遭都是擺攤算命、賣各色油炸小吃的人群, 熙熙攘攘,充斥著生活氣息,對秦伶忠來說稱得上少見。 她說:“那是我舅媽, 不過跟我舅舅早就離婚了。我出生第一天晚上,就是她照顧我的。” 他停頓了好久才作答。 “那要謝謝她,”他說, “也給我抽一口?!?/br> 蘇實真忽閃忽閃地眨眼,猶豫良久罵了句“該死”, 她苦笑著掐熄說:“忘了問你能不能抽了?!?/br> 即便如此, 他也沒有一丁點不滿, 這倒是以前就會有的反應,秦伶忠不會生不必要的氣、或者因為非必需的事感到難過:“要回去一趟嗎?” 她已經(jīng)搖搖頭, 打開車門送他上去,好好地為他系上了安全帶。 這輛車的尺寸和logo在當?shù)囟甲阋粤钊四吧? 有跟著大人來的小孩止不住回頭流連。蘇實真也才想起一件自己刻意忽略、卻總會要不得已面對的事:“啊,完了?!?/br> “怎么了?”他風輕云淡。 “車是我借的。我手機還壞了,他現(xiàn)在可能會以為我跑路了吧?!?/br> “借的誰的?” 蘇實真回過頭, 可憐巴巴地將側(cè)臉貼到方向盤上,恨不得鼓起腮幫子表示自己此刻的無助。她報出一個名字。 秦伶忠把手機扔給她。 他說了一個快捷鍵,讓她把信息復述一下發(fā)過去。然后自己接了一個電話。之后, 他什么也不解釋,但她知道,事情已經(jīng)解決了,不管以怎樣的方式。蘇實真目不轉(zhuǎn)睛望著秦伶忠, 好一會兒,她嘴角徐徐上揚,如行云流水般解開安全帶,整個人撲過去抱住他,像貓奴在貓咖擼貓一樣狂蹭:“老公!我怎么以前沒發(fā)現(xiàn)你這么帥呢!” 秦伶忠面無表情地被手臂箍住,不舒服地皺眉:“演兩下差不多了?!?/br> “嗯嗯?!碧K實真當即見好就收,回到駕駛座,重新系好安全帶出發(fā)。 “回去還給他。”他補充。 “沒有問題,不過,”反而輪到她驚訝,“你沒買下來嗎?”這不符合他一貫的作風, 他安靜了幾秒鐘,不知道究竟在思考什么:“不好看?!?/br> “什么?” “這車不好看。”他說,“你想要的話可以買別的。” 在那之后的路途中,秦伶忠就一言不發(fā),始終靠在車窗邊走神。蘇實真幾次有意無意看過去,也絲毫窺測不出什么。還是那條熟悉的道路,還是那幅熟悉的景色,還是那片熟悉的房屋,可是,事到如今,秦伶忠已經(jīng)不再像曾經(jīng)那樣知覺精準清晰、身體各機能運轉(zhuǎn)正常。 蘇飛宇到門口來迎接,矮矮的個子,做事卻熟練又靈活。蘇實真在搬東西,他就圍著秦伶忠轉(zhuǎn)圈,上躥下跳,連發(fā)炮彈似的說個不停:“你真的來了!蘇實真說你要來我們家,我還以為她騙人……你來了就好了。蘇實真買了很多東西,我?guī)闳ハ词珠g。” 第一次來這里時,秦伶忠沒能進內(nèi)院,就被蘇飛宇嚇到了。 但這一回,他是被蘇飛宇連拉帶拽領進去的。 地面的青苔被洗刷過,鋪上了防滑墊;門檻有秀秀超過50分貝的人工提醒;洗手間內(nèi)部的設施更是和醫(yī)院病房無異,顯而易見專程花費了很多。他環(huán)顧一周,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她好像花了很多錢?!彼f。 “她一直都這樣啊,”蘇飛宇趴在桌邊,習慣性轉(zhuǎn)筆時用筆頭猛敲自己不會寫的題目,“突然心血來潮買很多根本不需要的東西。mama說她給你買東西還算好的了?!?/br> 這么一想,以前蘇實真的消費觀的確有點問題。 他們一高一低,一大一小兩個男生坐在簡陋的桌椅旁,光透過一格格的窗戶落進來。小男生湊過來,表情很淡,眼睛卻炯炯有神,仿佛能把這世界的一切真相和原理看穿:“你有點像個僵尸……我聽說你差一點死了,是真的嗎?” “嗯?!碧岬竭@個,秦伶忠沒來由的拘謹,“從三樓摔到花園里,內(nèi)臟破裂,頭也……大哥說搶救的時候挺慘的?!?/br> “‘大哥’?”他問。 秦伶忠又搖頭:“我一個朋友。也是蘇實真的朋友?!?/br> “哦,那我知道是誰了。他晚上會打電話給蘇實真?!碧K飛宇洋洋自得,很成熟地總結(jié)道。 這卻引發(fā)另一個人的興趣:“他打電話來干嘛?” 只見蘇飛宇沉穩(wěn)地瞄了他一眼,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哭啊。 “就一個勁的哭??尢旌暗?,有點神神叨叨的。一下子說自己不對,一下子又說‘秦伶忠這個殺千刀的’。蘇實真懶得聽,就放在那,自己干活去了?!?/br> 原以為會有什么曖昧不清的緋聞,沒想到會是這樣。秦伶忠臉頰抽搐了一下,想笑,但忽然有點動彈不得,為了防止這副破破爛爛的身體又出現(xiàn)什么突發(fā)情況,末了只是不客氣地說:“好煩?!?/br> “我也覺得?!碧K飛宇說著,把作業(yè)本往前推,推到他眼皮底下問,“你現(xiàn)在還能教我寫作業(yè)嗎?” 秦伶忠看也不看,盯著小男孩清澈見底的眼睛說:“恐怕不能。” 就在這時,蘇實真推門進來,只穿著吊帶裙,卻套著長長的袖套,非常之不倫不類的打扮,到她身上就像時裝周流行搭配。“啊,秀秀!”她驚呼一聲,快步走來,從身后摟住秦伶忠,“你別欺負他?!倍亓嬷乙沧匀欢晃兆∷乖谧约盒厍暗碾p手,毫無感情波動的臉顯得有點挑釁。 “少污蔑我了,重色輕友?!碧K飛宇不滿地“呸”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在罵哪一個,趁著蘇實真出去,他繼續(xù)對秦伶忠說,“沒關系。其實還有參考答案,我們一起做吧。你肯定很快就能變得像以前一樣的?!?/br> 他試著用他稚嫩的臉頰微笑。在絕大多數(shù)同齡人中,蘇飛宇算對生活承擔比較多的一個。即便如此,也不妨礙他向這個幾面之緣、和自己生活在不同世界的成年人釋放善意。 蘇丹青去養(yǎng)豬場了,蘇實真和蘇飛宇執(zhí)意要拉秦伶忠去當?shù)氐墓珗@和超市。 “到底是去公園還是超市?”他問。 蘇飛宇對蘇實真的表達能力而感到憂心忡忡,開口解釋:“公園就在超市旁邊?!?/br> 他們?nèi)齻€人速度極為緩慢地移動,彌漫著一種吉普賽人遷徙時的氛圍。走進超市,蘇實真去買菜,秦伶忠漫無目的地往里走,又突然被蘇飛宇牽住衣袖問:“你想喝酸奶嗎?”他帶他去到冰柜邊,臨期酸奶被整理到一旁,買一送一,價格會實惠很多。再回到購物籃邊,蘇實真已經(jīng)亂七八糟放了好些東西,蘇飛宇一聲不響把不必要的清理出去,蘇實真又放新的進來,他再清理出去。好在她也不記得自己打算買什么,所以結(jié)賬時渾然不覺,就這么蒙混過關。 捕捉到秦伶忠看自己的眼神,蘇飛宇無可奈何地露出一點孩子氣,不好意思地說:“女人嘛,對錢有時候會沒什么概念……”他和大大咧咧的mama相依為命,常常賴在家里借助的鄰居也是同樣的德性。 秦伶忠遲鈍地說:“男人也這樣?!?/br> 他認識不少人這樣,從小不缺錢花,泡在蜜罐子里長大,不食人間煙火。換個環(huán)境,百分之百說得出“何不食rou糜”這種話來。 買過東西之后,他們?nèi)チ藢γ娴墓珗@。 蘇飛宇興高采烈地提議:“你多過來轉(zhuǎn)轉(zhuǎn)吧!我不上學就陪你來!這里有可以鍛煉的器材?!彼z毫不覺得那些設施有什么簡陋。秦伶忠也一點沒嫌棄,很單純地盯著綁住漫步機的鐵鏈看。蘇飛宇則及時對剽悍的民風作出說明:“這是為了防止被偷啦。以前有缺德的人拆下來拿去收廢品的地方賣?!?/br> 蘇實真持不同觀點,走上前來抱住秦伶忠手臂,面色不善地上下打量:“你帶他出去我不放心。說起來,你為什么老纏著我的男人?他是我老公,不是你老公?!?/br> 沒有著急和她較勁,蘇飛宇率先嚴肅地問:“你們真的扯結(jié)婚證了嗎?” 蘇實真還想糊弄兩句欺騙小朋友,結(jié)果秦伶忠直接實話實說:“沒有?!毙阈愎笮?。隨即,她開始激烈地埋怨他,他卻還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值得埋怨的事。 說實話,秦伶忠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變成洗澡都被擔心的對象。狹窄的浴室里安了兩個呼叫鈴,蘇實真反復囑咐他有需要記得按,又強迫原本在看課外書的蘇飛宇進到隔間守著。原本她是想幫忙的,但被秦伶忠以“沒那么復雜的還好”婉拒。于是秦伶忠在門內(nèi)艱難地洗漱,蘇飛宇不情不愿地在門外念《封神演義》,偶爾可能還要搭把手。蘇實真則在內(nèi)院里走來走去。 好不容易洗完澡,可以說是折騰得相當辛苦。 秦伶忠和蘇飛宇累得滿頭大汗,蘇實真卻很高興。她跪在被褥上鋪好床,將電風扇朝向這邊,然后讓秦伶忠坐下。老舊的床吱呀吱呀響,蚊帳用白色遮蔽了大片光景。 “你睡里面,”說著,她伸出手為他掀開簾帳,“不然晚上可能會滾下去。” 秦伶忠靜靜地照辦。 接下來,蘇實真對蘇飛宇不留情面地揮揮手:“看什么看,去睡覺。你不會尿床吧?” 蘇飛宇懶得理她。 關上燈,夏天的夜晚很涼爽。 秦伶忠平躺著,蘇實真背對著他。萬籟俱寂,他忽然叫她的名字:“蘇實真。” 她不說話,只是翻了個身。 他目不斜視地看著蚊帳頂端,說:“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br> “嗯嗯,”她閡著眼瞼,他現(xiàn)在才發(fā)覺。她的睫毛與陰翳細細密密地融在一起,“是好事還是壞事?” 他沒回答,只是說:“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遇到了那種風險,我家可能會認為我的決定有待商榷?!?/br> 她在緘默中睜開眼。 “我不是說我沒有錢了,”他的措辭有些猶豫,這種現(xiàn)象在從前的秦伶忠身上幾乎找不到。他似乎試圖說服誰,但又有什么偏偏無法繞過,“但是,我可能沒辦法像以前那樣——” “隨隨便便給支票?賬單直接寄給你?”她眨了眨眼,在黑暗里掠開頭發(fā),慢慢地墊住手臂,笑著說,“給特地為你重新考駕照的我提輛車?” 他笑起來,即便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笑:“最后那條還是可以的。” 翻身對眼下的秦伶忠來說并不容易。他極其謹慎地支撐起身體,小幅度地朝墻壁那頭翻轉(zhuǎn),直到自己側(cè)臥。他郁郁寡歡了太久,諸如此類的情緒對恢復毫無益處,但人到底不是機器,越控制越崩潰。蘇實真卻靠過來。 他用平穩(wěn)舒緩的聲音說:“我現(xiàn)在一無是處?!?/br> 她貼住他的脊背:“要是你沒用一點就好了。這種事,我想過好多次?!?/br> 恐慌與糾結(jié)在胸口急遽生長,他像在噩夢里掙扎般回過身,一字一頓地警告道:“我現(xiàn)在沒有錢?!?/br> 她洗過頭發(fā),吹過后還微微有點濕,極簡款的白t恤領口傾斜,露出雪白的鎖骨和脖頸。 月色中,秦伶忠和蘇實真四目相對,再怎么著急爭執(zhí)的事也煙消云散。他想快速別過頭,卻礙于身體狀況只能陷入短路,就這么呆滯地看著她。她也無所謂,徑自圈住他脖頸,不容分說將他摟進懷里。 本來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人,如今就像小動物一樣無法反抗。她暗暗地想,還挺可愛的。就算不愛她,只要拒絕不了她的愛不就好了嗎?這種想法頓時推翻了之前的觀念。原來如此,原來她也不一定非要得到愛不可。 他還想爭辯什么,思緒卻忽然松弛。算了吧的念頭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占上風。對秦伶忠來說,“假如我沒有錢”是最恐怖的假設。沒有錢就誰都留不住??墒牵灰@一刻在她身邊,什么都可以一推再推。往后再說吧。得過且過,反正一開始希望的就是如此。 電風扇拖著習習涼風搖擺不定,冷白色的光越過窗戶映照進來,蟬鳴也被隔絕在厚厚的蚊帳外。 一夜好夢,仿佛回到多年前的午后。 蘇實真是被對話聲吵醒的。她聽到熟悉的女聲問:“你喜歡棒球?” “是吧,”秦伶忠在說話,“讀書的時候好像有打板球?!?/br> “聽起來好好玩啊?!碧K丹青感慨。 蘇實真坐起身,難以理喻地質(zhì)問蘇丹青:“你在干嘛?”